聽得春香那向往的語氣,她擰了擰秀氣的眉目,隻覺得這些場景對於自己而言似乎隻在書上所見到過,手下穿梭如飛的針線一時間不覺的停駐了幾秒,隨即幹脆暫時先行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抬起臉來問道,“當真有這麽熱鬧?”


    春香見她似乎感興趣,連忙點頭,一張笑臉上滿是憧憬和回味,“眼瞧著如今國運昌盛,想來現在的景象應當比過去更為繁榮呢。而且街上難得有這樣多的千金小姐們結伴而行,可算是一大好景致了。”


    “哦?”她聽著春香絮絮叨叨著,嘴邊不覺也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來,思索了幾秒以後,還是重新拿起了針線,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苦笑道,“隻可惜我從小到大未曾單獨出過府外,大抵是無緣欣賞這番好景致了。”


    感歎完這麽一聲以後,她便繼續低頭描著繡樣了,心中雖然難免留有缺憾,但是卻也沒有當成一回事。


    原本她到今的人生中,便已然有著太多太多的缺憾,如今再多一樣,對於她來說也算不上太新鮮。至於那人頭攢動、火樹銀花的好景象,便如往常她在詩詞裏頭讀到的那些場景一般,靠自己想象應當便能夠得到滿足了。


    未曾想,春香卻隻是低眼看著自己,咬了咬唇瓣,烏黑透亮的眼睛裏頭閃爍過幾分猶豫和同情,似乎斟酌了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上前了一步來,小心卻難掩興奮的問道,“小姐您被困在府中那樣久,成天便是看書繡花,雖然奴婢知道大小姐本性喜靜,但畢竟您也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活人,這樣的過生活未免也太過於枯燥了一些。您就沒有想過,出去看看?”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春香稍稍放輕了幾分聲音,然而聽起來卻越發勾人,像是有一隻小貓爪伸出,輕輕地撓了一下她心中那本就渴望的東西,那個名叫做“自由”的東西。


    她因而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匯而抬了抬眉,手下那本熟練的動作滯頓了一秒,轉瞬便已經被探出布麵的枕頭刺破了指尖。


    突如其來的輕微疼痛引得她忍不住“嘶”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低眼一看,豆大的血珠正一點點地自指尖沁出,連忙將手移開,以免染到了布麵之上,將這幅繡品弄髒了。


    然而尤為奇異的是,這個過程中她腦中唯一想到的不是被針誤紮的疼痛,也不是繡品差些被染上血跡的慌亂,而是花燈之下的那一片人潮。


    春香一瞥眼,正看到她指上的血珠,不覺小聲驚呼了一聲,連忙小跑過來,抽出一塊帕子來小心翼翼地將那滴血擦幹淨,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隻見上頭僅僅是一個細微的針孔以後,這才放下了心來,末了有些自責地說道,“都怪奴婢,在小姐做事的時候偏偏說起這些來,叫小姐分心。看,還好紮得不怎麽深,要不然奴婢可就罪過了。”


    她擺了擺手,垂眼看著指尖上那已然不再流血了的小小創口,眼神微聚,而後又馬上地轉移開了視線,語氣淡淡,“無妨,又不是什麽大傷。”


    春香輕輕地歎了聲氣,一邊手腳麻利地將那卷染上了零星血跡的針線換下,遞給她了一卷新的,忽然卻聽得她語氣帶著幾分猶疑地問道,“春香,你說外頭……到底是有多麽的好?”


    從小到大,出府的次數屈指可數,並且每回出行身邊都還隨侍著一大堆婢女婆子,根本無從自由活動的時間,而且又是坐在馬車之中直來直往,幾乎隻能從馬車裏的那一個小小的窗口來窺探外頭的世界。她曾經挑開簾子,想要看看人間煙火究竟是如何模樣,然而沒一會兒就被婆子發現,輕聲勸阻她放下簾子來,因而她們畢竟是蘇府的小姐,當街讓人看去樣貌,總有失儀的嫌疑。


    她一向是不擅於反抗的,故也隻時最後眷戀地看了一眼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乖巧地放下了簾子,然而心中對於外界的向往,又哪裏是一道簾子便可以關住的?雖然平時未曾宣之於口,然而或許就連她自己都沒有過多察覺到,自己已然有多麽渴望到外頭去看看。如今被春香偶然提起,她才終於控製不住心中的那對於自由的向往,忍不住已經將那一直想要明曉的問題問了出來。


    “咦?”春香有些意外地抬起了頭來,看著她,似乎是沒有想到她還有此一問,末了馬上回過了神來,一臉向往地說道,“外頭吧,定然是不如府裏頭舒服的,但是卻勝在自在新奇。”


    她因為這一句“自在新奇”而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口跳了跳,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對這個詞由衷的渴望。


    然而她畢竟已然是隱忍慣了,雖然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然而麵上卻始終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波動,隻強自壓抑著自己的語氣,淡淡地問道,“哦?怎麽說?”


    “嗯……”說到這裏,春香不免來了興趣,隻歪著小腦袋思索了一會兒,這才繼續說道,“大概是您永遠不知道這個街角後頭會轉出什麽人來,也不知道擦肩而過的究竟是王孫貴胄還是未來的狀元郎,亦或者是在江湖中頗具盛名的大俠。除此以外,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是府裏頭見不到的了。”


    “府裏頭見不到的?有什麽?”她見她說得開心,便也不欲打斷,隻迎合著問道,心中也的的確確有些渴望,希望借她的口中看到外頭的世界究竟是何光景。


    那是她或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世界。


    “可多了!”春香興致勃勃地掰著手指算道,“譬如說東街那裏李老伯賣的糖葫蘆,那糖衣裹得可厚實了,山楂又圓又大又紅,讓人單單是看著就流口水。青石橋頭賣扇子的李公子,聽人說是一個家境中落了的書生,也有人說是落第了的秀才,總是一個實打實的文化人。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是每回見他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總是穿得幹淨整潔,讓人看著總覺得有股子文人的清氣兒。不僅如此,他手下畫得扇麵可算是一絕,我看著可不比老爺掛在家裏頭的那些個古董字畫來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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