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就想要將手中的糖葫蘆也一並扔給他,垂眼時卻發現那細長的杆子上頭隻餘下了一枚紅彤彤的山楂了,幹脆咬了咬牙,直接當著他麵將其啃下,這才擺出惡狠狠的樣子,將光禿禿的杆子扔到了他跟前。


    奈何她生得便是一副賢良婉約的麵相,年歲又輕,此時一副髒兮兮的小廝扮相,再如何扮起凶悍鬥狠,也到底還是過不了關,反而讓人覺得分外有趣。


    在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凶狠起來並不足以嚇到眼前的人以後,她一時也徹底沒了轍兒,隻幹脆調頭就走去。雖然她並認不得路,但是再如何也比麵對著這個頻頻讓自己失常丟臉的人要來得好得多。


    如是想著,她趕緊加快了腳步,隻憑著自己的印象朝著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折返回去,一心隻想著逃離那個男人。


    真是白長了那一副溫潤如玉的好看麵皮!


    他倒也沒有馬上追過來,隻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人影匆匆地消失在來來往往的熙攘人群之中,唇角卻一勾,就此輕輕地彎了起來。


    那頭的她低著眼眉一路快步行進著,也顧不上去看旁邊的花團錦簇,待得她終於回轉過神自己如今究竟是在幹些什麽的時候,一抬頭,但見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正處於一條河邊。


    令她感覺新奇的是,許多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子如今或蹲或站著,手中皆端著一盞蓮花燈,在上頭寫了什麽以後,便紛紛地放入了河中。


    五光十色的蓮花燈因而河麵泛起的波瀾慢慢推遠了,逐漸匯聚到了河心處,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巨大的光圈,照耀著來來往往人群笑著的麵龐。


    她停滯住了腳步,隻看著跟前的這一切,心中有些新奇,也有些躍躍欲試,卻如何也不知道流程,隻能站在一旁怔怔地看著她們三五成群或笑或鬧著,心中有幾分羨慕的情緒正在生根發芽,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卑。


    自己分明也是跟她們一般的年紀,卻從不知道外頭原來還有這般新鮮有趣的場景。


    她正低眉思量著,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盞蓮花燈,與方才所見到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上頭以淡墨描繪了一剪側影,看起來像是女子。她忍不住細眼看去,卻隻覺得上頭繪著的小像竟有幾分像自己。


    似乎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她的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已經轉過了腦袋,循著捧著蓮花燈的那隻手抬眼望去,正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雙幽深如夜的眼眸中。


    那一刻,她驟然心跳加速,好似裏頭藏匿了一頭不聽話的小獸,隨時要衝破這十幾年以來禁錮著的牢籠,跑將出來。她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張大了嘴巴,很不思議地望著麵前驟然重新出現的人影,待得反應過時候,第一時間卻是趕忙推開了兩步。


    並非是還在生氣,而是擔心他與自己靠得太近,會聽到自己胸腔裏頭砰砰亂跳的心跳聲。


    他似乎是並沒有察覺她的小動作,隻舉了舉手中的蓮花燈,“方才我看你呆呆地望著那群女孩子許久,心中想著你會不會是想要放河燈了,便去旁邊小攤之上買了一盞。又嫌著太單調,便在上頭描了一幅小像,喜歡嗎?”


    她條件反射地就要點頭,一麵卻又不免胡思亂想道:他說在旁邊看了自己許久?他究竟是什麽時候來的?


    待得思量清楚以後,她低了低眼,卻發現那盞蓮花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鬼使神差地被自己接了過來,花蕊處藏匿著一截短短的蠟燭,光芒穿過重重紗製的花瓣透過來,照映得她手心的皮膚一陣陣發紅。


    她盯著那跳躍著的橙紅火焰,和那繪在花瓣上的那幅精致的小像,心中有些欣喜有些好奇,更多的還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應該做些什麽,隻下意識地已經將求助地眼神投到了她的身上。


    他像是一眼就能夠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見到此隻勾了勾唇角,耐心地解釋道,“每到上元節,城中女子都會集體聚集在河邊放蓮花燈,上頭寫上自己的祈願和盼望,可以是祝家人身體康健,也可求姻緣求福祉,有傳聞說是河神能夠接收得到燈上的話語,這樣就能夠實現願望。”


    她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新鮮的論調,不免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又抱著好奇問道,“這……準嗎?”


    手中蓮花燈中燭火在吹來的幾絲夜風中微微閃爍著,跳躍的光芒映照著她那已然出了點點薄汗的臉龐,更顯得她那雙眼睛熠熠生輝起來,其中鮮明地寫著希冀和雀躍,顯然是想從他的口中聽到一個自己心儀的答案。


    他盯著她的眼睛,稍稍有些失神,很快卻又將唇邊的弧度再度擴大了幾分,“心誠則靈。”


    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卻這般輕易地糊弄過了她,她盯著自己手中的花燈,突然間笑了起來,隻反身去旁邊的小攤上借了筆墨,隨即一筆一劃地認真地在荷花燈上寫了起來。


    他雖然並未刻意去看她的願望究竟是什麽,然而礙於高度的優勢,他僅僅是隨意地稍稍低了低眼,便已經清晰地看見了她筆下那兩排鐵畫銀鉤的小楷,起承轉合柔婉而利落,一如她人般秀氣纖巧,卻又不失骨子中的倔強——“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他對於此內容並不算意外,畢竟河燈之上所寫的願望無非便是關於父親、事業、婚姻而已,更何況方才便已經聽得她洋洋灑灑發表了一通真愛至上論,如今再看到她寫這樣纏綿堅定的詩詞在其上,也不能算作新鮮。


    心中定了定,他正準備撇開眼去時,卻陡然察覺她原本運轉流暢的筆端稍稍地頓了頓,似乎是愣住了。


    發生了什麽事?他有些好奇,隻也停滯住了快要轉移開的視線,回轉過來的一瞬間,但見她不知道為何已經揮毫一塗,三兩下便已經將方才落下的那兩排詩句毫不猶豫地塗黑了。力道頓挫之間,帶著幾分賭氣的味道,與她那秀麗纖細的眉目有著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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