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樣的日子應當很快就結束了。很快就結束了。慧能在佛寺裏頭一遍又一遍地抄寫著經文,心裏暗暗想著。


    按照他癡長了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美好的時光總是會過得那樣快的,想來等過了日子,他與師父以及師弟們翻譯完手上這卷佛經呈上,繼而再為這裏因為怪病死去的人們一一超度後,便可隨著他們一路雲遊,再回到自己所出家時的普陀山。那時候,天高地遠,或許就再也見不到宮中這個煩人的小妖精了。


    然而,他一想起這般命定的分別,心中卻莫名覺得難過,甚至比當年阿娘為了家庭生計狠心送他去寺院苦修時還要難過。


    他也是這時候才遲遲地反應過來,原本他之所以願意跟她交流,隻是因為想要證明此前自己一直堅持的觀點並沒有錯誤。妖也是可以渡化的,也是有善良的,不能夠就這樣趕盡殺絕。他想要以事實來證明給世人看看,希望世人以後待妖精不再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所以,他想要以身作則,這才對於她的親近並沒有如同往日對待其他女施主般再三避讓,隻期望自己的力量能夠在她的身上看到相應的成效。到那個時候,他才可以不再顧及佛門的那些規矩,在正式坐上住持之位時,將這個觀點推行天下。


    他一貫以來都是相信自己的,也相信隻要自己持之以恒,一定能夠從眼前人身上看到相應的成效。


    然而他千算萬算,卻到底萬萬抵不過天意。


    相處的時日久了,他卻已經全然忘記而來自己此前的目的,一心隻覺得,隻是因為跟她在一起很開心,就不由自主地每天想要去找她。見到她以後,自己一天在佛寺中翻譯佛經的辛苦,好似就這麽被抵消了。


    但是……這又是什麽樣的情感?他在佛門清規戒律的束縛和隔斷之下長到這麽大,從來未曾體驗過,此時隻覺得無比的慌張,心中隱隱覺得這對於自己的修行來書並不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意外的,他卻並不想要放手。


    他想他一定是魔障了。


    思及於此,慧能在心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努力想讓自己靜下心思,然而筆端卻越來越快起來,似乎想以忙碌的生活來衝刷開自己腦中的那些胡思亂想,然而心思卻第一次並不在上頭,手下一個個寫出的字潦草混亂,逐漸看起來像一個個扭曲的蟲形,在灑金的紙麵上蜿蜒著,好似莫大的諷刺。


    終於,他有些頹然地一把扔下了蘸飽了墨水的毛筆,任憑墨跡在紙麵上洇染開來,糊沒了方才抄寫的一頁經文。


    而他隻是聲聲地喘著粗氣,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麵前那已然不潔的紙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些什麽,隻知道自己的心中陡然一陣沒由來的恐慌,好似心口很滿,幾乎讓他感覺一陣堵得慌,卻又好似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隻消一點東西進去,搖晃一下,便能發出巨大的聲響。


    罪過,罪過。慧能闔閉上雙目,無數次地默念著,卻依舊無法消失腦中的紛亂想法,滿心都是:妖精、枝娘、妖精、枝娘、妖精、枝娘……


    所有的糾結,最後都隻化為一個名字,一筆一劃,一橫一撇,深入心中,無法散開:花枝娘。


    仔細去算算,他似乎從來都不知道她是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她留守在宮中究竟是為了什麽,甚至早已經有隱隱窺測到她之所以出現在這裏,目的絕非她口中所說的那般單純,但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卻從來未曾主動問過,像是刻意在規避著什麽事實一般。除卻她第一次見麵就主動向自己坦白妖精的身份外,其餘的,自己其實對她算是一無所知。大多數相處的時光裏頭,皆是她偏側著腦袋,不停地對他發問,好似對天地之間的任何事情都是那般新奇,哪怕是一些看起來微不可言的東西,她竟也能對其生出濃厚的興趣來,常讓他也有些不解,有些好笑。


    有時候他也不免在想,是否她那樣願意跟自己來往,也隻是因為他的身份對於她來說太過於新鮮有趣?是否在她對自己失去興趣以後,就會主動離開,不再那般如同牛皮糖一般纏著自己了?


    這分明是一件好事情,雖然他並非看不起妖精,也是真心實意想要將天下的妖魔鬼怪盡數感化,這樣才能夠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和諧,但是這樣被一個妖精勾去了心思,擾了自身的清修,到底是佛家之大忌。師父早前便已經對他說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未來是要繼承主持之位的,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拿出相應的表現和成績來,這才能夠使底下人信服,這也是師父帶著他雲遊四海,打響知名度,而後又落跡在赤月國第一大寺中翻譯經書的原因。


    師父雖然麵冷嘴厲,嚴肅固執,又對妖精之流深惡痛絕,與他的想法基本上背道而馳,但是心中到底還是疼愛他這個大弟子的,他自然也能夠明曉師父的良苦用心,這些年來一直努力地提升自己的境界,希望能夠達到師父的期望,也希望自己終究可以繼承住持的位置,這樣才能夠完成自己宣揚新佛道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理應動心忍性,苦修佛法,這樣才能夠為佛法在赤月國的傳播做出貢獻。所以,他更不應該去接近女色,更何況還是那個總是能夠擾亂他心思的女妖精。若是她真的不再纏著自己,自己的生活自然便也可以回到從前的樣子了,這不正是最好的結果嗎?


    但意外的,他每每想起這個可能性,就不免一陣陣的心煩意亂,如同現在一般。


    桌上尚未翻譯完全便已經被筆墨染就的紙頁還在麵前橫陳著,好似正在嘲笑他此刻的癡心妄想。


    慧能正思量著,門外陡然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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