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她從來都猜不透他下一步究竟會幹些什麽。從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後來也是一樣。偏偏她對於這樣的結果又是那般的不甘心,忍不住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試探觸碰他的底線。


    但雖然情況與自己此前預想中的出現了幾分小小的差池,但是自己最初的目的這麽看起來,終究還是達到了。


    至少……他沒有馬上趕走自己,不是麽?


    這麽想著,鳩姬這才深呼吸了一口氣,但覺得全身的骨骼和內髒好似都是被揉碎了以後再一片片地沾起來的,她隻消稍稍地動了動身子,都覺得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抬起手來,咬住自己的虎口,企圖以另外地方的疼痛來掩蓋身體上的疼痛。


    她從小到大,受過無數的苦痛。從前她一下子從千金小姐墮入花籍的時候,拚死拚活不願意接客,最終是被媽媽被鞭子斷斷續續地吊打了三天三夜,打到奄奄一息,差些隻有出氣兒沒有進氣兒的時候,這場浩劫才暫時落幕。那一次之後,她的體熱蔓延了整整半個月,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這個嬌貴的小姐身子定然是活不下來的時候,她卻奇跡般地自愈了,從此定下了她一生韌性的基調。


    那場幾乎快要奪去她生命的毒打就此打去了她生而為人的最後一點羞恥心,也揭開了她的最後一層遮羞布。她從此遊走於歡場之間,剛開始自然也因為蠢笨,不懂得如何討好客人,亦或者是彈錯了幾個音調而被媽媽揍過幾次,也曾經皮開肉綻,然而隨著她的容貌出落得越來越撩人,名聲也越來越大,終於她不會再受到皮肉之苦了。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她就被陳家買去做了舞姬。那兒的生活對於她來說又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那裏匯聚了來自於各地的美貌女子,沒有人再去計較她是否是花魁,隻知道一群姬妾之中,唯有討巧伶俐的人才能將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一些。


    於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鬥。


    她身上挨過的鞭子不計其數,有些是因為跟其他舞姬發生矛盾而被責罰,有些則是因為私人的泄憤。好在,她天生具有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的能力,故很快,她身上挨的鞭子便越來越少了,但這個世界總有人壓她一頭,所以,她還是不能完全規避來自於外界的傷害。


    所以,對於痛苦這項事情,她一向不是那麽陌生。這一回,雖然自己的情況看起來未免也太略顯倒黴了一些,但是她還是想著,自己應該是能夠以最快時間習慣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放下了手來,看著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繃緊了的虎口上出現的那一排深深的血色牙印,眸中閃爍著點點冷光。


    這一次,她決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與此同時,赤月王城之中,同樣也有另外一位女子,如今正坐在床上,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與宮中尋常見到的那些嬌貴的女子不同。雖然她身上穿的是錦衣華服,然而自袖口探出的芊芊玉指之上,竟可以看得到大大小小的繭分布其上,顯然從前並非官宦小姐出身。


    這雙手的主人正是楚婕妤。


    從前的虎將之女,也是曾經最為叱吒風雲的女將軍,如今算算,也是入宮十餘年了。從還是個小女孩的年紀,一路走到了現在。從揮戈殺敵的戰場之中,走到了幽幽宮牆以內。她思來想去,都覺得好似夢境一場。


    旁邊的婢子看著失神的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忍心,然而卻還是說道,“娘娘,今晚皇上大抵也是不會再來了。要不然,奴婢先幫您卸下釵環吧?”


    婕妤娘娘自從入宮以來,每天晚上便都守著皇上過來。從前皇上也的的確確是寵她的,一時間幾乎她的風頭能跟周貴妃齊肩。然而婕妤娘娘的脾氣究竟還是太過於糟糕,畢竟是將軍的女兒,從小並沒有受到過太多的禮儀教養。皇上一開始貪圖她新鮮有趣,然甚快便已然開始嫌棄她的粗俗無理了。再後來,就連周貴妃的勢頭都已然被新寵消去了不少,婕妤娘娘這邊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她卻還是每晚都固執地這般守著,似乎篤定皇上一定還會過來一般。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妄自言語,畢竟婕妤娘娘的那把泰阿劍並非是開玩笑的。那把泰阿劍曾經伴隨著曾經的楚婕妤東征西戰,劃過了不少敵人的喉嚨,也刺進了不少人的心髒,還被皇上特別準許帶入宮中。雖然婕妤娘娘已經許久不碰那把劍了,但是萬一惹惱了她,還不知道她會不會一氣急便重新找回了當時殺人的手感?


    楚婕妤似乎也被這麽一聲給驚醒,拉回了自己的心神,沒有理會那婢子的話語,隻是轉而看著鏡中的自己。


    菱花鏡中映出了一張麵色蒼白的臉龐,雖然保養得宜,然而卻依舊可以讓人看出到底還是上了些許年紀了。縱然麵上敷了厚厚的鉛粉,也還是掩蓋不住自己麵上那已經出現了的細微紋路,讓人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有些微妙的心驚。


    楚婕妤看著看著,禁不住已經又往自己的臉上敷了一層鉛粉,麵色看起來更為蒼白了一些,好似朱漆造像。乍一眼看去美則美矣,然而卻依舊可以讓人清晰的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早已經是一個沒有有趣靈魂的軀體了。


    她頹然地扶著一旁隨侍婢子的手,就像是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緩緩端坐在了妝鏡前,看著留著三寸青蔥指甲的芊芊十指,雖然上頭還是存著繭,但已經被磨平了不少了,再也尋不回十三四歲時滿手粗繭的糙丫頭模樣。然而這樣被精心保護的一雙手,又該如何拿起那把泰阿劍?


    她低下頭來,眼角觸及到糾纏在腰間的三千娟細青絲,又有幾分恍惚。


    那時的她常年隨著阿爹駐守塞北,邊境風霜苦寒,故她的頭發並不如平常女子那般柔順細軟,而是毛毛躁躁的。發腳微微紮人,稀疏而微微泛棕,宛如蒼耳的軟刺。篦子插在發間,都動彈不了半分。好不容易咬著牙一把梳下來,看到細密的齒上滿滿糾纏著都是雜亂的發絲,惹得他心疼了許久。


    如今已是長發繞指柔的模樣,然而昔日撫摸著她頭發的那雙手,卻再也沒有碰觸過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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