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來的時候,這邊的宦娘酒過三巡。


    見到小石頭來,她本想站起身來,卻一個趔趄險些栽倒,他要上前扶的時候隻見得她極為乖順地倒在他的肩上,“你知道嗎,明天王員外出殯,我會去見楚莊主。”


    雖然早就隱隱猜到師姐的目的,然而在經得她親口說出時,小石頭眸色還是不甚明顯地一黯,“然後呢?”


    “嘖,或許我以後再也不能夠帶你唱戲了。”


    小石頭稍稍沉默了一會,末了又問道,“師姐,您現在想唱戲麽?”


    她早已醉眼迷離,“在這裏?”


    “遊園驚夢。”小石頭搖搖晃晃地指了指一旁正開得灼灼的牡丹,“就唱你說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還未說完,她早已搶著開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沒有鑼鼓樂聲為伴,更顯出她嗓子溫軟清麗。


    “唱錯了……”他醉醺醺地朝她搖搖食指,“這明明是婢子春香的戲詞,怎能被杜麗娘唱了去。”


    她歪著頭朝著他笑得嫵媚,醉態迭生,“有何不可?”


    小石頭一時愣住,而後目光不自覺溫柔了幾分,“無不可。”


    那一瞬間,他仿佛真正看到了杜麗娘的靈魂。


    一覺醒來竟已是晌午時分,宦娘懶懶地抬起手揉了揉脹得酸痛的太陽穴,待宿醉的暈眩感逐漸消褪,才費力地撐著桌麵站起身來,暗惱昨天怎麽醉成了這副德行。朦朧間隻記得他們昨天唱了一夜的戲,喝了一夜的酒。


    倒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也虧得她跟這家酒館的老板夥計都早已熟悉,不然說不定早被轟出去了罷。


    轉頭便看見了身邊依舊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的小石頭,她不禁覺得好笑,招招手想喚酒館裏的夥計過來,怎料一揮手,從袖子裏掉落了一個東西,與地板摩擦出“哐啷”的一聲,響亮而刺耳。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弄得一驚,連連後退了幾步,而後條件反射一般地看向正熟睡的小石頭。


    趴在桌子上的小石頭雙眼仍輕輕閡閉著,瞧上去一副安然閑適的模樣,似乎並未被這聲響驚醒。


    她這才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氣,低頭看向丟落在地上的東西。竟是一把短匕,此時正橫在黑油油的木地板上,在陽光的映射下流轉著淩厲的光澤。


    她彎腰拾起。


    樣式極為普通的一把短匕,乍看並無什麽特別之處,隻是如果稍微細看,就會發現這把匕首兩邊刃口開得出奇的薄,想必是極為鋒利的。


    她隨意地翻轉著匕首,忽的皺了皺眉頭,微眯著眼睛,將匕首平舉,對著窗外洋洋灑灑的陽光,果然看到了一抹極為黯淡的紫色,讓看似普通的匕首平分多了幾分逼仄的意味。


    分明是淬過毒了的。


    小石頭自從剛進戲班便跟隨著自己,平日裏對於自己的命令也是千依百順的模樣,卻沒有想到,他的內心深處也藏著這樣深刻的心思。


    他對於自己的那些心思,她並非看不出來,然而恐怕自己是要讓他失望了。


    宦娘一點點地收緊了手指,將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了些,刀柄的粗糙摩擦著指腹的感覺莫名讓她心中隱隱覺得妥帖非常,一時間心已了然。


    酒館裏的夥計已見到方才的手勢迎了過來,“哎這位客官,請問有什麽吩咐?”


    她不動聲色地別過手去,將匕首藏到了寬大的戲袍之後,隨後吩咐道,“麻煩拿一條厚實點的毯子給這個人蓋上,別受了風寒,他是咱們戲班的好苗子,這嗓子倒了,我可擔待不起。至於毯子的錢我來付。”頓了頓聲,她掂了掂藏在身後的短匕,“另外,等他醒來,替我跟他說句謝謝。”


    “好咧,小姐放心吧,一定會好好照顧這位客官的。”


    她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王員外府。


    昔日精致奢華的裝潢已統統覆上了白色的布帷,風光不現,唯有那些雕工精美曲轉迂回的走廊才能隱隱看出曾經住在這裏的主人生前是個多麽富貴的人物。


    從門口緩緩走進來的各式被邀請的人物們雖都一致地麵容肅穆,卻還是能從眼底看到一絲明顯的輕蔑和不屑,而這些情緒她們已不需隱藏。


    ——再風光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死得這麽難看。


    宦娘身著一身胭紅色的戲服,化著濃濃的戲妝,搭著隨風飄舞起的窗簾站在窗台邊,冷冷地俯視著底下各懷鬼胎的人們,指尖微動,饒有興趣地點著陳列在大門口紮著白花的花圈。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她要等的人還沒到。


    一個仆人推門進來,似是想要叫她下樓參加喪禮,推開門的那瞬間果然被她身上那無盡惹眼的大紅裝扮嚇到,“你……你這是……”


    那下麵的賓客雖不怎麽看得起王保,卻也清一色地都穿著莊嚴肅穆的黑衣,身著這樣的豔色衣服便已是大不敬,再加上是戲服,更點明了戲子的身份,這是要丟大人的,還不知要引發多少話題。也不說賓客,單單是其她幾個小妾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宦娘隻是轉過頭微微撇了一眼顯得驚慌失措的仆人,笑的時候被筆勾勒得更為上挑的丹鳳眼恰到好處地彎了起來,更顯豔光四射。而她明知故問,“這樣如何?”


    那個仆人很是為難,“恐怕……不合禮數吧。”說著拿起了被宦娘隨意丟在沙發一側的孝衣,“小姐還是快換上這件孝衣吧,不然可要讓王員外府淪為皇城裏的笑柄呢。”


    她轉頭看向窗外,一輛通身漆黑的馬車緩緩地到了門口,司機開門下了車,恭敬地彎下腰,為坐在後座的人掀開了轎簾。本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卻讓一直平靜如水的她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情景落入她的眼,中似乎都演化成了慢動作,一格一格地進行著。


    被掀開的轎子簾內率先探出了一把折扇來,一個身著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彎腰下了轎子,一邊的手下熟練地蹲下身為他擦去鞋上沾染上的點點汙漬,而他將手中的扇墜子順手賞給了一邊候著的侍從。


    或許是因為第一山莊莊主再加上如今皇上跟前紅人的名聲,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氣場實在太過強大,原本紛雜的人群不自覺地給他走過的地方留出了一條空路出來。因為隔著太遠,宦娘看不清她的表情,卻隻覺得這個男人舉手投足之間,宛如操弄一切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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