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極力想要保持自然,也確信自己的表現並沒有出現太大的錯漏,然而那頭的石青卻是笑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說道,“師姐給我的信鴿是直接飛到京兆府的。雖然鴿子記得我的味道,所以能夠找到我的位置,但是如果此前沒有人給它指名一個大方向,也是決計沒有可能尋到的。既然師姐早已經知曉我在京兆府裏頭,想必也早就已經知曉了我的近況,如今又何必單獨約出來見麵來確認呢?”


    宦娘微微一怔。


    倒不是驚訝自己信口拈出的謊言被當麵拆穿,而是頗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看著長大的師弟居然會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麵。偏生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還是平靜的,好似隻是如從前一般與她閑聊一樣,絲毫不帶質問的意味。


    然而他們兩人彼此心中都清楚地明白,一切都早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


    盯著她麵上凝頓的神色,石青麵上的笑容並不改,隻是笑意始終未曾沒入那雙烏沉沉得好似凝著一片黑霧的眸子裏,“師姐,是想要問我是否會對於從前的秘密守口如瓶吧?”


    她也是這時候才終於確定了,跟前的石青,到底已經不再是從前自己的那個小石頭了。


    宦娘深吸了一口氣,綻放開一個明顯並非真心的笑容來,“我能夠相信你嗎?”頓了頓,她還是刻意地拈了此前的那個稱呼,“……小石頭?”


    她心中自然也知道如今從自己口中說出這句話未免有些太過於可笑,畢竟從前先行放棄他的可是自己,如今卻又倒打一耙,怎一個不要臉了得。隻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她不得不賭這麽一把,也不得不狠心這麽一把。


    石青卻隻是直視著她的眼眸,看起來並不因為她那刻意的提及而變動心思,“這句話我如今同樣送給師姐。師姐,我如今還能夠相信你嗎?”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對她當麵問出這樣的話來。


    自從來到陳家班以後,他一向都是最為信任她的。哪怕她讓自己做出什麽在常人眼光中看起來有些不好的事情,他也從來未曾提出過質疑。那時候他的想法很簡單,師姐待自己那樣好,他自然也應該待她好,管旁人的死活幹什麽。所以,他向來未曾問過她,自己是否能夠相信她,因而在他的心中,她無論做什麽都是對的,就算不是對的,他就陪著她一起錯便好了。


    然而如今,卻到底是不一樣了。


    他盯著自己跟前那盞酒水,清清透透,好似並沒有什麽特殊的,然而他心中卻很明白的知道,自己的師姐早已經對自己動了殺機。


    實則他早就應該明曉的,她是那樣冷靜而殘酷的人,時時刻刻都明曉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從在陳家班裏頭的時候一點點地爬上台柱子的位置,到時不時出入神侯府,最後殺死王員外,繼而坐到了第一山莊莊主身邊寵妾的位置。一步一步,看似走得無比凶險,然而實則她心中卻是明曉自己總會有成功的時刻的。


    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在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已經足夠威脅到她了,又如何還會對自己保持從前的模樣?


    他分明早應該做好這種準備的,然而卻在真正意識到跟前的師姐想要毒殺自己的時候,心口毫無預警地疼了一疼。


    然而很快,他便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發散的心思,轉而抬起眼來看著她,微微一笑,“師姐怎麽不說話了?是不願意說,還是不敢說?”


    話剛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尤為心驚,因而那言語之中隱藏著的幾分尖銳之意,便是連他自己也有所陌生的。從前他對於師姐有著多大的敬重,如今好似便有著多麽大的失望。這份失望逐漸堆積凝聚,才會使得他們如今到底是一點點地變成了這副模樣。


    又能怪誰呢?他在心中如此苦澀地想著,隻覺得方才浸染過酒水的舌根都隱隱發苦,不多會已經蔓延成了一片。


    話題已經進行到了這裏,如今再互相地牽扯打啞謎終究也是無趣。宦娘抬起手來,以芊芊玉指摁了摁糾結的眉心,終於還是問道,“為什麽要背叛我?”


    他並不意外她會有此問話,隻是一點點地斂去了麵上的笑容來,頗為鄭重地一字一句說道,“師姐,我是為了保命。”


    稍作停頓,他繼續說道,“換做往日,就算是為師姐去死,小石頭也在所不辭。因為師姐您當時待我那樣好,我想著,您大概是我在這個戲班子裏頭唯一的倚靠了。他們都把我當豬當狗使喚,從來未曾把我放在眼中過,隻有您,隻有您是真心實意地待我好的。您教我步法,教我戲詞,教我唱腔,也帶我上台唱戲,總算掙回了一些活命錢。這些好,小石頭一輩子都不敢忘,就算死,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知曉他如今口中句句都出自於真心。宦娘盯著他的眼睛,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是我對不起你。”


    他苦笑了一聲,“師姐從來是不會錯的,怎麽需要說對不起呢?”


    宦娘心中稍稍一緊,然而最終也隻能故意無視過他話語間的蒼涼和自嘲,一麵端正了身子,望向他,“師姐如今想要你做一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就當做……是師姐求你的。”


    “您請說吧。”他同樣也盯著她的眼睛,依舊是那般青澀的五官,如今卻已經蒙上了一層與實際年齡並不相符的鬱沉氣息,好似籠著一層烏雲,如何無法撥雲見日。


    宦娘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出,“請你,死吧。”


    僅僅說完這句話以後,她便慌不迭地避開了石青的視線,好似是不敢看到什麽一般,然而口中的話語語調卻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帶著一種隱藏於無形的殘酷,“我會派人安頓好你的家人,讓他們即使在你去世後也依舊能夠得到足以維持一家生計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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