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當初雖然僅僅相伴了數月,中間又是幾年的離散,按理說該是有些生分的,但他們偏偏沒有,反而更感到友誼的深厚。


    白頭如故,傾蓋如新,友情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有時候時光會讓它消散,有時候卻又讓它愈發醇厚。


    兩人一時間都有些百感交集。


    楚荊意味深長道:“說到底是天意。”


    金楚南開心道:“對的,天意。”


    楚荊見他開心,也跟著笑了起來,過了會兒問道:“那位方先生是?”


    金楚南笑容裏多了兩分甜蜜,略帶些羞澀道:“是我愛人。”


    楚荊跟著重複了句“愛人“,繼而淺笑道:”看來你過得很幸福,真好。”


    金楚南道了聲謝,猶豫了一會兒,囁嚅道:“當年劇組的人說你……家裏有了些變故,不知道現在……”


    楚荊開口道:“你記得我那個不稱職的父親嗎?”


    金楚南點頭:“記得,他比較喜歡……”金楚南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道,“……玩樂。”


    楚荊淡笑了下:“是的,玩樂。雖然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有一堆惡習,但上天是仁慈的,他並不會因為一個人愚蠢或者品性不良,就剝奪他獲得真愛的權利。我父母之間確乎是存在真愛的,而我和我姐也確實是愛的結晶。”


    “壞人和蠢貨們也能產生真愛,這不知是人間的幸運還是不幸。”金楚南接口道,“這話是當年你講的。”


    楚荊笑容蕩漾開來,開懷道:“難為你還記得。對他們來說或許是幸運,但對我和我姐來說,必定是不幸的。我母親去世後,父親很痛苦,也覺得人生虛無,消失了很多年,再回來時,也就是當初我不告而別的那次,他帶回了一身的毒癮和因為賭博吸毒欠下的巨額高利貸,然後……”


    “……他死在了爺爺奶奶留給我姐的老房子裏。我回去處理他的喪事和債務時,我姐在念大學,沒工作。我攢的那點兒存款,全填了進去,但卻是杯水車薪,那是個無底洞,可也不能不還,雖然從法律上來講,父親的債務孩子是不需要償還的,但那些人並不把這當回事。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有無數下作的手段讓我活不下去。也是在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朗朗乾坤下,還有這麽多的黑暗。”


    金楚南皺著眉,有些揪心,慷慨道:“你現在還需要嗎?我……我有一些私房錢,可以幫上點兒忙。”


    楚荊笑道:“不需要了,就在一周以前,我還完了所有的債務。”


    金楚南替他鬆了口氣,臉色稍霽,過了一會兒,又似乎想到了什麽,想問又不敢問,一張好看的臉孔,憋得泛起了微紅。


    楚荊心下了然,淡笑道:“一開始我心下不忿,覺得不是我的錯,為什麽要讓我來承擔後果。所以我讓姐姐申請休學,拉著她一起躲了出去。每天打點兒零工,畏畏縮縮,不敢出門。躲了三年,我過夠了那樣不見天日的日子,我姐的學校也輾轉聯係到她,說她實在休學太久了,如果不複學,就會被開除,加上那些惡棍們時不時地去騷擾我師父,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後來我遇到了一位先生,他願意替我還一部分錢,條件是我的陪伴。我是感激他的,他動用社會關係,替我和高利貸組織的頭目談判,幫我將還款總額壓到了一定的數目,並且讓他們承諾之後不再產生新的利息。在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年裏,他替我還了幾乎一大半,那是很大的一筆錢。和他分開後,高利貸那邊知道我失去了靠山,又故態複萌,催得越來越緊,手段也越來越過分。我這人一無是處,唯有皮相勉強能看,一時間找不到比這更快的來錢方式,於是開始……高級伴遊,有時候也會參加一些富豪們深夜派對,就這麽又過了一年,我還完了所有的欠款。”


    “我自由了。”


    金楚南聽得眼角泛淚,他知道這波瀾不驚的幾句話後頭,有多少壓抑的辛酸和苦痛。楚荊嘴上說得輕巧,金楚南卻不能把這僅僅當做笑談,他笑中帶淚道:“是的,你自由了。”


    楚荊問道:“你會看不起我麽?或者覺得我髒?”


    金楚南忙道:“怎麽可能?你盡了最大的努力來保全你和你姐的人生,我在你身上見到過所有人性的光輝。”


    楚荊認真看了金楚南的神色,見他是真誠的,鬆了口氣,開懷道:“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金楚南往頭上比劃了下:“我長高了兩公分。”


    楚荊笑得停不下來。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談興正濃時,方居然他們進來了。


    方居然道:“喲,聊上了?”


    金楚南笑道:“這是楚荊,我大學拍戲時的朋友,很照顧我。這是方居然,我愛人。”


    方居然很滿意愛人這個稱謂,對楚荊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多謝你關照我家楚南。”


    楚荊禮貌道:“他救了我姐,該是我謝謝他才對。”


    方居然湊上去親了親金楚南的額頭:“寶貝兒你先休息著,我回去拿點兒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謝覽你幫我照看一下楚南啊,有事兒電話聯係,”又轉頭對楚荊道,“我先走了,你們慢聊啊。”


    方居然回家的路上,反複思索了下楚荊看金楚南的眼神,老覺得有些內容。可他也不擔心,金楚南這人有多死心眼兒,他比誰都清楚。金楚南愛他愛得死心塌地,就這麽一個半道上躥出來的小男妓,就想把他勾搭走?


    怎麽可能。


    方居然剛進他家走廊,就聽見一聲高似一聲的嚎叫,三更半夜的,要多瘮人有多瘮人。他迅速開門進去,他家那蠢兮兮的哈士奇正在門口叫得歡,被那門板一撞,摔了個大跟頭。


    方居然罵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嚎什麽嚎?方小南你欠收拾是不是?”


    方小南夾著尾巴走過來,二了吧唧地蹭他腿。


    方居然其實不大喜歡寵物,覺得有味道,愛掉毛,上躥下跳地鬧得慌。可他有時候跟劇組幾個月不回家,金楚南一人在家裏委實孤單,後來金楚南提出想買隻狗,他也就勉強同意了。


    金楚南對著蠢狗寶貝得緊,還正兒八經地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方小南,方居然的方,金楚南的南。方居然一開始覺得太蠢,拒絕用這個名字,老是蠢狗蠢狗地叫,金楚南多次抗議,他才最終改了口。


    這方小南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智商長期不在線,還愛模仿兔子。


    有一回方居然和金楚南出門旅行,把方小南寄養在秦鬆夜那兒,秦鬆夜當時少女心爆棚,養了個蠢兔子,滿屋子蹦來蹦去,還在床上拉屎,把宋枝驚給煩得不行。方小南遇到那蠢兔子,食肉動物的獸性一點兒沒被激發出來,反而和它成為了好基友,倆小畜生一塊兒幹壞事兒,把秦鬆夜家禍害得不成樣子。


    等方居然他們旅行回來,接回方小南時,這方小南莫名其貌地就患上了認知障礙,老覺得自己是隻兔子,每天縮著前爪,靠屁股和後退在地上蹦來蹦去,還偷吃胡蘿卜,把方居然的長襪子套在耳朵上。


    金楚南也跟著它胡鬧,專門給它買了長筒絲襪,用小橡皮筋套在耳朵上,又在牆上給它弄了麵落地小鏡子,方便它攬鏡自照,欣賞自己的盛世美顏。


    方小南很黏金楚南,方居然不回家無所謂,但是一旦金楚南不在,他就隔幾分鍾嚎上一嗓子,表達對金楚南棄它於不顧的血淚控訴。


    方居然拍拍方小南的腦袋,“你爹住院了,別嚎。”


    方小南:“嗷嗚~~”


    方居然:“再嚎我打你了。”


    方小南英勇無畏:“嗷嗚~~嗷嗚~~”


    方居然利誘道:“我給你買新的絲襪。”


    方小南:“嗷嗚~~”


    聲音倒是弱了幾分。


    方居然加重籌碼:“還給你買胡蘿卜。”


    方小南很沒出息地閉了嘴,蹭了蹭方居然的腿,縮著前爪,用屁股和小腿蹦著回窩睡覺了。


    方居然:“……”


    他收拾好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正給方小南的自動喂食器裏加水和狗糧時,手機響了,點開一看,江長堪發了條微信過來。


    “居然,我想你了。”


    方居然頓了頓,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半晌,終於摁滅了屏幕,拿好衣物,出門往醫院去了。


    到了醫院,楚荊已經不見了,金楚南正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謝覽靠在景梁丘懷裏打瞌睡。


    方居然輕手輕腳放下衣物,卻還是驚醒了金楚南。


    金楚南揉著眼睛道:“你來啦。”


    方居然嗯了一聲,放好東西,坐到床邊。金楚南看著他傻笑,方居然揉了揉他的頭,失神片刻,拿出手機,點開照相功能,把臉湊到金楚南旁邊。


    “來,笑一個。”


    金楚南疑惑道:“照相幹什麽?”


    方居然:“留個紀念,來,茄子。”


    照完相,方居然躲到陽台上,邊抽煙,邊點開江長堪的微信頭像。


    他狠狠抽了幾口煙,將煙頭在水泥牆麵上摁熄,點開添加圖片,然後將他和金楚南的合照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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