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江長堪進了醫院。


    劇院化妝間。


    院長和導演一起去看望受傷的江長堪,讓眾人自行研討劇本,總結近來排練和表演的得失。老大不在,大家也無心工作,正經研討了沒幾分鍾,會議就朝著八卦閑聊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楚荊旁邊的女演員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壓低聲音道:“你知道江顧問出什麽事兒了嗎?”


    楚荊狀似不經意地拿眼角瞥了金楚南一下,看向女演員,搖搖頭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女演員眼睛亮亮地看著楚荊,眼底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一臉‘我知道我知道快來問我快來問我’的期待表情。


    “真不知道。”楚荊麵不改色地搖搖頭,而後從善如流道,“你聽到什麽消息了嗎?”


    女演員看了看四周,湊近楚荊,神神秘秘道:“聽說昨天晚上在他家樓下被人黑了,被套著麻袋打了一頓。小區保安發現他的時候,他襯衫都被血侵透了,臉腫得看不出原樣,肋骨斷了兩根,鼻梁骨折,手指也被掰折了。簡直慘不忍睹。”


    “下手這麽狠?”楚荊詫異地脫口而出,而後又不著痕跡地往金楚南的方向看了看。


    女演員:“是啊,就是太狠了,好好的一個人,生生給打成了個血葫蘆,也不知道是得罪誰了。”


    金楚南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麵無表情地摩挲手裏的水杯。


    楚荊又和女演員閑聊了幾句,自言自語道:“哎,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


    說著就站起身來,剛往外走了一步,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了似的,對金楚南道:“楚南,一起出去抽根兒煙唄。”


    金楚南緩緩抬頭,和楚荊對視一眼,而後起身,和他一起出門。


    楚荊領著他來到樓梯間,見四周無人,低聲道:“那事兒是你做的?”


    “不是。”金楚南搖搖頭,說完從口袋裏摸出包煙來,抖出半截,看向楚荊,“來一根?”


    楚荊奇道:“喲,小金你本事啦,竟然學會抽煙了?”


    金楚南自嘲地笑了笑,用嘴叼出一根煙,邊點火邊含含糊糊地說:“抽煙算什麽本事?”


    楚荊拿過小金嘴裏那根煙,使勁兒吸了一口,又給他塞回去,問道:“我昨晚上要你一塊兒去吃海底撈,你說有事兒,我還以為……”


    金楚南手指夾著煙,斜靠在牆壁上,搖搖頭,“我昨天肚子不舒服,下班就直接回家休息了,真不是我幹的。”


    楚荊還想再問,但見金楚南麵色憔悴,兩頰深陷,眼下黛青,黛青色的眼圈兒下還有兩道淚溝,忍了忍,便沒再深問下去。小金剛去他那兒的那段時間,憂愁鬱憤,幾乎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後來他天天換著花樣兒地做飯給他吃,好容易見他臉龐圓潤了點兒,結果這江長堪一來,得,前功盡棄了。


    不過楚荊也能理解,要是有人睡了自己老婆,完了還天天戳自己跟前兒耍賤,自己肯定也得上火。小金脾氣是好,可兔子急了也咬人呀,要是江長堪挨揍那事兒真是小金辦的,楚荊一點兒也不會感到意外。可既然小金否認了,那估計就另有其人,畢竟他沒必要和自己撒謊。嗬,也不知是哪位英雄替天行道,收拾了那個混帳。


    金楚南也很好奇,究竟是誰趕在他前頭下了手。


    他剛收到照片那會兒,對江長堪無恥下作挑撥離間的行徑憤恨不已,憤恨到連提刀剁了他的心都有。可後來詳細了解了方居然和江長堪的情史,他又意識到。一個巴掌拍不響,方居然若是不接招,江長堪再如何上躥下跳,事情也不可能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於是對方居然的失望和痛心就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蓋過了向江長堪尋仇的念頭。再後來,他意識到,他們之所以鬧到這種地步,最根本的原因既不是江長堪的挑撥,也不是方居然的三心二意,而是,他和方居然根本就不合適。他想要安安穩穩的家庭生活,而方居然顯然並沒有玩夠,他需要約炮和偷情帶給他的新鮮感和刺激感,他要刻骨銘心,要轟轟烈烈,而這些都是金楚南給不了的。此外,他們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對等的,他全心全意地愛著方居然,而方居然心裏還留著初戀的位置,當初如果不是他死纏爛打,方居然甚至根本就不會和他在一起。


    如果兩個人期望的人生並不一致,如果兩個人無法付出同樣分量的情感,那就該早早地分道揚鑣,拖得越久,傷得越重。之前他一直天真地認為,隻要持續不斷地包容和付出,方居然遲早有一天會為他安頓下來,現在看來他還是過於天真了。


    於是,想到最後,他連方居然也不恨了。他隻是覺得很累很累。金楚南想,既然有緣無分,那最好的結局就該是,兩人體麵從容地揮手道別,從此而後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可惜天不遂人意,方居然偏偏不放過他,偏偏就要低聲下氣地說愛他說放不下他。江長堪也不放過他,在他幾乎快要說服自己遺忘那件糟心事兒的時候,偏偏就要戳到他跟前,指手畫腳耀武揚威。


    金楚南想過把照片散播出去,給江長堪找點兒麻煩,但考慮到可能會牽連方居然,甚至還可能被福爾摩斯般的網民們把自己扒出來,於是最終還是放棄了。而且他也覺得那張照片能給江長堪帶來的危害性太小,並不能真的起到教訓他一頓的作用,畢竟,娛樂公司離異男高管和同性的床照,在當今開放的社會風氣之下,與其說是醜聞,不如說是桃色緋聞。


    想到最後,還是覺得揍他一頓最直接最省事兒,隻有那種拳拳到肉的疼痛感,才能讓他真的感受到自己的憤怒。金楚南也沒打算正大光明地去找他一對一決鬥,他和江長堪身高體格差不多,真打起來誰也碾壓不了誰,最有可能的就是互有勝負。金楚南的目的是教訓他,所以不打算走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子。既然江長堪陰了他一回,他就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對這姓江的使一回陰招。


    可江長堪不知道是仇家太多還是點子太背,這麽快就被揍進了醫院,聽說還進了icu,於是金楚南的計劃也就隻能暫且擱置了。


    金楚南抽完了手上那隻煙,正要和楚荊回化妝間時,他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鬆葉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你好。”


    聽筒那頭傳來秦鬆葉熱情的聲音,“誒,小金,最近工作怎麽樣啊?”


    金楚南沒問秦鬆葉是從哪裏知道自己工作的事兒的,想也知道該是方居然告訴他的。對於謝覽秦鬆葉他們,金楚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要說慢慢疏遠吧,可大家相處這麽多年,金楚南已經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朋友了。可金楚南和他們關係再好,好不過方居然,要是繼續保持聯係,就必然會不停地接收到關於方居然的各種消息,大家交往的過程中也會有各種尷尬。


    “工作挺好的,能學到東西,也不算特別累。”金楚南溫聲道。


    “那挺好,年輕人好好幹,世界是你們的!”秦鬆葉扯了兩句,而後問道,“姓江那混蛋,沒再找你麻煩吧?”


    “……沒,他進醫院了。”金楚南和楚荊對視一眼,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揍的他?”


    “我哪兒有那本事啊,我這小身板兒,手無縛雞之力的,能揍得過他。”秦鬆葉連忙否認,隨機又得意洋洋道,“不過呢,這事兒也和我有那麽一點關係。”


    楚荊湊到聽筒邊聽八卦,金楚南從善如流地把手機往他那邊移了移,說道:“哦?”


    秦鬆葉邀功道:“這個吧,我在你們那劇院裏頭有個熟人,我又聽……說你在那劇院工作,那天我和那朋友聚會的時候,就跟他打聽了一下你的近況。他就把江長堪找你麻煩的事兒給我說了,我氣不過,回去就跟我們家周故告狀,說有人欺負小金。你知道,周故這人脾氣特別大,又特別討厭撬人牆角的小人,就找人去結結實實地收拾了那姓江的一頓。”


    他和方居然鬧成了這個樣子,秦鬆葉竟然還惦記著替他討回公道,他不是不感動的,於是他笑道;“我之前還在想是哪位英雄替天行道,謝謝鬆葉哥,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秦鬆葉笑道:“哈哈哈,甭謝,舉手之勞……小金啊,抽空來陪我喝酒唄,都多長時間沒見你了。”


    金楚南笑道:“前些日子比較忙,過幾天我專程登門來道謝。”


    秦鬆葉笑道:“一言為定,你要不來我跟你急啊。”


    金楚南笑道:“一言為定。”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秦鬆葉趴在周故胸前,捏著手機轉了兩圈兒,皺著眉頭道:“唉,聽說小金死活要和居然分手,你說他們倆可怎麽辦呀?”


    周故大手在秦鬆葉光滑的後背上撫摸著,聞言道:“什麽怎麽辦?要我說,分得好。”


    秦鬆葉:“誒,你這人怎麽回事兒?就不能盼著點兒人好嗎?”


    周故冷冷道:“方居然幹那事兒,換你你能忍?”


    秦鬆葉蔫了,弱弱道:“居然他那也是喝多了,一時糊塗……”


    周故冷笑:“你倒還挺能理解他的,感同身受?”


    秦鬆葉愣了愣,覷他一眼,無奈道:“你那會兒就一半大孩子,就算沒有宋枝驚,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啊。再說當時我和你又沒有戀愛關係,我一單身男青年,談個朋友,也無可厚非吧。”


    周故不說話了,冷冷地看著秦鬆葉。


    秦鬆葉鼓起勇氣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氣不過,嘟囔道:“就會說我,你自己不也沒閑著?我和宋枝驚在一起的那幾年,你不也談了好幾個女朋友麽,也沒見你為我守身如玉啊。”


    周故拿他的話堵他:“我一個單身男青年,談個朋友,無可厚非吧?”


    秦鬆葉氣結,半晌,怒道:“你那是一個嗎?”


    周故:“又不是同時,怎麽,還不許人分手了?再說,當初你要是答應我了,能有後來這些事兒?”


    秦鬆葉氣鼓鼓地瞪著周故,半晌,突然紅了眼圈,他把臉埋在秦鬆葉胸前,悶悶道:“對不起。”


    對不起,錯過了你這麽多年。


    憶及往事,周故也是百感交集。秦鬆葉和宋枝驚在一塊兒的那些年,他確實交過幾個女朋友。既是因為生理上的需求,也是尋找情感寄托。除了秦鬆葉,他沒對任何男人產生過衝動,他甚至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可偏偏秦鬆葉傷他最深。


    聽說秦鬆葉分手的消息時,他正巧也和最後一任女朋友分開了,後來,他就有意無意地把工作重心轉移回國內,其實心裏也是存著些再續前緣的希冀的。


    周故摟著秦鬆葉,親了親他頭頂的發漩,低聲道:“都過去了。”


    過往再如何波折不堪,都已經過去了,我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現在和未來。


    周故伸手捏了捏秦鬆葉的屁股,笑道:“養胖了。”


    秦鬆葉還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中,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道:“什麽?”


    周故又捏了一把,笑道:“你胖了,屁股也變大了。”


    秦鬆葉:“……”


    “手感越來越好了。”周故邊說邊往他下頭摸。


    秦鬆葉掙紮:“別,別,我還得給居然打個電話呢……”


    周故一邊在他身上搓揉著,一邊吻著他的脖子,“待會兒再打。”


    屋外,寒冬臘月,朔風淩冽。


    屋內,巫山*,滿室春情。


    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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