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後來你們為什麽又分開了?”


    咖啡店裏,楚荊和友人相對而坐,手拿銀匙緩緩攪動著杯裏黑褐色的液體。一隻小貓跳上了楚荊的膝頭,楚荊撓了撓它的下巴,小貓用軟乎乎的小肉掌按住他修長的手指,楚荊笑了笑,一邊摸著小貓,一邊說道:


    “當我隻能做他朋友的時候,我覺得,隻要他願意接受我,不管他心裏想著誰,我都能夠忍受,畢竟,以男朋友的身份呆在他身邊,可以理直氣壯地向他提各種要求,比起僅僅隻能做一個沒資格對他的生活和感情置喙的朋友來說,待遇要好得多。我也確實得到了一部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得到得越多,我就越不滿足。”


    “一開始想著,他願意接受我我就滿足了。後來是,隻要他心裏有我我就滿足了。再後來是,要是他心裏隻有我,沒有任何其他的人就好了。”


    友人笑道:“至少他心裏有過你不是麽。”


    楚荊苦笑:“不,他心裏從來都隻有方居然一個人。”


    友人:“真有這麽苦情?你們好歹同居了一個月,也不是沒有過肌膚之親,他心裏就不曾愛過你分毫?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倒是不相信他對你沒有過一點動心。”


    楚荊歎息道:“他要是對我有一分真心,我也不會這麽快和他分開的。”


    友人:“真就到了多一天也忍不下去的地步?”


    楚荊:“我曾經以為能夠忍受的,後來發現還是高估了我自己。沒有和他在一起時,我一直幻想著,總有一天能夠打動他。可當我真的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機會時,我才感受到了真正的絕望。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能從他的眉梢眼角中感受到他對那人的思念和愛意,他發呆時,我知道他在思念那人。他抽煙時,我知道他在思念他。他做飯時,我知道他在思念他。他給我削蘋果時,我也知道他在思念他。甚至當他在擁抱我時,我也知道他在思念他。”


    “他的整個生活中都充斥著前任的身影,甚至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表達他的愛意。”


    友人插話道:“可是在那之前,你們不也做過一段時間的室友嗎如果他的感情表現得這麽明顯,你為什麽之前沒發現?”


    楚荊:“其實也是很明顯的,隻是我選擇了視而不見。”


    友人:“那後來為什麽又想通了?”


    楚荊:“剛開始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處於一種狂喜的狀態,後來,這種癲狂的狀態結束後,我開始一步步嚐試著和他建立起更深的情感連接。可我發現,沒有什麽一步一步,一點一點,他的心對我是封閉的,即使他嘴上從來不說,即使他看起來似乎對我很體貼很好,但我知道,我永遠無法真正地得到他。”


    楚荊自嘲道笑了笑:“就好像我和他之前有一道無法跨越的天譴,我過不去,他不願意過來,而剛糟糕的是,方居然和他一起待在深淵的另一邊。”


    “說到底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因為自己喜歡他,所以千方百計讓他接受了我。又因為無法忍受他不會愛我這個事實,而草率地結束了這段感情。我真的是太糟糕了。”


    友人笑道:“我覺得他還是喜歡過你的,不然他為什麽會答應額和你在一起?僅僅是因為感激?我不相信。”


    楚荊越過友人的頭頂,透過咖啡廳幹淨明亮落地窗,望向了無盡的虛空,似乎正望著永遠無法觸及的某個人。


    他喃喃道:“楚南告訴我,在答應我的那一瞬間,他把感激和感動,錯當成了喜歡。他對我說,他很抱歉。”


    楚荊收回了目光,自嘲道:“我是不是有些太可悲了?”


    昏暗的房間裏,窗簾緊閉,隻有電腦屏幕閃爍著幽微的光。


    方居然窩在亂得不堪入目的臥室大床上,胡子拉碴地打著遊戲,像一抹無家可歸的遊魂。在他身邊,各色餅幹盒、麵包蛋糕包裝袋、薯片袋呈包圍之勢將他淹沒其中。


    他對著麥喊了一聲“□□媽會不會打!”,而後側身在一片狼藉中胡亂扒拉了一番,好容易翻出半包沒吃完的薯片,他直接用剛摳過腳的手捏了一片出來,咬了一口,發現已經受潮了,吃起來有一股濕濕的黴味。他也不在意,仍舊一片一片地吃著,把受潮的薯片吃完後,他還仰著頭將底部的碎片抖進嘴裏,碎片像與雨點般,淅淅瀝瀝地從他嘴角漏出,撒了他一身。他也不在意,將袋子一扔出,繼續和遊戲裏的蠢貨對罵起來。


    方居然嘴皮子本就利索,近來又在遊戲裏和全國各地的網友輪番對罵,經過一段時間的實戰訓練,他懟人的功力大漲,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日遍對方上下五千年來所有祖輩姻親,其花樣是繁複、用詞之齷齪、吐字之清晰、氣息之綿長,古往今來,無有能出其右者。更加之,滿口汙言穢語之時,還能保有清晰的思路、完美的邏輯以及鎮定自若的神氣,兼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閉其嘴的雄渾氣魄,服內眾人但聞其名,無不兩股戰戰汗毛直立。久而久之,方居然與人的罵戰竟成為本服盛景之一,其他服務器乃至其他遊戲的網友紛紛慕名前來,隻為一睹其魁偉姿容。


    不過五分鍾,方居然便已對陣兩員猛將,且都大勝而歸。方居然罵得慷慨激昂,罵得激情四射,罵得口幹舌燥,罵得興味索然。


    他看了看屏幕裏奔走跳躍的各種虛擬小人兒,又覷了眼身周的一片狼藉,突然垮下了雙肩,啪的一聲合上了電腦,摘下耳機隨手扔到床邊,穿著褲衩,光著雙腳,踢踢踏踏地往廚房走去。


    打開冰箱,裏頭除了幾罐啤酒外,可以說是空空如也。方居然拿出一罐,揭開拉環咕咚咕咚喝了起來。酒液冷冽透骨,穿腸而過,如同鋒利至極的冰錐,割得他肝膽俱裂。


    像是突然承受不住了一般,方居然狠狠將罐子砸向地麵,抱著頭緩緩蹲下,放聲痛哭了起來。


    如今距他最後一次見著金楚南,已過去了兩月零五天。


    零三個小時,二十八分,五十三秒。


    他上一次見著金楚南時候,金楚南正從楚荊家出來,穿著純黑色的厚睡袍,底下踩著雙毛拖鞋。


    看見他時,金楚南明顯地僵住了,而方居然也說不出話,兩人就這麽相對無言地站了許久,直到楚荊推開了臥室木門,走了出來。


    楚荊也穿了一件睡袍,和金楚南的那件,同色,同款,同材質。他看了看金楚南,轉頭對方居然道:“進來坐會兒?”


    方居然冷冷道:“不用。”


    楚荊歎了口氣,對金楚南道:“別在愣著了,你不是要去買煙麽,正好送方先生一程。”


    金楚南點了點頭,卻沒有看楚荊,而是對方居然說:“走吧。”


    說著就率先下了樓。


    楚荊對方居然禮貌地點了個頭,方居然對此視若無睹,一言不發地邁下台階。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方居然貪婪地看著金楚南的背影。金楚南很高,最近又瘦了許多,身形顯得有些蕭索。金楚南到樓下小賣部買了包煙,撕開盒子,抖了一根出來,對方居然晃了晃。


    方居然伸手接了過來,金楚南沉默地替他點著了煙,而後自己也摸了一根出來。


    深冬臘月,街上寒風凜冽,兩人都衣著單薄,麵色憔悴,縮著肩膀站在路邊,看起來邋裏邋遢的,一點也不英俊。金楚南不開口,方居然也隻是悶著頭抽煙,間或抬頭偷覷金楚南兩眼。


    一支煙,或者也能長過一段情。


    金楚南就著剩下的煙蒂狠狠吸了一口,轉身將煙頭在牆壁上碾熄,然後很沒素質地隨手丟在了地上。方居然也學著他的樣子,把煙頭杵狠狠杵在牆壁上,往下一拉,在牆麵上劃出一道枯黑的印跡。


    金楚南看著他動作,微不可見地笑了笑,淡淡道:“居然,回去吧。”


    方居然也故作雲淡風輕道:“一起唄。”


    金楚南靜靜地看著他,明明是相當平靜的麵容,卻莫名地讓人覺得悲傷至極。


    他淡淡道:“回不去了,居然。”


    方居然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臉,手剛舉到半途,卻又放了下來,他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但聲線仍舊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可以的。”


    金楚南伸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指尖,歎了口氣,囑咐道:“最近氣溫低,多穿點吧。”


    說著就要轉身離去。


    方居然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金楚南沒有掙脫,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方居然抬手摸了摸他領口露出的紅色的吻痕,突然控製不住地狠狠一甩手,給了他一個痛徹心扉的耳光。


    這力道明明不算重,可金楚南的身形仍然明顯地晃了一晃。他伸手扶了扶牆壁,閉了閉眼,再睜開,看著方居然潸然欲泣的臉,微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撫慰他一下。


    但他終究沒有那麽做,他隻是淡淡道:“回去吧。”


    而後便孤孤單單地離開了。


    而方居然再上一次見著金楚南,是在養病的醫院。


    自他受傷以來,除了剛入院那會兒,金楚南神色緊張地陪著他做完了檢查之外,他便在沒有見過金楚南的身影。


    一片衣角也沒見過。


    而金楚南陪他做檢查的事情,還是經由小王之口訴說而來的,他甚至都沒能親身感受到小金的關切愛護。而同樣經由小王之口訴說而來的,還有金楚南對楚荊衣不解帶無微不至的照顧。


    而那曾經是隻有方居然才能享受的特權。


    楚荊為了救他而傷,方居然卻因為兩人往日的齟齬和爭鬥而無法平心靜氣地去向他道謝。可他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做不到以怨報德,所以也不能在對方臥病在床之際,仗著自己還可借輪椅拐杖自由行動,而堂而皇之地去和他撕逼強人。


    況且金楚南也不一定會跟他走。


    所以他就像隻可憐可悲的鴕鳥一樣,瑟瑟發抖地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子裏,以為隻要自己不看不聽,所有糟糕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不過後來,他還是遇見了金楚南。


    那是在院中的最後一次,也是可以說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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