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石碾就是她和女神的愛情結晶,阮巧巧是迫不及待要把石碾拉出來多溜溜,恨不得把石碾的優點一下子全部秀出來。她也算是體驗了一把“秀孩子”的心情了。


    日落西山,族人也都停止了勞作,都圍了過來,阮巧巧碾好稻米後,趁著這最後的日頭,讓長君子把浸泡了幾個時辰的小麥端了過來。


    小麥雖是薑族的主作物,但是小麥不像稻穀容易脫殼,都是連著麥麩煮飯,飯很硬很糙,小麥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受歡迎的備胎糧食。


    阮巧巧的目標就是把它變成寶。將瀝幹的麥粒均勻的灑到碾盤上,石滾就要推動時,不和諧的爭執聲傳來。


    “巧巧說了,有辦法把難以下咽的小麥做成美味,待會薑君可要好好嚐嚐。”是長君子揚眉吐氣的聲音。


    這不是給她拉仇恨嗎?


    “哎呦,你們妘族男人不光體弱,連牙都不好使嗎,咱們還嫌你們妘族的稻米沒嚼頭呢。”


    汗,薑君這番口舌之爭,不是赤果果的諷刺妘族男人不育嗎?還要不要好好結盟了?


    見兩族人雙眼迸出仇恨的火花,這是要把飲食差異上升為種族仇視的趨勢啊。


    沒想到這個長君子這麽沉不住氣,事因她而起,阮巧巧不得不出馬了,問道:“長君子以為,什麽樣才叫美味?”


    “自然是像咱們稻米一樣,鬆軟可口。”


    阮巧巧雖是妘君夫,然而族裏的“財產”都是長君子一把抓,吃穿用度都得去找他,她一說要用麥子,長君子便不樂意了。長君子如今對她盲目崇拜,對“早稻翻秋”深信不疑,過冬的糧食有了,沒了後顧之憂的長君子自然在意妘族的體麵。而大米就是妘族的體麵,隻要有薑族人在的一天,族人都會天天大米飯。所以她還是費了好一番外交辭令才說服了長君子,譬如,我能把小麥做得跟大米一樣好吃,讓薑族人自己打臉,壯哉我大妘族!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阮巧巧表示壓力很大。


    “哎,都看著我幹嘛呢,我就一眼裏隻有妻主家庭的小男人,你們別笑話我就行。”把格局放小,說出的話就不會給人壓力感,“我覺得這做飯就像養孩子,妘族的稻米就不用說了,長身如玉,清香怡人,軟而不粘,是穀物中的謙謙君子,是眾所周知的好。而薑族的小麥,在我眼裏就是沒定性的孩子,沒定性就代表有無數的可能性。每個孩子都是各有千秋的,重要的是為人父母,怎麽挖掘她們的優點。”


    挑起他們的好奇心,讓他們無暇爭端,“這個口說無憑,待會就要讓你們見識見識小麥的可能性。”


    “有趣有趣!”聽到薑君的哈哈大笑,阮巧巧的心放了下來。


    石滾咯吱咯吱的推動起來,長君子的讚美隨之而至:“巧巧對育兒倒是很有一番見地,等姐姐生下君女……有這樣的父親在,定能培養出一個舉世無雙的下任族長!”族人應和聲一片。


    阮巧巧的臉瞬間慘白。


    在所有穀物中,數小麥的出麵速度是最慢的。一軋一個餅,頭幾遍都沒出麵。一直軋上八.九遍,軋到天黑,才軋出白中帶有微黃的麥麵。時間來不及,也就軋了十公斤左右的麵,一邊教授長君子,兩人揉了半個小時才將麵揉好。


    因為沒有酵母,雖然蒸籠是做好了,這一次是沒辦法發饅頭的。揪了一塊麵團擱起來,因為生活中隨處都有菌類發酵,這個麵團會自己會發起來,這個叫老麵,就是以後發饅頭用的酵母。


    阮巧巧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族人便將剪去蒂把、洗淨軋好的食茱萸端了過來,軋成楂汁的食茱萸紅豔豔的一片,嗆人的辛辣讓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淚汪汪的。她不僅對羊肉過敏,一聞辣就噴嚏不止。眼下也沒什麽東西好堵鼻子的,隨手塞了幾片馬齒莧進鼻子。


    食茱萸是辣椒沒引進前的替代物,可能是土壤和氣候因素的影響,很多秋熟的果實會早熟,此時的樹頭已經掛滿了食茱萸的紅果實。據阮巧巧知道的做法是,搗濾過後取它的汁,放石灰進去,就是辣油。阮巧巧可不敢吃石灰,用自己的方法嚐試煮製辣椒油。


    把水、羊板油和食茱萸一起下鍋,加蓋小火慢熬。等一陣吱吱啦啦聲過後,甕裏平靜了,才揭開翁蓋看了一下,被水析出的紅油漂了一層。繼續慢熬,直到紅油徹底析出,從上到下都是透徹紅亮,看起來有食欲極了,辣味濃鬱,加入鹽和剁碎的蔥白,端起來放涼就行了。讓長君子嚐了一口,見他一邊被辣得直吐舌頭,一邊嚷著還要吃,阮巧巧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還需要更多的辣油醃製魚肉。


    族裏早已煲好了三大甕雞湯,放到灶上重新加熱,待雞湯沸騰,阮巧巧和長君子把麵塊一點一點的揪進去,這樣也就能保證女人人手一碗疙瘩湯。好在還有粥,粥也按照阮巧巧的吩咐,熬得很稀,一小半的麵疙瘩都下進了粥裏。


    族人早就伸長脖子在廚房外等著了,分食物阮巧巧是不擅長的,趁機出去喘了口氣。等她回來,眼前的情景讓她眼眶一熱,夜色迷人,廚房前燃燒著幾堆篝火,族人按戶坐在一塊,一邊燒烤一邊喝湯,辣油刷在羊肉上,或是放進湯裏,吸氣聲中還有此起彼伏的“好吃”,“辣死我了”。


    這樣的熱鬧讓她不禁想起了前世的小時候,夏天的晚上家家戶戶就搬著竹床出來納涼,那時候是有狼出沒的,所以大家都是聚在一塊。媽媽的聲音猶在耳畔:“巧巧,別亂跑,過來吃甜瓜。”


    “爹爹,這個辣油放多了,我喝不慣,給你喝。”


    “女人還怕辣?回頭我跟妘君說,看她還帶不帶你去打獵!”


    “別啊爹爹——”


    “把湯喝了!”


    ……


    “我說妘河夫,孩子才六歲呢,你就整天張口女人閉口打獵的——”


    “我一定要把她教成一個堂堂正正的女人,這也是她娘的遺願。”


    “夫郎,這個麵疙瘩粘到牙裏麵去了——”


    “自己牙縫大還怪起妘君夫的麵疙瘩了?我跟妘君說去。”


    “說吧說吧,反正這疙瘩我不吃了,剩在碗裏讓妘君罰我好了!”


    “天天來這一招……”


    阮巧巧特地留了一點麵,準備做一碗馬齒莧麵疙瘩吃,人還沒到廚房,就被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攔住了,環顧四周,好些孩子都眼巴巴地注視著這邊的動靜。


    這三個小大人有趣極了,一定是效仿女神,用植物的漿液在身上製造了好幾道傷疤,仿佛這就是大女人的勳章。看她們有些手足無措,阮巧巧蹲了下來,親切道:“我知道你們中一定有個人是老大,我還知道你們是一幫勇士,是帶著使命過來的……”


    共同話題就是這麽來的,很快小大人們將自己的使命全盤托出。


    “哥哥說你們男人都喜歡戴漂亮的項飾,我爹爹也說了,妘君最不解風情了,肯定不會給你做項飾的,我家裏有最漂亮的貝殼,我哥哥手最巧了——”


    心意是不錯,可是你們這麽誹謗女神真的好嗎?


    “妘君夫每天那麽忙還要下田,戴項飾多不方便。我給妘君夫做的,才是最實用的,妘君夫七天就用壞了兩個骨錐,所以我們要給妘君夫做多多的骨錐——”


    前一句還不錯,後一句,確定不是來揭她短的?


    揉了揉三個小大人的腦袋,阮巧巧目光溫柔,隱有希冀:“那你們,喜歡妘君夫嗎?”


    “娘親說了,我們是女人,所以不能喜歡你,隻能尊敬你。要不然妘君會生氣的。”


    “妘君來了,快跑!”


    “……”


    族人的嘶嘴聲,喝湯的咕嚕聲,談笑聲,都仿佛被結界到了另一個空間。在這出奇的靜謐中,像是有魔力牽引,阮巧巧回了頭。


    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月在柳梢頭,人在柳絛下。隨著女神的長腿邁出,暗香從袖中輕盈而出,鬆鬆垮垮的開襟棉布上衣隻係了一個帶子,像半掩酥胸的浴袍,等前來寬解的人。披肩的長發如墨雲流瀉,隨風起浪。


    今晚的女神很不同。


    “不習慣跟她們一起洗澡,便自己先去洗了——”連妘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可能是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刻意的去做一件事。肩膀血肉模糊的,上了藥包紮好,為了遮掩,這才穿上了男兒的上衣,為了遮住藥味,特地用皂莢露把頭發洗了。做的越多,越顯得今晚的隆重。


    問題是,女神不是一向最後一個去洗嗎?


    “累了,今晚早點睡。”要不是這家夥遲遲不歸,她用得著披著濕頭發穿著男兒衣裳尋到這裏來?一路走來,一路不適。


    早點睡啊——


    阮巧巧才出了一身汗,全身像是從油鍋裏撈出來的,又給蒸幹了,黏糊著難受,此時又被無數隻小蟲爬過,還是些臭蟲子,她都發臭了!與女神拉開到安全距離:“我給妘君留了一碗雞湯和一碗粥,我去給你熱一下。”


    廚房裏的衝天嗆味還未散去,阮巧巧趕緊拿馬齒莧塞住鼻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而甕裏的雞湯和粥都見底了。屋外傳來薑君的聲音,“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再給我上幾大碗!辣油呢,怎麽連辣油都沒了,這肉沒法吃了!”


    除了薑君,還有誰敢動妘君的晚飯?


    怕引起爭端,阮巧巧討好道:“妘君,我給你做延年益壽的好東西,”挑眉看了看窗外,低聲道,“那個東西雖然好吃,肥胖的人不能多吃,會折壽的,所以——”


    “巧巧是想吃死這老東西?”饒有興致的微笑彰顯著好心情,妘君這回是什麽怨氣都沒了,“難怪巧巧口口聲聲都是取而代之,原來殺人滅口的心思都有了。”


    窗外樹影斑駁,仿若人影閃過,阮巧巧生怕被人聽到再度引起爭端,慌張之時,一手捂住了女神的嘴!


    她捂住了女神的嘴!


    她居然敢不要命的把女神擠到牆角,擠上了女神蓬勃的胸口,捂住了女神飽滿紅潤、看起來非常可口、實則裏麵都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四目相對,女神的雙眼中“嗖嗖”的飛著殺氣,阮巧巧真想給女神跪了!


    刹那間,熱血如一注噴泉,直衝腦門,阮巧巧兩腿一軟,也就真給女神跪了。


    阮巧巧頂著一臉紅暈,先用熱水把馬齒莧過了一遍,去除馬齒莧的酸味和青草味。準備用蔥白的碎末和羊板油調出清湯來,妘族的羊板油都是熬好凝固成膏狀的,就在阮巧巧拿勺子舀的時候,就聽見女神的吩咐,“不要放油了,晚上想吃點清淡的。”


    “沒油的話,很寡的。”無肉不歡的女神咽的下去?


    “吃了你晚上會讓我親?”


    “我又不是故意的。”過敏又不是她的錯,再說,“我又不是不讓你親,是你自己嫌棄的——”聲音越說越低,臉上起紅疹,女神看了也沒胃口吧。


    一碗用清水熬的馬齒莧疙瘩湯擺在了兩人中間,阮巧巧擦了把黑一道白一道的髒臉,吞了吞唾沫,“妻主你吃吧。”話是這麽說,卻沒動手把碗推過去。


    良久的沉默。


    本以為女神會謙讓一番,結果,尼瑪:“筷子不給我拿過來,怎麽吃!”


    “噗——”阮巧巧不笑則已,一笑,鼻孔裏的兩片馬齒莧像擲飛的紙飛機,在疙瘩湯裏墜了機,一根斷掉的鼻涕正懸在鼻子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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