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薑河,但見,沒有人工修葺痕跡的原生態丘陵,坡度和緩的山丘連著山丘,綿延了很廣,幾乎覆蓋了目光所及的整個世界。漫天金光鋪灑下來,像點亮人間的火,燃起了勃勃生機。


    丘與丘,也是有區別的。蜿蜒起伏的山地草原,像披著一層青色的地毯,曲線柔和的坡麵像女人的乳.房。隱約可見一座座房屋,像火柴盒一般,置於乳.房之間的溝壑。這就是孕育薑族人的沃土。而雄踞在附近的,鬱鬱蔥蔥的峰林,像墨色與深綠色交錯漸染的畫卷,勾勒出一頭頭吃人怪獸的輪廓,森然的,恐怖的,群居在一塊,虎視眈眈地對著渺小的人類。


    被眼前之景所震懾,阮巧巧張大的嘴巴久久合不上。


    薑君手指前方的虛空:“就快到家了啊。”


    這個窩囊猥瑣的薑君似乎不一樣了,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堆著深刻的歸家心切,能圍好幾道呼啦圈的水桶腰汗津津的,反著母性的光輝。阮巧巧不禁多看了薑君兩眼,還真像個族長的樣子!


    “哇!這麽大的地!”


    “哇!這麽多的山!”


    “哇!這麽多的樹!”


    “哇!比妘族大!”


    “哇!比妘族多!”


    “哇!比妘族粗!”


    看著他們又唱又跳,阮巧巧自然知道這幫彩色眼珠在興奮個什麽勁。


    回想兩天前,女神一句話,就決定了彩色眼珠的命運,一半留在妘族,一半和親到薑族。對於這些芳心都係在女神一人身上的他們來說,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啊,相持不下的時候,還是她出了一個最公平的主意,抓鬮。在三十六個貝殼上麵,用黑炭一半寫上薑字,一半寫上妘字,讓上天決定他們的歸屬。作為領導者的心機婊藍眼珠趕緊組織一幫人一起寫字,她料想這個法子萬無一失,便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後來……臨走之前有人給她打了小報告,看著丟棄在垃圾堆裏的,全部是“薑”字的貝殼,她明白了。


    原來心機婊聯合了十七人做了手腳,貝殼都是“薑”字。抓鬮完畢後,被蒙在鼓裏的倒黴蛋攤開手心的“薑”字,料想自己拿的是“薑”,對方自然是“妘”,不疑有他,隻當自己是命不好。筏子都要開了,她要為彩色眼珠們申訴,可惜女神隻當他們隻是玩過家家,壓根就沒理會。對於這件事,阮巧巧其實是比十八個倒黴蛋更心塞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心機婊聯手的都是外表拔尖腦子靈活的……把這幫人留在妘族,真是不容小覷的威脅啊!


    漂在河上的兩天,這些漂亮的跟琉璃一般的透明眼珠,看向女神的時候,情思綿綿裏還含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意味,滿腔的男兒心事都含在了歌聲裏。不過現在,從他們寫滿情緒的肢體語言就能看出,失戀的痛苦都被眼前的物質基礎給消弭了。


    扶了扶額,阮巧巧真的不忍心告訴這些單蠢的人類——


    倒是琥珀眼珠眨巴著晶晶亮的眼睛,用撇腳的中文問向薑君:“薑君,都有什麽樹啊在林子裏,我們最會爬樹采果子——”


    誰告訴你們這些林子是薑家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阮巧巧都不忍心看薑君難堪的臉色了。


    薑君跟他們說了一個發人深省的故事。從前有一幫勇敢勤勞的後來者(薑人),立誌要趕走源遠流長的土著居民(野獸),在這塊物產富饒的寶地闖下一片天。不自量力的結果就是,他們被驅趕到植被低矮、水源稀缺的山地草原,在那裏圈了一個彈丸小國,開始了四麵受敵的夾縫生活。一直到,到他們與嫪族結好,有了先進的武器,能割獸皮如布帛的銅刀銅槍。他們侵入了地大物博的大國邊境,也取得了一些大小戰役的勝利。正在他們如星星之火開始燎原之際,蘇醒的老虎發威了……從此,他們安分的居於一隅,不作他想。


    薑族的境況很不美好。


    這麽大的地,都是野獸的。


    這麽多的山,都是野獸的。


    這麽多的樹,都是野獸的。


    最可怕的是,連薑人,可能都是野獸的。


    看著他們越來越暗淡的眸光,阮巧巧正要上前安撫,冷不防看見,從棕綠眼珠裏流瀉出一束詭異的光,落到了女神身上。那束光,妖的像從貓眼裏勾出來的,很撓人。阮巧巧眉心一跳,就見他們用嫪族語言交流著什麽,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要知道,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在人前說嫪族話了……


    而在場唯一能聽懂嫪族話的薑君,投向她的目光,好整以暇,意味深長。


    **


    阮巧巧很快就將棕綠眼珠的怪異之處拋諸腦後,專心地趕起路來。因為這路實在不好走,山坡下坡不說,還得繞過野獸的棲息地,平添路程。而更不好走的是,薑族未來的路。


    民以食為天,穀糧是食物之本。而種糧的基礎無非三大樣:土壤、光照和水源。就土壤來說,披著一層草毯的山地草原自然是貧地無疑。地貧不說,還小的可憐,真的像女人的胸膛,兩座乳.房夾帶著那麽一點平地,就是薑族的麥田。被山坡環繞的凹地自然享受不到多少光照了。這也罷了,還嚴重缺水!鑽井取來的水也隻夠族人日常所需,種田的水都是去河穀地帶擔的,簡直就是在野獸的嘴巴裏取水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想得正心煩時,泊泊的水聲鑽入耳中,撲麵一陣沁涼。


    是水!


    難道這就是薑人取水的河穀地帶?


    它更像一個大峽穀,兩岸的群山聳入雲霄。陡壁不披草被,剝出刀削斧刻的岩石。兩岸之間的活水宛如蛟蛇逶迤,蛇頭的地方,是兩岸的交匯處,那裏有洞,從洞裏湧出一股又一股白花花的水。許是那裏暗無天日格外幽黑的緣故,那水,白的像乳,像泉水。那水,似乎有著一股魔力,牽引著阮巧巧向前走。


    薑君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不能去!”


    阮巧巧環顧四周,這裏幾乎是寸草不生,有沒有野獸的蹤跡一目了然,不明白薑君在緊張什麽。


    薑君嚴肅解釋道:“這水是被詛咒過的,人喝了會肚子疼,會死人,連野獸都不敢沾。常年經過這邊,連個蛤.蟆都沒看見,那水估計就不養活物的。先人還下過這水,那水比妘河還深,深的就摸不到底……”


    還真是越說越邪乎了,有女神在的地方,阮巧巧就一定是個乖寶寶,“我不喝,我腳裏麵都是沙子,我就去洗個腳。”


    都說了,是洗腳,女神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她,分明就是不信她!


    自從她成功傳播出了女神寵幸她的謠言後,女神果真沒有納侍,還天天回家過夜,就是不開口……其實也開口的,開口都用來強吻了,就是不跟她說話。漸漸地她就習慣了用目光跟女神交流。


    阮巧巧的嗔意一睨過去,就被妘君深若幽潭的目光吞了個正著,警告意味分明。


    阮巧巧找了個石頭坐定,妘君在距離她三個石頭的位置坐定,如果目光能凝為實質,那陰翳的目光已經形成了一根筆直的線,一頭牽在阮巧巧的腳上。不知死活的薑君偏偏要過來幹擾,屁股剛要落座在兩人中間……那根線非但沒走,此刻就像暴怒的弓弦,一股無形勝有形的反彈力將屁股彈射出去——


    薑君像被火燒了屁股一般,滾了老遠。


    葛鞋一脫下,腳擺脫了束縛,阮巧巧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阮巧巧是舒服了,目光的主人卻是呼吸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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