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告捷的快慰在心裏沸騰,牽引著唇角的弧度,薑君子知道,此刻他的臉上定是藏都藏不住的喜色。


    他從來就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隻是早早懂得了忍的奧妙。那還是他和妘少君童年捕獵的時候,木桶做的陷阱用兩根細樹枝撐在上方,誘敵深入的誘餌擺在下方,妘少君隻需要一顆石子觸發陷阱,就能滿載而歸。當年他心高氣傲,不就是扔石子嘛,他也會。妘少君不在的時候,他就獨自練習,有時是心浮氣躁的聲響嚇跑了獵物,有時是觸發過早的陷阱沒對準獵物。牽一發而動全身,成大事者就要沉得住氣,握得住時機,他已經忍了太久,現在阮巧巧入甕了,他的情緒就像,原本繃緊的樹枝一下子鬆懈,罩住獵物的木桶左搖右擺。


    不過,這才剛剛開始。他隻得將眼簾深深的垂下,好擋住眼裏的得意。


    他會用時間證明,他才是並肩妘君的那個人。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入座吧!”薑君子本想釋放善意,到底沒忍住對這隻玲瓏小手的厭惡,隻虛拉著阮巧巧髒兮兮的袖子入座。


    阮巧巧留意到,就在薑君子說了這一句後,族人才依次落座,看似不經意的細節,足可見薑君子無形的權威。


    桌子都是榫卯結構的木質長條桌凳,族人以家庭為單位入席,桌凳經過時間的洗禮變得光亮,但是上麵的紋理纖毫畢現,沒有附著物,可見薑人還不會利用當地的寶——油桐來提煉油漆。


    衣著得體發式素雅的白種人,比之以往嘰嘰喳喳的一團,簡直像換了人,像賞心悅目的幕景在有序移動,可見薑君子的調.教手腕。不消片刻,人手一碗小麥飯,一桌一盤雞雜,一份水煮的花生,一大甕茭白蘑菇野菜的雜燴。重頭菜也就一大盤的雞肉與兔肉合熬的湯。不提沒有稻米這種精細糧食,這樣的菜式在這個肉食主義的時代,比起在妘族的奢侈生活可就寒磣多了。


    薑君氣血上湧臉色發燙,又不敢埋怨當家兒子,哀怨的瞅了一眼兒子後,怒眼瞪向長女:“你是怎麽做少君的?就算是傾族蕩產,也要讓貴客感受到我族的盛情!你……真是氣死我了!”


    薑少君早就習以為常了,一貫都是這樣,好處都是薑陽的,孬的就拿她開刀:“是女兒無能,和嬸嬸們隻打了兔子回來,族裏除了雛雞都宰了。”麵子和誠意,兩利相權取其重,她也就這麽大本事了。


    愚蠢!薑陽壓抑著心底的嫌棄,輕笑道:“母親錯怪大妹了,母親跟嬸嬸們在妘族小住樂不思家,族裏正是忙季,可忙壞大夥了,哪顧得上好吃好喝?更別說藏私了。如今母親跟嬸嬸們回來了,是我心疼嬸嬸們奔波辛苦,加上接風宴是中午,深入峰林獵猛禽也來不及了,便讓嬸嬸們在林子外圍有什麽打什麽。聽嬸嬸們說妘族的豬羊肉享用不盡,我就琢磨著讓貴客換下口味,說不定還別有一番滋味。”


    這下麵子和誠意兩全了,這個薑君子還真是舌燦蓮花。人家都這麽表態了,身為貴客的那一方也隻能領情了。妘君既然不說話,那也隻能她來了。阮巧巧稍加琢磨,接過話來:“薑君子還真是匠心獨運,就拿這大麥飯來說,雞油筍絲燜出來的麥飯,點綴綠油油的野菜,色澤濃淡相宜,香味不油不膩。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阮巧巧在心裏感歎,妘君納誰也不能納薑君子啊,不然跟這種人同在一個後院宅鬥的話,早晚得折壽——燒腦。


    薑君子心底冷笑,一味的靠妥協和謙讓來贏得美名,遲早會被人逼到退無可退。阮巧巧你還是嫩了。


    妘君看不見這家夥所描繪出來的一桌春.色,隻看到,這家夥生動的小舌和亮晶晶的雙眼。那目光真是亮的過分了,就像她負重擔起的兩桶井水,清亮的搖晃的好不可愛,她沉醉於此,就連身上的擔子輕了也恍然未覺,直到兩桶水見了底,她才發現原來走了一路漏了一路,井水蜿蜒成河照著天地萬物。曾經她愛極了這雙毫不矯飾的瞳孔,當裏麵倒映的不再隻是她的時候,她才明白了恨。


    或許薑君子,才是這家夥理想的一見鍾情吧。


    氣氛就在她和薑君子的一唱一和中緩和了下來,阮巧巧這才鬆了口氣,跟著他們入座。可是該坐哪呢,如今的她頂多算個妘君夫備選之一,不好直接與妘君同座。而妘君,自顧自的坐到了外祖父的身側,還拉開了旁邊的凳子邀請薑君落座,左右夾擊連同座的機會都不給她。好在薑君子表現的善解人意,邀請她一同坐在了對麵。白種人給妘君和薑君斟了酒,妘君端著酒碗後眼皮就沒抬過,也沒搭理過誰,怵的她心髒抽抽。


    好在有薑君子的妙語連珠,這場接風宴才沒冷場。


    就在族人拿起筷子時,站在桌與桌的走道間的白種人手足無措的快要哭了,重頭菜不夠每桌一盤了。


    琥珀眼珠趕緊澄清自己:“薑君子說人手不夠,我們是想幫大家的忙,我們真的沒有偷吃!”


    “他,他當時跟我們在一塊幹活,他知道我們沒有。”藍色眼珠踮著腳,轉動著眼珠在人群裏搜尋,怎麽這些小麥皮膚的男人都長一個樣?


    “那個人叫薑……薑什麽夫來著。”棕綠眼珠急得頭冒汗,怎麽念不來哪個字了。


    那個目擊證人也沒站出來給他們解圍,除了妘君之外的目光都凝聚在這十八個白種人身上,阮巧巧理解他們這種在異國他鄉彷徨無依的感受,思索著該怎麽辦。這事也是奇怪,且不說這些白種人根本不是薑君子的首要目標,就算是薑君子有心設計,也不該是這麽明顯的穿小鞋。


    白種人的情緒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薑君子見時機成熟,半起身時捋了一下青衫的下裳,好讓衣服不顯褶皺:“來者是客,讓你們做事已經是我們的招待不周,飯菜不夠就是我沒做好。今天是誰在廚房幹活的?雞宰了多少?兔子幾隻?你們是怎麽分配的?”


    薑林夫站了出來:“長君子,今天雞二十二隻,兔十二。除頭和脖子外,雞切五塊,兔切六塊。我還沒算好怎麽分配,他們就給盛上桌了,我也不會說嫪族話,所以也不知道怎麽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他們。”


    在妘族呆過,阮巧巧自然明白分配食物對族人的意義,意味著他們被公平公正的對待。妘族也是以家庭為單位,食物細分到男女老幼強弱都不同,最後得出一個家庭的總數。而薑族就粗放多了,麥飯、尋常菜蔬和禽畜的下腳料都是吃完再添的,因為狩獵水平的低下,肉類稀缺,自然是精細分配了。初來乍到的白種人恐怕是想當然的把肉類也這樣盛了。


    是白種人好心做壞事,還是薑君子有意而為之,這就是智者見智了。不管怎麽說,白種人這事做的不漂亮。


    當務之急是怎麽在最快的時間把肉分好。就算是長期分配食物的人,也不能做到信手拈來。畢竟他們還沒有係統的算術。


    但是這事對於算術的原產地——嫪族出來的高貴品種,也就是她阮巧巧,該是輕而易舉的了。果不其然,薑君子把目光挪向了她:“巧巧,這雞和兔該怎麽分,還請你幫忙了。我算術不精,等分好的時候飯都涼了。”


    看似是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了,這番壯舉贏得了一片讚歎聲,估計連誤會薑君子給白種人穿小鞋的人,都要懷疑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如果薑君子是有備而來,事先就從白種人口中套出她不會算術?畢竟妘族的食物分配一直是妘芩在做的,她從來沒展現過自己的算術能力。何況她又不知道食物的分配規則,量她也不敢貿然接下。


    阮巧巧本著大肚能容的情操說:“術業有專攻,我隻會一些種植術,還真不擅長算術。”


    其實阮巧巧也好奇他們的算術。


    薑君子也不再推諉了,隻見薑君子走到一張空桌前,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裏,倒出了一把獸骨磨出的小棍子,略有上百根,細細長長的。看得出來經常使用也頗為愛惜,獸骨棍棱角圓潤有光澤。薑君子先用五個橫小棍,擺出了一個5,5下麵是一對兩個橫小棍,也就是22,果不其然是十進製,不過跟現代數學不同的是,它是從左往右算的。這是中國古代的偉大發明,算籌!


    薑君子左手輕挽右手袖,好讓白得勝雪的袖口不沾到算籌,露出靈活的手腕一截,骨節分明的手指像舞蹈般的在散發著瑩白色光芒的算籌上跳躍,通過算籌的移動,很快得出了結果,雞有110塊。通過乘法和加法,得出了總數182。


    問題是怎麽把182塊肉合理分給這麽多的族人?


    這顯然是難不倒薑君子的,此刻的薑君子如同一棵挺拔自信的君子竹,在自己的領域肆意揮灑,全然不像男尊女卑下的男子。他薄厚剛好的唇上噙著微微的笑,說道:“加上貴客,女96人,男172。那麽怎麽分能剛好182?在我薑族男人跟女人一樣,沒有吃多吃少的區別,一個家庭裏男人和女人分配的一樣多。”


    男人能和女人享受同樣的待遇?這還真是驚世駭俗了,在妘族男女平等也隻是口頭說說而已。薑君子的意思是這樣的:薑族一般都是六口之家,女人兩個,男人四個。男女平等嘛,所以一個家庭裏男人和女人吃的一樣多,偷換了一個很殘酷的概念,兩個女人和四個男人吃的一樣多。當然也沒人計較這個真相,隻要聽上去男女平等就行。


    列方程式就是,假設每個女人吃x塊,男人吃y塊。


    96x+172y=182


    2x=4y


    最後得出x=1,y=1/2


    一個家庭總數是2x+4y=4


    不少家庭確實是兩女四男的組合,因為男性比較長命,所以有一個男性祖輩。父輩有一妻二夫。因為成婚不易,年輕一輩是一妻一夫,因為這十年來的生育難關,少有兒童。當然並非全部如此。隻要按照一個女人分一塊,兩個男人分一塊的原則就很好安排了。碰到家裏是三個男人的,就隻分一塊,添兩塊雞頭雞脖子。這樣多下來的好肉,就給十八個白種人了,因為他們都是男人,總量看起來比一般家庭少,大家都沒異議。


    看似完美的巧合,其實都是精心的布置。如果薑君子沒有提前算過,得出的值就不會這麽剛剛好。


    一切都是薑君子的局。


    他手上拿著算籌,心中拿著算計,算的都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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