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除五的夜半時分,秦隱他們睡的正香,突然一聲通報聲,說是太後自殺了,聽之,秦隱豁然坐起身,迅速下了床,問道:“死了?”


    “回皇上,沒有,被宮女太監發現了,救了下來。”


    林曲漾也起來了,急切道:“請太醫了沒有?”


    “回娘娘……沒有。”


    林曲漾眉頭一皺,秦隱也擰著眉頭,道:“去請太醫。”


    “快點!”林曲漾急切道:“把太醫院的醫生們全請去!快點啊!”


    小太監道了聲“是”,便急匆匆退下了。


    “來人,更衣。”秦隱命令道。


    兩名小太監上前伺候他們穿衣,林曲漾擺擺手:“我自己來。”說著就往身上套衣服。


    秦隱看著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唇角輕輕的勾了勾:“樣兒你穿反了。”


    林曲漾仔細一看,靠了一聲,道:“這衣服真是……快快快,幫我穿。”


    去長樂宮的路上,秦隱眉頭緊蹙,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林曲漾瞧了他兩眼,問道:“你希望太後死嗎?”


    秦隱的神色一僵,輕輕的抿了抿唇角,他的聲音很平靜:“朕不知。”


    林曲漾皺皺眉頭,沒再說話。


    轎攆很快停下,兩人一前一後走下來,又一前一後進了長樂宮的宮門。


    太醫們已經在診治了,林曲漾問了些情況,確認已無大礙才鬆了口氣,而從踏進這長樂宮的宮門,秦隱就一直沉默不語,隻是靜靜的望著病榻上那個憔悴不堪的老婦人,雙鬢發白的頭發,以及脖子上那清晰可見的勒痕觸動著人的心。


    某個時刻,秦隱別過頭,暗暗歎了聲,輕聲道:“你們好生伺候著。”說完扭頭看向林曲漾:“樣兒,我們回宮吧。”


    林曲漾想張嘴說點什麽,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秦隱雙唇輕抿,依舊是一言不發。此刻他驀地想起一些事情來,想起他母妃來,想起母妃的音容笑貌,想起母妃的死……想起他剛進宮那會,想起太後打他罵他,但不可否認,她也教會自己很多東西,有時候自己學不好,她也會像其他娘親那樣,訓斥自己,也不忘督導自己要用功。


    他還想起,先帝墜馬身亡那日,他清楚的記得,太後那時的模樣,跟現在如出一轍,都是這樣的憔悴支離,這樣的生無可戀,仿若一夜之間蒼老枯竭。


    或許,這個女人真正想要的不是權力,隻是兒孫繞膝,平平安安,可無奈,一生求平安,卻難得平安。其實,這怨誰呢?


    將自己的苦毒怨恨全部發泄在他人身上,那些生活裏的不如意,總認為是他人帶給的。卻不想,有些是天意,但有些卻是人作的。


    回了宮,已是寅時,秦隱無心再睡,讓林曲漾睡,他想著去看會書,而後去上早朝。


    林曲漾哪裏還睡的著,坐在那猶豫片刻,在秦隱起身要出內室的時候,喚住他。


    秦隱問:“樣兒,有何事?”


    林曲漾眨巴眨巴眼睛:“那個……太後這樣了,你是不是該把秦傲那孩子接回來。”咳了咳:“當奶奶的嘛,見了孫子,也許就沒有那麽想尋死覓活的了。”


    秦隱靜靜道:“明兒再說吧,時候還尚且早,樣兒再睡會。”說完出了內室。


    林曲漾皺皺眉,歎了口氣。


    ……


    下了早朝,秦隱就直接去了長樂宮,到宮門的時候,他抬眼看了一眼門匾上赫然的“長樂宮”三個大字,長樂,長久快樂,他想,大概先祖們在命名的時候,就是希望住在這宮裏的女人們能夠知足長樂,可惜,進了這深宮,麵對榮華富貴權利尊卑,別說男人,連女人也都變的沒了女子該有的品德。


    自己的母妃是如此……張太後亦是如此……


    正思索著,有內侍上前低聲道:“皇上,天冷,不宜久站。”


    秦隱點了下頭,抬腳進了長樂宮的宮門,還沒走進內室的時候,就聽到裏麵的哭嚎聲,接著是謾罵聲。


    罵得誰,自然不用猜想,秦隱站在內室門口靜靜聽著屋子裏的張太後口出髒言,辱罵自己。


    宮裏的所有太監宮女全都跪地垂首,捂耳不聽。


    許是罵累了,待張太後止了聲響,秦隱才走了進去,瞧了瞧地上的摔的藥碗,平靜的問道:“太後沒喝藥?”


    “回皇上,沒有。”一名小宮女回道。


    聞言,秦隱蹙了蹙眉頭,走到床邊,坐在床邊,張氏乍見他,更是怒不可遏,悲憤起身,迎接秦隱的是一巴掌。


    張氏顫聲質問道:“你還我傲兒!還我傲兒!”


    秦隱抬手輕輕摸了摸被打的臉頰,眼眸一點點的望向瘋似的張氏,道:“這是朕最後一次允許你打我。”他的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情緒在裏麵:“傲兒很好,你無需掛念。”


    這一巴掌仿若抽離了張氏所有的力氣,她倒在床上,胸膛起伏的厲害,卻還是拚了命的嘶聲力竭道:“你還我傲兒!還我傲兒!你個孽種!你還我的孩子啊……”


    秦隱沒再看她,隻是一隻手轉著另一隻手上的玉扳指,不急不緩的說道:“當年你是如何恩待朕的,朕現如今也是怎樣待傲兒的,母後您放心,朕恩怨分明,絕不會把怨加在一個孩子身上。您老就好好的在這宮裏養身子,等身子好了,朕就讓傲兒來見你,你瞧你現在這副樣子,若是傲兒見了還不得哭哭啼啼的。”


    張氏才不會信他,顫聲道:“你個孽種,你對傲兒做了什麽?你說,你是不是已經把我的傲兒害死了?你說!你說啊!”


    秦隱眼皮抬也沒抬,靜靜道:“母後,您知道的,兒臣和傲兒頗為親密,怎會害他?”


    “你嘴上說不會,誰知那暗地裏不會害?”張氏哭嚎:“我傲兒才不過八歲,你這個賤婢的兒子為了報複我,你什麽做不出來?”


    秦隱沒再理會她,站起身欲走。


    張氏老淚縱橫:“秦隱!你若真對傲兒下毒手,我發誓,做鬼也不放過你的!”


    秦隱腳步頓了頓,冷冷道:“朕,不是你。”說完走了。


    這話,叫張氏怔在原地,身形僵住。


    宮女太監們起身收拾的收拾,往火盆裏添炭的添炭,每個人都在忙自己要忙的活,隻有張氏躺在那,望著床頂,淚流滿麵,喉嚨裏仿若被什麽堵住,哭也哭不出來。


    沒有宮女太監上前來詢問,甚至都沒有人上前來給她掖一掖被角,都隻是各忙各的。張氏突然想起很多以前她差不多都快忘記的事情,她想起她剛進宮那會,想起與皇上初遇,想起生下她的兒子,想起她兒子墜馬身亡,想起繈褓裏的傲兒,想起自己這個奶奶一路陪著傲兒走到現如今……


    她還想起自己是如何妒忌那個女人,如何將對那個女人的怨恨全都發泄在那個叫秦傲的身上……


    這麽多年精心布局,卻落得如今下場。到底是天不順人意,還是自己的結局本就如此?


    她不得而知。


    隻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她不想再承受,也不願再承受。


    秦隱也算是自己帶大的吧,想來是真的不會對傲兒下毒手。她把枕頭底下那個兵符拿出來,摸了摸這冷冰冰的兵符,她苦笑了一下,現在,這個東西,有與沒有,怕是已無任何意義了吧。


    張氏將兵符扔到了地上,而後精疲力盡的躺在那,無聲淚流。


    正月十五,秦隱命人將秦傲接回了宮來,帶著他去看望了張氏,並讓他陪著張氏過元宵節。


    因秦傲的到來,張氏的病好許多,臉上也有了笑容。正月十七,秦傲在和林曲漾玩耍,笑的正歡之時,一聲疾呼擾了他們。


    一名小太監急急切切的喚道:“太後娘娘歿了。”


    林曲漾不知道他和秦傲是如何趕到長樂宮的,麵對這麽一個消息,看著難過的秦傲,他覺得心疼。


    太後的喪事很是體麵,出殯那天,皇城上下除了秦傲,沒有人哭。


    喪事過後,秦傲就被送回了萬山寺,走時,林曲漾沒有去送,因他舍不得那小子,也見不得那小子哭。


    自打秦傲走後,林曲漾總覺得這宮裏少了些生氣,秦隱開玩笑:“那朕和樣兒就加把勁,爭取三年抱倆,有了孩子就熱鬧了。”


    林曲漾笑:“不行,這個小東西生下來,我起碼得再等一兩年再說二胎的事情。”


    秦隱沒反駁,隻是手輕輕附在林曲漾小腹上。


    林曲漾坐在他身邊,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百般溫柔的男人,他突然間有點對他畏懼了幾分。


    倒不是說怕,隻是有點駭然,尤其是當他知道太後張氏死前那碗藥是秦隱親自喂的,他心裏也不太清楚是什麽感受,就是隱隱覺得,秦隱做事情有時候蠻狠的。


    不過,他也不想去多問多想,隻要這個人能待自己一如既往的好,他就會全身心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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