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裳嘴裏不斷湧出大量殷紅的血,愛純一時慌亂無措,啜泣著望向白蘭地:“大白,救她……”


    白蘭地歎口氣,過去將她抱進懷裏,堅定銳利的眼裏也蘊著滿滿的疼惜,輕聲道:“她抱著必死之心而來,就給她個解脫吧。”


    他說著殘忍的話,語氣卻異常溫柔,愛純怔了怔,猛地推開他,語無倫次哭吼著:“什麽解脫啊!我就是要你救她!救她啊!我不要她死,我不想她死!就是這麽簡單!你為什麽不救!救她啊——”


    白蘭地眼神變得寒冽銳利,以從未有過的威嚴,氣勢逼人,一字一頓地說:“是你說的,無論是誰,殺人償命!難道就因為凶手是毓裳,她就不該死嗎?”


    愛純怔住了,隻有淚珠不停落下。


    “裳兒——”方*撕心裂肺的叫吼聲響徹了整個大院。


    在白裙上大片大片暈開的鮮血,仿佛一朵一朵簇擁盛開的花,毓裳冰冷的手緩緩滑落,嘴角依然帶著淒美淺淡的笑。


    愛純哽咽著大口喘氣,像個木偶人一般被白蘭地攬進懷裏。


    當情感與真相放在天平秤上,到底誰更重一些?說到底不過是感性與理性的鬥爭,她不過是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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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廚房內靠近籬笆的雅間,方*坐在毓裳經常坐的位置,盯著桌上一大盤鮮紅的山楂片發愣,短短三日,他的嘴唇周圍已是厚厚一層胡渣,麵容枯瘦,眼袋頗大,好生憔悴。


    從外麵緩緩走來一個白色倩影,方*激動地抬頭去看,卻又失落地收回眼神,挽起一抹苦笑。


    愛純看一眼地上碎裂的碗和灑滿一地的飯菜,說:“每天吃這些山楂,你會扛不住的!”


    “不要你管!”方*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


    三天裏他隻吃山楂和茶水,飯菜半粒未進,整天半死不活的模樣,愛純攥緊拳頭,音量逐漸提高道:“你是打算一輩子自暴自棄了是吧?是想讓裳兒走也走得不放心是吧?”


    “閉嘴!”


    “方*,你看你這副猴樣還能撐多久?我問過裳兒喜歡你什麽,她說喜歡你正直、勇敢、有擔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鬼樣兒?啊!裳兒的魂魄要是回來了,她不得傷心死,她以前喜歡的那個人到哪去了?!!”


    “啊——”方*青筋暴起,怒吼一聲掀翻了桌子,對愛純吼道,“呂愛純,要不是你堅持查這個案子,裳兒她不會死!她不會!黎僧、歐陽家強、張闊州、張銘記,他們哪個不該死?你說啊!憑什麽要拿裳兒的命償他們的命?!!裳兒再也回不來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愛純壓抑著,將倒流回來的眼淚吞進肚子裏,大叫道:“對,裳兒是被我間接害死的,那又怎麽樣?!!方*,你要是有點出息,也不會在那裏自怨自艾,有本事你就來為裳兒報仇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


    方*攥著拳頭,瞪起眼睛極度憤怒地盯著她。


    見他紋絲不動,隻是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愛純飛躍過去,淩空一腳將他踢出窗戶,然後緊跟著飛出去,騰空一腳壓住他的肩上,說:“你連我都打不過,報仇的能力都沒有,你到底還有什麽用?!”


    “啊——啊——”方*嘶吼著,終是爆發了所有力量,從愛純腳底下起來,揮起雙拳猶如猛虎朝愛純接連不斷地攻擊。愛純一邊向後躲散一邊接住他的招式,和他徒手對打,二人從後院打到大廳,從大廳戰到二樓,又從二樓飛到大街上,打爛了牆磚、樓梯、門窗等等,數十招下來,二人胳膊臉上皆有掛彩。


    方*精疲力盡地躺在大街上,愛純扶著牆壁,“呸”一聲吐掉嘴裏的血,走到方*麵前,伸出手,手上懸著一條銀鏈子。


    方*一雙紅腫的眼睛向她看去,她的眼睛好似碾碎的繁星,閃爍著隱忍的光。隻見她用力抹一把嘴角的血漬,說道:“我不介意以後你把我當仇人看,但你不能辜負裳兒臨終遺願,她定然希望你好好活著,你的前路還很長,這家宿語客棧曾是裳兒的心血,我已經請求城主把客棧掛於你名下。這條鏈子曾經即便是斷裂了,裳兒還是將它修補好掛在脖子上,可想對她來說有多麽重要,現在就留給你做個念想吧。”


    方*臉上浮現出沉重痛苦的表情,他緩緩抬起手,將鏈子從她手上取下,抱在懷裏失聲痛哭。


    愛純轉身離開,冷白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清寂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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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裏,潮水翻滾著,一浪接著一浪拍打礁石,仿佛正在為隕落的生命演奏著一曲華麗肅穆的葬禮進行曲。


    愛純坐在山腰上,腳下是大片堅/硬的礁石,眼前是神秘昏暗的大海,頭頂是灰厚壓低的雲層,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安然而坐沉靜優雅的男人。


    斜眼看過去,愛純問:“來了怎麽不說話?”


    白蘭地靜靜望著她,隻道:“不想打擾你。”


    愛純又望向大海,淡淡道:“大白,你知道嗎?*送給裳兒的鏈子,那顆墜子就和餘錦莊的圖徽一模一樣,當時*說是按照裳兒最喜歡的花紋定做的,可是後來我竟怎麽也想不起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一早發現她是凶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


    “這件事無論怎麽發展,你都不是那個該承受罪責的人。”白蘭地澄清的琥珀色眸子安靜地凝視著她。


    “你沒有心,你不會懂。”愛純說。


    “沒有心?”白蘭地微微蹙眉,望著她的眼神越來越深,“雖然我不是很懂你的悲傷,但看著你眼裏的哀愁,我心底也不舒服,難道這也是沒有心麽?”


    愛純緩緩看過去,對上他純然無害、深邃明亮的眼睛,二人在壓低的雲層下彼此凝望,愛純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對他說:“大白,你記住了,我是壞人。”


    “最好的壞人。”白蘭地緊跟著說道,嘴角微微一笑。


    “……我沒開玩笑,我真的很壞!”


    白蘭地輕輕眨了下眼睛,聲音溫柔的仿佛能融化世間最堅/硬的東西.“你是壞人,那我就做好人,最壞的好人,就算負了天下人,也要做對你好的人。”


    那一瞬間,一滴淚珠從她臉龐悄無聲息地滑落,愛純壓抑著波動的情緒,眼底閃著氤氳的光,說:“怎麽這麽傻呢?!”


    白蘭地嘴角噙著淺笑,望著天邊即將綻放的光暈,說:“你說兩人呆著呆著也能習慣,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習慣,但我很喜歡呆在你身邊的感覺,就跟眼前的光一樣,讓我向往。”


    初生的朝陽仿佛在他臉上打了一輪聖神的光,望著他精美的側臉,鬼使神差般,愛純湊了上去,快要夠著他的臉時,白蘭地忽而轉了過來,鼻尖相對,一個深沉俯視,一個呆愣仰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愛純牽扯著嘴角,幹笑著後退,怎料白蘭地驀地俯下頭,薄涼的唇徹底覆蓋她的小嘴,海鷗鳴叫著從海麵飛過,仿佛送來了賀詞。


    回過神,愛純慌張地後退,摸著自己的嘴巴,愣愣地看著他,說:“大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她眼裏,白蘭地是沒有心更不會有情感的啊。


    白蘭地卻又湊了過來,靠近她,挽起會要人命的微笑,輕聲道:“情不自禁。”


    愛純整個人已經摸不清情況地怔住了。她甩甩腦袋,舌頭打結著說:“你你你,不害臊啊?”


    “……”白蘭地睜著純淨的眼睛有些呆愣地看她。


    “大大,大白,你你,以後要去你的神秘國度,我,要回我的世界。我們不能這樣的……”道完又懊惱地一拍腦門,媽媽啊,她到底在說什麽?


    白蘭地直起身板,冷靜地看著她一邊糾結一邊抓狂,突然道:“說好要呆在一起,你反悔了?”


    “這個和那個不一樣,你理解的和我表達的,不一樣……”


    “哦?哪裏不一樣?”他的眼神逐漸銳利起來。


    愛純眼珠子不停地轉,驀地抬起頭,說:“那好,你說,會不會為了我在月全食之夜放棄上絕命頂?”


    見他眼中閃爍遲疑的光,愛純笑了笑,隻道:“我明白的。”


    “純純……”


    彼此各懷心思靜默相望,愛純突然站起身,張開雙臂,海天一線處也綻開了絢麗奪目的光輝,她閉眼深吸一口氣,說:“大白,你看,剛才烏雲還壓在頭頂,現在已是旭日萬丈,凡是都能等到明天,都會見到希冀。謝謝你陪了我一個晚上,我已經想通了,有些事不該做,有些事必須做……”說著她的眼裏漸漸變得深沉。


    白蘭地眼底掠過短暫的異芒,看著她站在陽光裏,不禁想起毓裳臨終前的話,她是很特別的女人,注定有著不平凡的一生。她想要做什麽呢?他的思想有時似乎和她很近,有時又似乎很遠,睿智如他,卻也看不透她,然而他還不知道,眼裏這一束光,將會徹底改變他的生命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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