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換衣服吧。”葉城終於放開了白鹿。


    白鹿微微猶豫,轉身去換了家常的白色長裙,外套一件紅色亞麻的短衫,盤著的頭發也散了下來,編成麻花辮垂在腦後。


    葉城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眉頭微微皺起。


    白鹿走過去,伸手撫上葉城皺起的眉頭,葉城睜開眼,安慰地朝她笑,然後看了看白鹿的衣服,詢問道,“想要出去嗎?”


    白鹿點點頭,目光看向掛在牆上的大提琴盒子。


    “我知道了,是想去見白伯父是嗎?”葉城站了起來,“走,我們從後門悄悄溜出去。”


    路上,葉城開著車,搖下車窗,夜風肆意地吹進來,清涼而舒適。車內音響放著某首不知名的大提琴曲,明明是歡快的曲調,在這安靜的夜裏,莫名讓人覺得憂傷。


    醫院,葉城牽著白鹿走了進去,進了白伯父的病房。


    病床上,一個中年男人安靜地躺在那裏,如果不是儀器的滴滴聲一切如常,會讓人懷疑這個男人已經永遠地睡去了。


    他閉著眼,但即使是這樣,也可以看出他的英俊麵容,雖然因為歲月的磨礪,眼角邊已經有了細碎的紋路,不複年輕人的活力,因為長久躺在床上,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蒼白憔悴的氣質。


    葉城心中也是一慟,他想起了小時候記憶裏的那個儒雅笑著的男人,那時候又有誰能夠想到,他會像這樣無知無覺地躺在這裏呢?


    白鹿坐在病床旁,握住了白父的手,葉城坐在白鹿旁邊,伸手摸了摸白鹿的頭,“沒關係的,總有一天,白伯父會醒過來的。”


    白伯父,您看到了嗎?你的女兒已經十八歲成年了,在這麽些您缺席的歲月裏,她的生活很安寧,您放心,就算您一輩子都不醒過來,我也會照顧好她的。葉城在心裏默念。


    兩人就這麽不言不語地坐著,這也是白鹿常常做的事情,她沒事幹的時候,就到這裏來,在病床旁一坐就是半天,葉城有時候沒有那麽多時間陪她,隻好托照護人員多留意著些,隻要有時間,葉城總會陪白鹿來一起坐著。


    這一坐,就到了半夜。


    白鹿終於動了動身子,從自己的世界裏清醒過來,微微一動,卻怔住了,低頭一看,葉城因為太過疲倦,已經靠在她的腿上睡著了。


    他睡著的模樣並不十分安穩,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有什麽煩惱的事情,白鹿知道,近些年來,葉城從葉父手裏接手了不少工作,葉父在很多年前就準備把自己唯一的兒子培養成合格的企業繼承人,而現在,葉城果然做到了。


    他是優秀的,白鹿知道,也知道對他虎視眈眈的名媛淑女們數不勝數,但直到今天,葉城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略顯稚嫩的企業繼承人,現在,他已經成長為足夠優秀的企業領導者。


    她在成長,他又何嚐不是呢?他變得更加穩重,擁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他每天都很忙,卻每天都會擠出時間來陪她,在節日與生日的時候,會放下手裏的一切工作,陪她過一整天。


    他總是自詡為拯救孤獨症妹妹的救世英雄,做的事情卻遠遠超過了那個範疇,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哥哥的話,那麽,她想,她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了。


    可惜,她不是,她是他世交的妹妹,如果她沒有患上孤獨症這樣的病症,那麽,她或許會成為最完美的聯姻對象,但她偏偏,連一個普通健康的女孩都算不上。


    她很少說話,不太會笑,表情很少,怕生,厭惡人多的環境,有嚴重的強迫症,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辦法進行正常的社交活動,或許一輩子,她都需要別人的悉心照顧才能生活。


    這樣的她……


    白鹿伸出手去,指尖流連在葉城的臉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然後是下巴,最後是喉結。


    忽的,白鹿就收回了手,目光怔怔地望向躺在病床上的白父,嘴唇微動,“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這個詞,是這麽多年來,白鹿會說的除了“喜歡,哥哥”之外的唯一一個詞,通常也隻會在周圍沒有人的時候說,一遍一遍,似乎是想要喚醒白父。


    葉城其實並沒有睡著,他在白鹿摸她的臉的時候就醒了,隻是依舊閉著眼,不想讓白鹿察覺而已。


    白鹿喚了幾聲之後就停住了,葉城等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地睜開眼,想要知道白鹿在做什麽?是又發呆了嗎?


    然而葉城一睜開眼,就怔住了,猝不及防間,一滴滾燙的眼淚從白鹿臉上落下來,掉在了葉城的嘴唇上,眼淚滲入嘴唇,葉城下意識一舔,鹹鹹的,有一點苦澀。


    “爸爸。”那個讓人心碎的女孩麵帶悲傷地說,“爸爸,阿鹿,喜歡,阿城。”


    阿鹿,喜歡,阿城。阿鹿喜歡阿城。


    那一瞬間,葉城隻覺得嘴裏鹹澀的眼淚一瞬間變成了蜂蜜的甜味,所有的疲倦都消失不見了,一種從所未有的悸動席卷了他,讓他覺得自己的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阿鹿!”葉城直起身子,一把抱住白鹿,額頭抵住白鹿的額頭,眼睛深深地望向白鹿,“阿鹿,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白鹿怔住,艱澀地重複了一遍,“阿鹿,喜歡,阿城。”


    回應她的是熱情得讓人無法招架的吻,濕潤溫熱地,就那麽鋪頭蓋臉地吻下來,纏綿的,喜悅的,充滿攻略性與濃濃占有意味。


    “阿鹿,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會娶你,然後我們生孩子,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吧!”葉城親吻白鹿的額頭,這一次,是男人對女人的吻。


    白鹿眨了眨眼,努力地說話,“可是,生病,阿鹿。”


    這是第一次白鹿主動地表達自己,雖然話語說得艱澀無比,卻讓葉城無比動容,“沒有生病,阿鹿沒有生病。”葉城認真地回答她,“在我心中,阿鹿沒有生病,阿鹿是我的珍寶。”


    “阿鹿,發呆。”白鹿艱澀無比地說道。


    葉城微笑,“我喜歡看阿鹿發呆的樣子,可愛極了。”


    白鹿抿了抿唇,“阿鹿,怕,人。”


    葉城摸摸白鹿的頭,“別怕,阿鹿有我,什麽都不怕,我會保護阿鹿的,我會給阿鹿一個安靜的世界,隻有我們兩個人,你說,好不好?”


    “阿鹿……”


    白鹿的話沒說完,餘下的內容全部堵在了嘴裏,葉城狠狠咬了白鹿一口,“你是要把一輩子的話都在今天說完嗎?說的內容還那麽不動聽!我罰你以後都不許說話了!”


    白鹿張了張嘴,終於還是選擇將話默默咽了下去。


    “很晚了,我們回家吧。”


    等到兩人回了家,宴會早就已經散了,葉父葉母的房間裏倒還亮著燈,看樣子還沒睡,兩人進門的聲音驚動了葉父葉母。


    “你們回來了?這麽晚,到底去了哪裏?打電話也沒人接。”葉母埋怨道,“小城你也真是的,不聲不響就把鹿鹿帶出去,我們都很擔心的。”


    葉城摸了摸鼻子,“也沒去哪裏,就是去看望了一下白伯父,畢竟今天是阿鹿的十八歲生日。”


    葉母這才作罷,歎了口氣。


    “爸,媽,我有事要跟你們說。”葉城忽然說道,既然已經決定了,不如就早點說出來,也好早點定下來。


    “什麽事?”葉母奇怪地問,自家兒子忽然這麽嚴肅,不會是闖了什麽禍吧?


    葉城緊緊牽住白鹿的手,抿了抿唇,“我和阿鹿在一起了!”


    葉父葉母倒沒有很吃驚,這麽些年,自家兒子對白鹿的照顧,他們也是看在眼裏,再者他們也實在是疼愛白鹿,如果兒子是認真的,那麽就再好不過了。


    “你是說認真的嗎?要想清楚,這是一輩子的事情,可不能隨便下決定,到時候吃虧的還是鹿鹿。”葉父嚴肅道。


    葉城雖是他兒子,但他可不允許葉城做那種辜負白鹿的事情,好友落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已經十分傷心,那麽好友唯一一點血脈,他是一定好好照顧的。


    “我是認真的,我會照顧阿鹿一輩子。”葉城肅聲道,轉頭看了看白鹿,“我想要跟阿鹿在一起,我喜歡阿鹿,我愛她。”


    葉父點頭,轉向白鹿,“鹿鹿,你也喜歡小城嗎?如果不願意,可以搖頭。”


    葉城立刻緊張地盯住白鹿,“鹿鹿,你可不能出爾反爾,剛才在白伯父麵前說的話,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鹿鹿,你願意嗎?”葉母柔聲問道。


    白鹿略一遲疑,目光從葉父葉母身上移到葉城臉上,葉城那雙灼灼的鳳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良久,白鹿點了一下頭,“阿鹿,喜歡,阿城。”


    依舊是艱澀的聲音與語調,卻讓葉父葉母老淚縱橫。


    “好,好,好。”葉母連道三聲好,喜極而泣,“早知道,你們早說嘛,今天鹿鹿的成人禮,正好宣布你們倆的訂婚,豈不是最好不過了?”


    葉父也是唏噓不已,老白啊,他保證,隻要他還活著,就決不讓自己兒子辜負鹿鹿。


    葉城才不管自家父母,一把抱起白鹿,“阿鹿,這下你可逃不掉了!”說著在白鹿嘴唇上重重親了一下,就往樓上去。


    “哎,小城啊,鹿鹿還小,你得等到你們訂婚了才能幹那事兒!”葉父在後麵叫。


    葉城腳下一個踉蹌,“爸,你整天腦子裏在想什麽!這麽晚了,我隻是送阿鹿回房間睡覺!”


    “嗬嗬……”葉父尷尬笑,“我這不是怕你小子憋急了麽,都二十好幾快奔三的男人了。”


    ……


    (he.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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