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被碧衣小姑娘笑吟吟地領進了園主的屋子,我就有感大事不妙了。


    如果說這位冷麵園主昨日裏隻是看我不順眼而已,那麽現在,她散發出來的寒氣簡直都能化作冰碴子往我身上戳了。


    怎麽辦,園主的心情好像非常不美啊,是跟我有關係的麽?綠螺你別走那麽快,別帶上門啊喂!


    眼睜睜見著小姑娘微笑離開,合上了門,我心如死灰,忍不住後退了些,企圖避開對麵白衣人那直勾勾的注視。真是的,我又哪裏惹得這位主子不高興了,罰我幹的活我都完成了呀。


    “聽聞你昨夜被銀小姐帶走了?”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開了口,狀似隨意,聲音卻冷冷地:“還進了小姐的閨房。”


    咦,她喊我過來其實是為了這件事情?難道是因為這事傳開被莊主知道了,然後莊主遷怒到她身上指責她教管不善什麽的,她才來找我做警告的?


    卻又聽她冷笑了一聲,幽幽地說:“你倒是很會討女人歡心麽。”


    這句話裏明顯含著幾絲嘲諷,令人難以理解,捉摸不透。可因著那酷似郡主的聲音,竟使得我一下子就將她代入了郡主的模樣。嗯……如若是郡主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神情定是似笑非笑地吧,而嘲諷的語調之下,毫無疑問正壓抑著翻騰的怒氣。


    然後她隱藏的話語就該是:嗬,很好麽,不來伺候本宮,卻去陪別人喝酒,還吟詩什麽的,很開心啊?看來本宮該好好教你做人了。說吧,想要本宮如何調.教你……


    呸呸呸,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回過神來我直想捂臉。不過這般一聯想,心頭頓覺怪異起來。哪裏怪怪的。


    腦海裏莫名閃現出昨晚山女溫柔親吻銀姍闌的額頭,然後笑著摸腦袋順毛的場景……


    “你在想些什麽?”對麵的白衣人冷不防說道,眼底的不悅更甚了,“我在同你講話,而你居然走神了?”


    “不,不是的,園主,我有在認真聽呢。剛剛……隻是心裏頭懊惱,正悔過自省而已。”我趕緊回答。


    “哦?是麽。”她輕輕挑眉:“你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我躬身垂頭,低眉順眼地回答:“小的區區花奴,同小姐貴賤有別,不應該逾越禮數,隨小姐去飲酒,敗壞了小姐的名聲。”


    “你不應當跟她在一起,卻不是因為什麽貴賤有別。”園主冷哼一聲,一步步走到我跟前,語調下沉:“而且你錯的,可不止這一件事。”


    不止這一件事?還有哪件?我不敢抬頭,隻盯著麵前那雙綾白靴子苦想,額頭都快冒出冷汗了。想了好一會兒,才猶疑道:“是我……活做得不夠多?”


    “噗!”出乎意料地,上方突然傳來一聲輕笑,而那原本沉冷的聲調也變得柔和了,像是冰封的湖麵遇溫陽而乍開,水波一圈圈漾起:“你這呆人。”


    這語調……不是吧!我驚愣住,猛地抬頭看去,就見那站在我麵前的女子素手輕抬,緩緩揭開了自己臉上的一層麵具,露出熟悉的眉眼。


    郡……郡主?!


    “居然沒認出本宮。”郡主的纖纖玉指摁在我眉心處,輕輕一推,生氣埋怨時的模樣也美得晃眼:“難道你就沒感覺得出來,秦園主待你與眾不同麽?”


    當然感覺得出了,罰我幹活還不讓吃飯,簡直是與眾不同的惡意啊!不對,這不是重點!我壓抑住噴薄而出的驚訝怨憤和不明緣由的欣喜感動,急聲問:“郡主你不應該躺在病床上的麽,怎麽跑出來了?!還成了秦園主,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麵前人卻一派輕鬆地說:“我親自來了,你弄到藥後我也好及時服下,免得路途遙遠,延誤了病情。”


    郡主你別開玩笑了!


    我急道:“冒著隨時病發的危險來闖龍潭虎穴,這可不是好玩的!”


    “什麽風浪本宮沒見過。”郡主擺擺手,端起威嚴正色說:“其實本宮也是為了幫朝廷查案才來此地的。近來鹿水一帶不太平,邊境蠻國狼子野心意圖進犯,又有魔教橫行……”


    “不,我還是覺得你是貪圖好玩才跟過來的。”我麵無表情地打斷她。


    “咳,你,你竟然頂撞本宮。”郡主嬌弱捂住胸口,痛心說道,那動作神態浮誇極了。我沒好氣道:“可是很危險啊,你沒讓大芳跟來嗎?”


    她卻揚眉:“怕什麽,你不是說過,會保護我的麽。”


    “我什麽時候說了?”在這種地方自保還來不及呢。我道:“既然郡主你都親自過來了,那我留在這兒好像也沒什作用,不如我先回去……”


    郡主臉色一沉,幽幽看我:“你又要拋下我了?”


    什麽叫又拋下……我想反駁,卻在她那好似傷心怨恨的目光下訥訥說不出話來。


    這人還真是愛演戲啊。自從楓葉寺那晚在我麵前露出過狼狽的一麵後,她就似無所忌憚了一般,各種使性子發脾氣耍手段撒嬌什麽的,現在又擺出這被辜負了的模樣……好討厭啊,明明我都知道她是裝出來的,可為什麽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愧疚不忍呢。


    “好了我不走,什麽都聽您的行了吧。”我真是太沒骨氣了。


    “這還差不多。”某郡主嘉許地點點頭:“不枉費本宮對你的栽培。”


    啊,覺得好心累。好想現在就掏出冥風給這人抹脖子,了結這不知盡頭的勞碌啊。


    可是,可是我的冥風現在還不知道在誰手裏正被用來做著什麽悲慘的活計呢!我收拾起滿心的悲愴,問道:“郡主,你是什麽時候來這裏的?你的病好了?”


    “每回寒症複發,都是一兩日便好了。這回雖然嚴重了些,也不至於一直臥病不起。其實在你來這裏之前,我便已經潛藏進來,代替了真的秦薌。”


    郡主見我驚異,又解釋道:“早些年,我就安排了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丫頭賣身進來做花奴,然後暗中助她晉升到了園主的位子。她便是秦薌。秦薌平素不與人親近,冷麵少語,而今我易容取代了她,隻需學個七八分像,再端著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就不會被人發覺。”


    她說得雲淡風輕,我心裏卻已經翻攪起重重巨浪。原來在好幾年前,郡主就已經知道了這裏有她需要的火丹燊,然後做好了計劃?


    我怔怔地問:“那她呢?”那位真的秦薌,現在該不會……


    郡主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沒有了利用價值,自然是……”


    我悚然。她卻一副被逗樂了的表情,笑著拍拍我的臉,嗔怪:“想什麽呢,秦薌任務結束了,自然是拿了賞賜回鄉了。”


    “哦。”真的是這樣麽?我偷偷擦去手心裏的汗,想了想,道:“那綠螺也是我們的人?”


    “嗯,近身伺候的,都是本宮心腹。其他園裏也有耳目。”


    竟然安插了這麽多人在這裏?!看來不僅是為了火丹燊那麽簡單了。


    我又問:“小王爺他知道這些事情嗎?”哼,就是這廝推我進坑裏的,想想都好氣憤。他珍藏的那幾套書我回去後一定要統統搶走!


    “清山自有他該做的事情。”郡主款款轉身,走到了那頭榻上坐下,提到小王爺時,臉上神色便冷肅了幾分:“這些不該他操心的,本宮來處理就可以了。”


    “之前王爺他要派我來取藥的時候,你也是知曉的?”


    “嗯哼~”


    “那你怎麽不阻止啊。”我悶聲。那頭人端起茶壺的動作頓住,隨即檀口輕啟,柔緩的一句話像片羽毛飄過來,輕盈撩撥到了心底:“因為——我也想知道,你會為了我做到什麽地步。”


    才不是為了你呢!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急忙在心裏頭反駁。


    而後覺得不自在,便也跟著過去坐下,習慣性地給她倒了茶:“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為什麽不早些偷取火丹燊?”


    “嗬,本宮若想得到什麽東西,何嚐會用偷盜的手段。而且為了一點火丹燊而打草驚蛇,還不值得。”


    不值得?我莫名有些生氣:“我不知道你們正計劃著些什麽,但你就這麽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嗎?”


    “你擔心我?”郡主忽然傾身靠近過來,看我的眼神裏多了幾分熱切。


    我噎住,才後知後覺,自己這氣簡直生得莫名其妙。偏開視線道:“我隻是覺得奇怪。”


    “好了,不逗你了。”她未置可否,輕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也知道火丹燊五年才結一次花,而我這病需要用新鮮的花枝入藥。再等些天,時機才成熟。”


    郡主這會兒好似心情變好了許多,嘴角邊帶著上翹的弧度,像隻開心的狐狸。她打開桌上的食盒,端了裏頭的一盤吃食出來:“喏,這裏有些點心,你餓了吧,來吃些。”


    我隻覺眼前一亮。那些小圓團狀的糕點做得五顏六色的,還參了不同的花瓣進去,光是看著就覺得養眼了,加之散發的香甜氣味,更是誘人。於是我也不客氣,拈起一個塞進嘴裏,果然味道絕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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