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魚挪近郡主跟前,我又拎起盤裏一隻個頭較大的牡蠣撬開,挑出裏麵的肉團給她。這些牡蠣都有拳頭大小,不放任何調料地帶殼一起入水焯煮,其妙處也是一個鮮字。


    而這種做法看似簡單,其實是極為講究的,火候一定得把握在殼剛咧開一道縫隙的七八分熟的狀態,且撈出來後還得淋上鍋裏的湯水,趁熱食用。這樣一來牡蠣就容易撬開,且撬開時能充分保留住水分,使得口感飽滿滑嫩,鹹鮮中帶著甘甜,絕對的原汁原味。


    “唔!好吃!”果然郡主吃得眼睛都泛光了,自己也躍躍欲試地想要動手。我怕她割著手指便不讓碰,快速替她撬了幾隻放進碗裏就去撈湯裏的螃蟹。不知怎地特別愛看她津津有味吃著東西的模樣啊,仿佛那樣我也會跟著愉悅滿足似的。


    大概是母愛泛濫了吧。


    我最近是不是太有女人味了些。


    “這熬湯的虎頭蟹也是難得呢,膏肥肉實。你嚐嚐看是不是比府裏的梭子蟹更鮮甜。”我剝出一塊給她,忍不住歎息了一句:“可惜現在不是螃蟹最肥美的時節啊,不然更妙。”


    “那明年我們再來吧。”郡主忽而輕聲道:“待明年金秋蟹肥,你再帶我來嚐嚐。”


    正忙著敲蟹螯的我恍惚了一下,手裏的動作不覺停了。抬眼看去,卻見她也正看著我,那眼神溫柔又膠著,似藏著什麽難言的心思。


    一直都覺得郡主的眼睛很美,如水清澈,又深不見底。每當她直直看過來,總能將人給吸引住,一不留神就會沉溺進去。


    可她現在為何要露出這般繾綣含情的模樣來呢,仿佛不是在說明年,而是在承諾一輩子了。我心虛地錯開視線,那些敷衍的回答都哽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楚姑娘花姑娘,我給你們送被子來啦。”突然的幾下敲門聲及時解救了我的尷尬。我趕忙應道:“哦,進來吧。”


    扈大娘抱著被子進來,徑直走向屏風那頭,“這些啊都是新的,今個天特別冷,我怕你們晚上不夠蓋呢。”邊說著邊鋪床。


    我看了看那厚厚棉被和床單,道:“應該足夠了,謝謝大娘啊。”


    “誒不客氣,你們是客人,還是兩個姑娘家,當然要待你們好些了。”她鋪完床又來收拾掉一些堆積的蟹殼和牡蠣殼:“怎樣,味道還行吧?”


    “豈止還行,城裏大酒樓的師傅都比不了你們。”我幫著把殼倒進簸箕裏。


    “是嘛哈哈哈,你們喜歡吃我就放心啦。”大娘似乎就愛聽別人誇她的廚藝,笑得眼睛都快不見了:“那待會兒吃完再喊我來收拾啊。”


    “誒好。”


    她一走,房間裏就又安靜了。之前被打亂的氛圍漸漸回攏,讓我有些許忐忑。


    “你也吃啊,發什麽愣呢。”這時郡主卻給我盛了碗湯,催促我快些吃飯,“這些可都得吃光,不許剩。”說完便低頭專注地消滅自己碗裏的蟹肉了,仿佛之前那句隻是隨口的玩笑話而已。


    我說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端起自己的碗也開始吃起來。


    桌上的盤子被一點點清空。這夫婦倆的一片心意,郡主大概是不想浪費了,真有要吃光的勢頭,還好幾道菜的分量適宜,不算太多。


    “明早我們去趟海邊吧。”過了會兒,她又一邊低聲細語地說話,一邊溫柔地給我夾菜,“聽聞這裏的海水清涼碧透,水淺處的沙灘上還可以拾貝。我想和你去看看,然後下午就啟程回府……”


    “喂,別趁我不注意就淨夾那些你不喜歡吃的黃瓜放我碗裏啊。”我忍不住道。


    某郡主:“我不想吃嘛。”


    “不許挑食。”


    待吃完飯收拾好桌子,就該麵對一個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頭疼的問題了,那便是沐浴。這回既然沒有別人跟著,勢必就得我來伺候郡主沐浴。可是……總覺得好羞恥啊!


    但容不得我再逃避拖延,房間的浴桶已經裝滿了熱水。郡主站在浴桶前試了試水溫,然後於騰嫋的水霧裏挑眉看了我一眼。


    這一定是在暗示我替她脫衣吧!


    怎麽辦,好想拒絕,可是像郡主這種四體不勤生活無法自理的矜貴姑娘沒人伺候的話怎麽能好好洗澡?丟下不管也太狠心了吧……想著想著,我竟開始同情起她來了。為難半晌,最後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含羞把手伸向她的衣帶。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那些即將被色鬼老爺霸占的丫鬟啊。


    郡主詫異拍開我的手:“你做什麽?”


    “咦?我,我幫你脫衣服啊,不是要伺候你沐浴嗎?”


    她聽後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嘴角就往上翹了,眼波輕漾煞是誘人:“你倒是想得美。”


    “啊?”


    於是,我就被趕出來看門了。


    嗬嗬,原來郡主還是蠻自立自強的嘛。我看了眼身後緊閉的門,這才覺得臉上臊得慌。剛剛我都做了些什麽!居然自作多情地想脫人家衣服……好丟人!所以說郡主的眼神真的好難懂啊!


    可接下來,原本就臉頰發燙的我更是壓都壓不住那熱意了。因為我聽見了身後的響動。窸窣的摩擦聲,那是脫衣服的聲音,然後跨進了浴桶裏,水漫上肌膚,還舒服地……低,低吟了一聲?!


    聽得好清楚啊!我猛地一激靈,急忙拍拍自己的臉。不行了,畫麵感太過強烈!趕緊挪遠些吧,可,可是腿怎麽不聽使喚了啊!


    而這會兒裏頭已經響起撩水聲了。一下下撩起,又零零散散地落下,聽得我心慌意亂。


    平常心平常心……大家都是女人,她有的我……我也有!


    “花姑娘你怎麽站在門口不進去啊,不冷麽?”路過的扈大娘驚訝道。可不等我回答,她就立馬變成了一副了然的模樣,憨笑:“哦,我明白了,你還真是體貼。唉,年輕真好呀……”


    大娘你擅自想象了些什麽!


    我想要辯解,她卻半點要聽的意思都沒有,捂嘴一笑就端著水盆就走了,還哼起了什麽恩恩愛愛小曲。


    不不,等等別走那麽快!總覺得你嚴重誤會了些什麽啊大娘!


    好不容易等我也洗漱完,郡主已經坐在桌邊看書了。那是從府裏帶出來的一本書,不知道寫的是什麽,但用皮子套了書麵,似乎很是珍愛。我見狀便不作打擾,自動自覺地先躺到床上去暖被窩了。


    唉,如今做起這種事情似乎都已經輕車熟路了呢……真是好墮落。


    “郡主你冷嗎,要不要讓他們添個炭盆?”躺了會兒,我道。


    “不用,這兒炭不好,會有煙。”郡主放好書走過來,脫下外衣掛到床頭。我掀開被子讓出位置:“你睡裏麵吧,我暖過了。”還好床夠大,一人蓋一張棉被也不擁擠。


    郡主動作頓住。看清床上鋪成兩處的被子,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也沒開口,隻是不太高興地看了我一眼,就悶悶地躺到裏側去了。然後拉上被子,背過身不再說一句話。


    咦?剛才還眉眼帶笑呢,怎麽突然就擺臉色了,我有哪裏做得不好嗎?


    納悶地吹滅了燈盞,躺進自己的被窩裏。我也沉默著不說話了,就這麽在黑暗裏睜著眼看著上頭帳頂,心裏愈發複雜。


    許久不曾跟郡主同床了呢。以後大概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我放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收緊,閉上眼,頭腦卻一直保持著清醒,凝神細聽屋裏的氣息,等待著身旁人的呼吸漸漸綿長。


    夜愈發寂靜,窗外寒風肆虐。過了很久,郡主終於睡沉了。喚了幾聲都不見回應。我慢慢坐起身,掏出那把藏在包袱裏的匕首。


    今日已經留意一整天了,似乎沒有暗衛跟過來。難道這人真的如此信任我了麽?


    但也不排除跟來的暗衛武功高強讓人感覺不到任何聲息的可能,想想在銀山時那個聲音蒼老來去無蹤的神秘暗衛。


    我待會兒要是動手,會不會立即有刀劍鐵鉤把我圍起來大卸八塊?然後郡主再睜開眼幽幽說一句你還是讓我失望了之類的……


    不不,這都是書裏寫的情節。若真有人暗中保護,郡主之前怎麽會被一隻鴨子欺負到呢。不能慫。這個機會,一旦錯過可就再也沒有了。


    我捏緊了手,傾身靠過去。這時候,郡主忽然翻了個身,變成了仰躺。恬靜美好的睡顏便一下子映入了眼底。


    啊,郡主長得真是好看。


    呸!現在是欣賞美色的時候麽!


    關鍵時候怎麽總被擾亂心神,以往的果決呢!都已經等了多久了,隻要這一刀子下去,就能完滿了結這次任務離開順天城,為門派爭臉了啊!


    然而……此時此刻,我卻心驚地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就像是第一次殺人般,氣息紊亂,冷汗涔涔。而手中的刀刃仿佛被什麽牢牢牽扯住,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靠近那人半分了。


    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已經沒有任何困難阻攔了,為什麽還遲遲不能下手!


    我惶然盯著郡主的臉,心裏一陣陣發沉。掙紮許久,最終苦笑著收起了匕首。


    嗬……已經無法再自欺欺人了呢。其實之前我也不是沒機會動手啊,不是麽?很多回我都可以殺了她的,但我都敷衍著自己,避開了那種念頭。


    是我自己在逃避抗拒罷了。因為我已經下不了手了。


    我舍不得殺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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