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溫泉那肯定要數“箱根”。


    至少,對東京人來說就是這樣。


    江戶時代作為東海道的驛站聞名的箱根山一帶如今依托小田急線成為了能當日往返的非常便利的溫泉區。從東京都中心乘坐包廂式電車隻需要八十分鍾抵達。就算中午出發,也能在當天悠閑地返程。


    但是,時間的縮短絕非隻有好事。


    人需要為非日常的體驗支付對等的代價。過於接近自己的日常的溫泉,作為特殊場合而言失去了魅力。


    打個比方,這就像是被相比受社會磨礪的同齡女性無垢多的童女喜歡上一樣。誰都會在日常中尋求非日常。想旅行,想和年紀相差很大的異性戀愛是當然的。如此一來,寫和讀與初中生戀愛的故事也就可以理解了。真的沒辦法啊。我們是被社會所容許的。


    但是,溫泉區的經營,依托的是讓初中生舒心……哦不,是讓住宿客人舒心地花錢。光是靠當日往返想泡個溫泉的旅客是沒法維持經營的。


    箱根溫泉,在尋找著讓人住宿的動機。


    “——所以,想以此處為舞台製作動畫。溫泉行業協會似乎也想作為出資人參與看看。”


    “原來如此。”


    夜彌附和了一句。


    似懂非懂,總之就是平時的無感情模式。她帶著無法看透心意的表情靠著欄杆,慢慢撕著溫泉饅頭。


    從箱根登山鐵路的箱根湯總站乘坐公交,隨後穿過細小的小徑。


    時值春日尚且冷徹的河流從名為紫陽花橋的赤紅小橋的下方流過。站在橋上的夜彌的金色假發受到偶爾升起的白煙拂動,隨風飄蕩。等待客人的粗獷人力車夫注意到這一幕後微微眯起了眼睛。


    金發少女悠然地啃著剛剛在箱根山的山腳下購買的溫泉饅頭。


    這是宛如國籍不明的神明大人悄悄漫步於和風之國的畫卷一般的不帶現實感的抒情場麵。


    “你在看什麽?”


    畫卷中的女主角一臉訝異地吊著眉毛問。


    我搖了搖頭,隨後指了指吃剩的饅頭。


    “這個,好吃嗎?再來一個?”


    “普通,不要。”


    “是嗎……”


    她的飲食完全是以攝取糖分為目的,就跟事務性工作一樣。雖然看起來跟個神明似的,這部分比較接近於機械。


    雖然不了解她的喜好,不過初中生這個階段更沉迷在飲食裏會比較好吧。


    夜彌緊緊盯著我。


    “恩。”


    她輕輕踮起腳,把撕下的一片溫泉饅頭遞了過來。


    簡直就像是要喂我一樣,不過考慮到她臉上無表情到讓人害怕,我可以斷言這個動作中肯定沒有絲毫甜蜜的含義


    “……幹嘛?”


    “這是我們兩個買的東西。夜彌隻吃夜彌的份。所以,天君吃天君的份。隻有夜彌吃不公平。”


    “好好好。”


    說起來,夜彌這位作家雖然她時刻一副看不透的機械一般的表情,但意外地非常拘泥這種地方。


    “感覺受到了很失禮的評價。”


    “你在沒必要的地方就不需要那麽敏銳了。”


    總之,我姑且是沒有接過饅頭,而是和夜彌靠在同一根欄杆上確認時間。


    “下午一點嗎……”


    我望向天空,隻見鳶鳥正悠閑地在天空中畫圓。


    我長長地呼了口氣,舉起手機擋住了鳶鳥畫出的軌跡。


    從箱根湯本站下車已經過了一小時。


    “今天天氣不錯。”


    旁邊的夜彌模仿我似地呼了口氣。


    就三月而言頗為柔和讓人身心舒暢的微風吹過橋上。


    “春假也不錯。聽說天君也是連休。”


    “嘛……是啊……隻是把國定假和帶薪年假連在一起而已。”


    “等編輯的時間還綽綽有餘。為什麽天君都不吃饅頭坐立不安的?”


    她又在不必要的地方那麽敏銳。


    我順著欄杆往旁邊挪了一步。


    “你覺得我和你看起來像是同行嗎?”


    “不像。衣服不對。”


    “你覺得我和你看起來像是父女嗎?”


    “不像。年紀不對。”


    “你覺得我們看起來像是兄妹嗎?”


    “不像。長相不對。”


    “是啊。就是這樣哦。”


    我感慨地說。


    “夜彌不知道天君是什麽意思。”


    “小孩子不懂這回事也沒關係。”


    “……難道,天君在耍夜彌嗎?”


    我越是想和夜彌保持距離,夜彌越是遲鈍地湊上來。她的臉好像都鼓起來了。


    “才沒有。我和你在溫泉聖地獨處,怎麽說呢……有一股壞老師騙了學生搞非法旅行的感覺。”


    “夜彌沒有受騙所以是合法的。”


    “我不想被世人誤解。”


    “麵子。這種東西,很重要?”


    夜彌歪了下腦袋。


    在春假期間也守規矩地穿著製服的初中生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西裝夾克。她靜靜抬頭凝視著和自己年紀有些差距的我,隨後用手指觸碰了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臉。


    既不冰冷,也不溫熱,就是正常的體溫。


    這是屬於小孩子的,隻屬於小孩子的,極其平凡的體溫。


    這家夥應該是受到社會保護的存在。還處在大人應該好好守護她的年紀。


    我也想盡可能遠遠的在安全的地方守望著你哦?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搖了搖腦袋和那張若無其事的臉拉開距離。


    “啊……”


    丟失的目標導致夜彌的食指孤零零地留在了半空中。就跟被扔到野外的兔子一樣。


    “那麽——天君讓夜彌懷孕如何?”


    突然,夜彌手指一滑,指向天空。


    懷孕,誒,什麽鬼?


    ……為什麽?


    “我好像聽錯了啊。抱歉,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懷孕。妊娠。著床。受精。肚子裏有了孩子。”(譯注:著床,指受精卵和子宮壁結合。)


    “我不是不懂詞匯的意思。我是不懂這前後有什麽關聯。”


    “恩恩,描寫沒有體驗過的事情有點難……”


    夜彌眨了眨眼,擺著職業作家般的態度慎重的選擇言辭。


    “通過以下半身為主體的性摩擦行為,把嬰兒的種子射入雌性的身體,借此天君把夜彌變成了媽媽?”


    “抱歉,是我錯了。是我的說法不對。我不懂這前後有什麽關聯並不是指做事的先後順序。我不懂的是你那瞎扯淡傻叉的思考回路。”


    “天君真是無禮。難得夜彌這麽親切地和你解說。”


    “你就把這份親切永遠封印起來吧。還有不要掀裙子可以嗎?”


    我抓住夜彌的兩隻手舉了起來。很不巧我很清楚造人的過程,所以你不需要在這種地方開什麽實踐講座。


    “與其有這份垃圾親切,還不如好好保持著羞恥心啊。”


    “說什麽不和理論的話……”


    夜彌晃動兩隻手要從我手裏逃開。這種動作,是那種不怎麽擅長運動的人的動作呢。


    “在理論之前這是個倫理問題。不,我都不知道是什麽鬼理論。”


    我鬆開手之後,再次開始用手機確認時間。對方還沒打電話過來。


    夜彌又一次鼓著臉嘟著嘴。


    “……天君指出自己和夜彌之間的關係存在問題。會不知所措,是因為不知道要怎麽和周圍人解釋為什麽和夜彌兩個人呆在這裏。”


    “哦,對。”


    “可是夜彌還不能結婚。”(譯注:日本法定婚齡,女性要至少16歲。)


    “啊?”


    “如果造人成功,就能堂堂正正地說明我們兩個的關係了。這樣一來就解決了。”


    “解決個頭啊。這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堂堂正正說明的事情吧。”


    “每一種主張都會受到反駁。這和作家是一個道理。隻要自己有堅定的信念,不管是什麽樣的批評或者批判,人都能迎難而上。”


    “夜彌老師的作家理論真是偉大,不過要是做出讓初中生懷孕這種事,說明我什麽信念都沒有。”


    “沒有信念,抱著隨便的想法造人?這樣可不好。天君要更注重倫理觀念。”


    “這句話我才想對你說啊!”


    我仰天長歎。


    雖然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不過夜彌果然是很糟糕。她和星花那種傻瓜發言,還有冬燕那種負能量發言不一樣,是思考模式根本性的有問題的那種恐怖。這莫非就是所謂的代溝嗎。真是不想變老啊……


    “現在天君隻有二選一。要麽作為取材活動的一環和夜彌一起吃饅頭,要麽作為構築關係的一環和夜彌造人。”


    “這什麽垃圾二選一啊……”


    “你是說要領養一個?”


    我強行從歪著腦袋的夜彌手上搶過了一半饅頭一口吃掉。


    “恩。”


    夜彌呆呆地滿意地點著頭。隨後她自己也小口吃起了饅頭。


    她的金發在紅色的橋上隨風飄動,箱根溫泉的抒情畫卷再次形成。


    遠處,肌肉男車夫再次眯起眼睛。


    “…………”


    仔細看看,那才不是微笑著守望我們兩個吧。


    純粹就是光是聽到妊娠?領養?這種單詞,於是眨著眼監視我的一舉手一投足,擺出隨時可以撥打110的姿勢。箱根的秩序由箱根群眾來守護。


    求你了,快點過來啊,初代責編!


    ◇


    那天。


    在銀座的鐵板燒店陪夜彌見初代責編(現仙露文庫責編)的時候,我們被邀請參與品評會企劃,進行以箱根溫泉為舞台的動畫原案以及小說的執筆。(譯注:上卷翻譯成了比賽企劃,這一卷根據內容重新翻譯成品評會企劃,特此注釋。)


    根據基礎框架,構建整體的世界觀,塑造適合的角色,決定故事的開始和結束。以輕小說和漫畫先行刊行,隨後搭配社交遊戲,音樂,周邊,活動,最終實現動畫化。


    “因為這是政府部門參與的企劃,所以有很多限製。不過順利的話會成為大話題,還請兩位務必考慮一下。”


    初代責編大口吃著牛排的同時朗朗笑道。


    截稿期是,稿件量是,結果怎麽,報酬有,之後要這樣,時間這麽安排,目標是,希望能。


    初代責編用熱情的語氣說著。和我們還搭在一起的我出道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那個聲音充滿了夢想和熱情。


    “等一下。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我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盯著放在眼前的肉。


    “就算你突然跟我說這些事我也很困擾……說起來,為什麽選我們?”


    “我認為兩人很合適。天出老師擅長角色塑造,八穀屋老師擅長進行設定。你們兩個合作會有相乘作用。而且——你們兩位原本的實力並沒有得到正確的評價。”


    初代責編理所當然似地說道。


    “原本的實力並沒有得到正確的評價。”


    五年前我還會因為這種哄小孩的話得意起來。如今我隻會覺得不快。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我愈發盯緊自己的盤子。上麵放著錯過了吃的時機變得又冷又硬的肉。沒有人會想去吃這種肉。


    “……警戒我也沒有意義。我想再一次和天出老師共事。這是我的真心話。”


    初代責編露出些許苦笑。


    “有漫畫化經驗的天君……天出君……天出老師君?先不論。”


    無視緊張的氣氛,夜彌小口吃著切好的牛排。


    “夜彌沒有任何實績。”


    “這方麵不必擔心。我對品評會有秘策。”


    “秘策……?夜彌不是很理解。”


    夜彌嚼起一塊還很生的肉看著我。


    “而且,夜彌聽說這個世界有所謂的‘三年規則’。”


    這是我之前告訴她的,業界的不成文規定。


    得獎出道的人在三年的時間內不可以在同行的其他出版社工作。


    “和得獎前就有聯係的編輯討論姑且不論,實際為別人工作是不被允許的。夜彌不想和給夜彌發獎的mf文庫j發生衝突。”


    那瞬間初代責編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吧。


    “三年規則!你說三年規則!?”


    他張大嘴巴笑道,覺得奇怪似地聳了聳肩,眼睛裏反射出了鐵板的顏色。


    其中的感情任誰都很清楚。


    初代責編他——


    “不要說這種蠢話。”


    非常憤怒。


    ◇


    那天,初代責編當場說了許多許多,在我回家的路上也用電話各種嚐試說服,還各種要改日在聊。姑且不論我是否接受他的說法,現場取材姑且還是奉陪吧……帶著這種想法,我被半強製性地參與了取材活動。


    回想起來,他是個很擅長勉強別人的男人。


    他甚至能作為一個人類和為了自己的作家人生考慮選擇寫賣得動的書的人大吵一架。


    在我們因吵架而走上不同道路的時候,我曾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能和好了——


    不過,那家夥,或許至今仍未發生改變。


    不論是好是壞。


    在我們三個人約定在箱根湯本站會合的今天。


    “提議的人居然遲到這麽久……”


    初代責編忙於負責作品的校對。


    我無法責怪編輯。在這個國家裏,他們是僅次於蘿莉控服刑犯的大忙人,經常會突然出現緊急工作。這一次也是,如果負責作家能按照日程安排工作的話應該就不會有問題的。大家一起來守護吧,截稿日和小學生!


    “啊。”


    夜彌看了眼手機。


    我們兩個同時收到信息。初代責編發的。


    “我看看,他什麽時候到?”


    “……說是,‘今天我要去網走市取插圖’。”(譯注:網走市,北海道東北部城市。)


    “哈?”


    今天?去網走市?編輯他?


    “‘因為要陪插畫師熬夜,估計回來要明天一大早了,非常抱歉’。”


    “有沒有搞錯啊……”


    就算是要被押解到網走監獄的犯人在日程上應該也要再好點。在高舉勞動改革大旗的如今,居然有這麽一個黑心的工種存在,真的沒關係嗎?這不就像是現代奴隸嗎?……啊,是好的意義上的哦?


    編輯嘛,你想啊,工資很高嘛。還很有創造性。就算想做也不是隨便就能做的。這條路,就跟打倒天下豪傑上獨木橋一樣狹窄。古羅馬的奴隸裏麵,據說也有超有才能的專職人員。


    “‘經費已經出了,所以就不要管我去取材吧。’”


    夜彌抬眼看向我。


    “順便一提,夜彌是第一次來箱根。”


    “是嗎。”


    “另外,夜彌因為滿腦子今天的事情昨天晚上沒睡。”


    “是嗎……”


    難怪就買了溫泉饅頭望著溪流。


    她那恍惚的眼瞳裏包含著某種請願般的光芒。她就算不說我也知道她想說什麽。


    “嘛……反正都來了,就去泡個溫泉吧。”


    “天君,難得這麽懂別人。”


    “難得這個詞多餘了。”


    我聳了聳肩。


    最近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就算沒有這次機會,我也打算悠閑一下。


    “消化一下之後我們去找找有沒有一日往返的溫泉之旅吧。”


    “一日往返?為什麽?”


    “為什麽……我們又不是來泡溫泉的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不住一晚嗎?”


    “哈哈哈,怎麽可能。”


    “誒?”


    “誒?”


    夜彌一副懷疑我是不是腦筋不正常的眼神看著我。不,你腦筋才不正常吧?為什麽要住宿啊?


    不知為何,夜彌短短地歎了口氣,而我長歎了口氣。


    “看來我和天君的看法不同。讓我們平等地討論之後決定吧。”


    “無所謂,不過我的結論百分之一百二十不會動搖。”


    橋的正中央,我們就像參加決鬥的人一樣相互對峙。這場戰鬥絕不能輸。因為,它賭上了我身為社會人士的信念!


    “天君。我希望你理性地考慮一下。”


    “我一直很理性。你倒是給我冷靜一下。”


    “夜彌非常冷靜。這個動畫企劃的要點,在於發掘人們住宿的動機。是天君這麽說的,沒錯吧?”


    “……沒錯。”


    “試圖發掘住宿好處的人都不嚐試住宿要取什麽材。當日往返屬於本末倒置。”


    “不不不……不,這個嘛,你想,不行的吧。”


    “有什麽不行的?明明這是工作?身為社會人士的信念跑哪去了?”


    她說的很有道理。一臉呆然的夜彌追逼著語無倫次的我。看起來就跟我說不過她一樣來著?


    “因為,你沒必要和我,對吧。換個日子和別人……”


    “為什麽?姑且,是說要通過合作來推動企劃。”


    “我和你,在合作之前,首先是社會人士和初中女生。”


    “夜彌——在作為初中女生之前是一名作家。夜彌應該和天君處在同一立場。”


    夜彌如汪洋一般的眼瞳一瞬間如同皮球一樣劇烈動搖了起來。就像髒東西進了眼睛一樣,她用手背用力擦拭著眼瞳。


    “夜彌,夜彌也是……職業人士。”


    事到如今,我注意到自己踩了雷。


    這是所謂任何人都不會退讓的底線。就和我絕不是蘿莉控那樣,夜彌也拘泥於自己是一名作家這件事。


    自從出道作品被“掘墓人”和“社長”貶的一文不值之後,夜彌對於自己能被當成獨當一麵的作家對待十分敏感。


    “……對不起,是我草率了。”


    “?天君沒有錯。”


    夜彌歪了歪腦袋。


    “天君的意見也是意見。天君有權利自由表達自己的意見。夜彌毫不在意。因為夜彌沒有感情。”


    “噢……”


    雖然夜彌用裝饅頭的紙袋擋著臉說這番話毫無說服力,但是,嘛,算了。這就和真正的蘿莉控對自己是蘿莉控沒有自覺是一個道理。


    “……你是一名作家這件事我很清楚。”


    我撓著臉,看著在紙袋下方飄動的夜彌的長發。


    這段時間,她本來的棕色短發未嚐在人前出現過。當然,也包括我。


    雖然我沒有詢問過理由,但我認為這是她想時刻身為一名作家的緣故。


    出道作被掘墓人殘酷的批評,隨後在我麵前哭哭啼啼的那次,是夜彌最後一次摘下自己的金色假發。


    自那之後,她一直戴著金發。


    簡直就像是用來與世界作戰的武裝一般。


    “夜彌不需要安慰。這是夜彌的問題。夜彌不需要同情。”


    吸鼻涕的聲音響了起來。平時那副看不透的表情出現了。該說是果然嗎,眼淚絲毫未見。


    “但是,夜彌是公平的。夜彌非常有合理的判斷能力。這次的事,夜彌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疏忽。”


    “疏忽?”


    “夜彌考慮到要以正裝參與工作而選擇了穿製服。這樣一來,夜彌身上的初中生標簽就變強了。天君有所顧慮也是有理。”


    她用看不透感情的眼瞳俯視著自己頒獎典禮時也穿著的製服。


    “比起選擇作為一個孩子,夜彌選擇了作為一名作家。”


    在說出這句帶著決意的話的下一瞬間。


    “我現在立刻脫掉孩子穿的製服。”


    言出必行。夜彌解開領帶,開始脫起衣服。不,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這不是有沒有這份心的問題。這是社會看法的問題。”


    “會被當成問題的是我吧!你考慮考慮時機,場合還有我的名譽啊!”


    我把她褪到胸口的衣服抵住,拉住她翻起的裙子。我暫時變成了夜彌的專屬服裝師。這家夥,說真的,一有機會就脫是什麽鬼?她難道是生活在沒有羞恥心這個概念的世界中的人嗎?


    “放開,天君。看一看‘真正’的夜彌。讓夜彌變成一個大人。”


    “說法,注意你的說法!”


    夜彌用明顯不善運動的動作扭動身體。要不是我拉著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就會從腰間滑落下去。要是我沒有抵住她的上衣,她的內衣就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完全不似初中生的豐腴曲線四處展露。為什麽我的手隻有兩隻?不抓住她的衣服就沒法遮擋了,但是抓著衣服又不能揍這個家夥。


    話說回來。


    一般來看,一個衣服淩亂的初中女生,還有強行按著她的男性的組合,就往來行人的角度,他們會做出何種判斷呢?


    答案很簡單。


    “………………”


    一直監視著我的人力車夫大叔像隻藏狐一樣咪細眼睛。他從號衣底下取出了緊急報警用的手機。


    拜托了,來個人!不管誰都行,來個人證明我是無辜的!


    “喂喂,是警察嗎?請快點過來,快點!”


    就在善良的城市守護者終於開始詠唱起了召喚人民公仆的咒語的時候。


    “得令!受到呼喚後飛奔出場的小星花在此!我就是警察女孩!”


    本應不存在於此的惡魔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拜托了,唯獨你,還請不要出現。


    ◇


    “大家好大家好日安,初次見麵箱根溫泉,歡迎光臨。本人小星花到此就可以放心了,在保護世界和平方麵連警察都相形見絀,其實,我作為被社會當作話題的美少女作家活躍中,在各地人氣爆炸,奪得諾貝爾輕小說獎的呼聲高起,啊,握手毫無問題哦,寫真的話第二張開始需要付費,莫非是需要簽名嗎。我在初次訪問箱根的活動中所以直接寫在號衣上吧,不不不不需要客氣,我已經習慣給粉絲簽名了,畢竟我是現役美少女火熱作家,請把它當傳家寶,務必慎重對待,誒你要去哪裏啊,誒誒誒,那個,等一下,那個?你不需要嗎!?這麽可愛的美少女的親筆簽名!為什麽!?難道您怕生!?”


    ◇


    不遵守用法用量的筒隱星花偶爾就是烈性藥。


    受到混蛋混蛋混蛋惡魔級別的超級機關槍射擊的人力車夫大叔蹣跚逃走。


    想必他的耳朵裏正縈繞著詛咒之聲吧。現代醫學無法根治這毛病。我也在每日探索治療手段中。


    “星花小豆……為什麽——”


    夜彌這邊也有很多想法吧。因為同期出道作家的出現,她陷入了今天最嚴重的彷徨狀態中。


    “在你穿好衣服之前不準出現在人前。”


    趁這個機會,我抓住她的後頸,把她丟到了附近的公共廁所如此要求。


    “……恩恩……”


    在發出不滿的聲音之後,可喜可賀,任務完成。


    箱根的風紀和我的平靜生活,守護住了。


    星花與剪刀的正確用法。她也算是救了我。雖然我一瞬間都沒有感謝她。


    “天神老師!在這種地方遇見真是偶然呢!不,該說是必然嗎?這一定是命運!請你負起責任抱住我!就跟用火爐加熱一樣的熱情擁抱!”


    她的火熱情緒讓人頭痛。果然還是回去吧。


    “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通過最質樸的打聽方式詢問,結果有一個親切的人告訴了我天神老師的所在地。然後我就立刻用gps地圖追上來了。這就是名為偶然的命運對吧?”


    “裏麵沒有絲毫的偶然要素吧……啊?”


    我不會再次掉進去年年末頒獎典禮的坑裏。


    為了防禦flying body press的一擊必殺,我把手高舉過頭,但是不管等多久衝擊都沒有降臨。


    她成長了?變成熟了?她懂了不能隨便衝向他人這個人類的常識了?


    在我為學生的進化感動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左右扭捏著身子的奇妙生物。


    “那個,天神老師……在擁抱之前,那個……您注意到了嗎?”


    珍惜動物初中生頭上的白色大緞帶搖動著。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緞帶。感覺就跟搞錯了進化方向的什麽怪物一樣。


    “發型,換了?”


    “這,沒錯!但是……還有……”


    扭捏。


    扭捏扭捏。


    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


    仔細一看,在無限彎曲的身體前,有個指著激烈地上下搖動的製服的變化的食指。


    說起來,這套製服我沒怎麽見過呢。是哪個學校的?我想不出來。


    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要說為何,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我不了解的jc製服。


    不,這並非是犯罪意義上的意思。作為負責初中入學考試教學的補習班老師,從工作上說,我需要和罪犯一樣詳細了解各個初中的製服,所以說了我不是罪犯了。


    但是,換句話說,這也就意味著。


    “……這是,那所學校的製服?”


    是星花上的初中高中一貫製大小姐學校。在我說出了那所學校高中部的名字之後,星花的扭捏表情煥發出神采。她打心底開心似地高舉雙手。糟了,大意了。flying body press向我襲來。


    “就是這樣回答正確!不愧是我的天神老師。獎品,就是來自我的用火爐加熱一樣的熱情擁抱一生份!”


    “添加劑太可怕了容我退回。”


    “說什麽啊,這邊也有個害羞的人呢。在我一句話都沒提的時候注意到了我的新製服,這毫無疑問就是愛的證明。”


    “你這不是隨手修改了自己的記憶嗎……”


    “怎麽樣,新jk的膨起的溫暖,有好好體驗一下嗎?”


    “體驗個鬼啊?”


    把我的臉從難以區分表裏的身體上挪開之後,我重新看向星花。


    是因為從下往上看的關係嗎,她身上的製服比之前的確實要透出一股成熟的感覺。


    白色緞帶和星型發飾或許是配合製服訂做的。我在便利店裏的時尚雜誌上看到過。這打扮參考了東京都的流行趨勢,也就是所謂時代最前沿的女高中生風格——


    “恩?”


    察覺到自己思考中的違和感之後,我重新回味了一個詞。女高中生?


    明明還是個初中生,為什麽會有高中的新製服呢?這不像是cosy,那麽這也就代表著。


    “沒錯。”


    眼前的初中生露出了柴郡貓般的笑容。


    “——筒隱星花,下周要成為jk了!”


    “有沒有搞錯。”


    我老實地表示了驚訝。


    她真的成長了嗎。真的更接近成年人了嗎。


    “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這件製服毫無疑問是真貨,是才在內部升學學生的學校說明會上購買的東西。市麵上沒有流通。要是拿到跳蚤市場app上去的話,隨時都會有人購買,要求追加販售的信息會源源不斷擠爆消息欄哦?”


    星花大概是搞錯了我的歎氣的意思,她自豪地挺起了飛機場。製服的價值可不是通過戀物癖市場來衡量的。


    “請感受一下大人氣女高製服的稀有價值。穿上這件衣服的我如今也是如花似玉的jk了。沒法被當作成年人的對象的乳臭未乾的初中生,再見了!”


    “明明還是個初中生,你說什麽啊……”


    “啊啦啊啦天神老師,你在為我的jk魅力焦慮呢?”


    “哈?”


    “能把身份當作理由的,隻有這三月的最後一周了。還請您看好了,青春最強無敵嬌滴滴的女高中生力!”


    用脫衣服的初中生(夜彌)來比喻的話,就是個換衣服的初中生(星花)。


    看著假裝jk興奮不已的星花,我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


    補習班老師這個職業,就是和小孩子的瞬間擦身而過的職業。


    沒有長不大的孩子。


    我明明知道這件事,卻一直當作不知道。


    這種時候就要去看國語課的書。古籍裏會記載重要的事情。


    在摯愛的少女長大的時候,蘿莉控先賢,光源氏前輩露出的是怎樣的表情——


    不,嘛。


    說到底光源氏不是蘿莉控所以沒關係的吧。


    對方不過就是個垃圾混蛋惡魔。就算從初中生變成高中生也沒什麽大的變化。大概。


    ◇


    “那麽,你為什麽來箱根了?又是家庭旅行?”


    在走回從紫陽花橋通往湯本站的主路的過程中。


    想起星花那甜蜜父母的我問道,隨後星花突然就躲閃起了眼神。


    “這,這是個聽者傷心,言者落淚的故事……”


    “哈?”


    “關於這次的旅行,說實話其中真是有個令人驚歎的故事。不過,若要毫不費力說出這些故事,空出的行數有點不夠……”


    “不要用這種在說二十世紀最大難題一樣的說法。趕緊說。”


    這家夥含糊其辭的時候,隱藏的都是些不怎麽妙的事情。


    盡管夜彌被丟進去的公共廁所就在附近,我還是叉著手催促星花,這時,星花從包裏摸索出一個塑料瓶。


    “那個……那邊!”


    這大概是通過車上販售員購買的吧。小田急包廂式電車的紀念人物印在了瓶子上。


    塑料瓶被星花當成暗器朝路邊一角扔了出去。太不講禮貌了。


    但,在我罵她之前。


    “咕唔!為什麽……!”


    短短一聲悲鳴後,有個蹲在那裏的人影出現了。


    看來那人是躲在後頭窺探這裏的情況。


    “……你也在啊……”


    鶉野家的冬燕小姐登場了。


    她穿著拉鏈風衣和短熱褲,一副方便活動的休閑打扮。就跟牽著狗繩的狗狗一樣。


    她的包包上掛著我正月給她的護身符。


    沒穿製服的她春天開始似乎要上自由學校了。鶉野家的監護人在這件事上和我仔細討論過,我認為是個妥當的選擇。人生又不是隻有上學一條路。(譯注:自由學校,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的定義,指主要招


    收不上學的孩子的機構。)


    嘛,比起要上什麽學校,她現在出現在這裏這個謎更為重要。我往那兒一看,冬燕像隻吉娃娃一樣搖著腦袋試圖打岔。老實說,你怎麽來了啊?


    “天神老師被野狗追這件事本身沒什麽好驚訝的呢。”


    “畢竟之前都和野貓遇上了……”


    “野貓。哈?您指哪位?高貴的小星花沒有見到來著?”


    我深深歎氣。


    雖然不知道原因,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替身使者相互吸引,天使和惡魔相互碰撞。命運就是這麽種東西。


    “那麽我在這裏的理由你也知道了吧,天神老師。”


    “這方麵我完全不理解。不過謎題倒是越來越多了?”


    “那麽那種無所謂的事情先不管了,繼續聊我的jk時尚吧?紅色緞帶加純白緞帶,請您收下,present for you唔!”


    我朝張開雙手靠近的星花的額頭扔出了塑料瓶。


    “……在大眾麵前還請自重。”


    冬燕絕妙的一投把塑料瓶扔了回來。塑料瓶裏麵裝的滿滿的,兩邊應該都受到了很大傷害……


    “好痛!好過分!你在做什麽啊冬燕同學!?一句話不說直接扔東西過來跟個野蠻人一樣!”


    “你好好想想你剛才做過什麽蠢緞帶。”


    “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準瞧不起緞帶!!”


    “我瞧不起的是你本人。”


    “我本人瞧不起天神老師是個什麽鬼!?”


    “為什麽隨便把別人扯進來……你真是笨蛋麽?”


    按著額頭哇哇大叫的星花,還有按著額頭冰冷怒罵的冬燕。兩個變紅了的額頭幾乎抵在了一起。就跟喉嚨裏低吼著的狗狗貓貓一樣。


    那個,你們兩個,會很長嗎?我可以回去了嗎?


    “你一開口就是天神老師天神老師,要是覺得丟臉就別這樣了。又不是小鴨子,稍微有點身為獨立人格的自尊。”


    “獨立人格的自尊?嗬嗬,冬燕同學說這個?”


    “……什麽意思。”


    “我們在車站應該是分開走的,為什麽冬燕同學會出現在這裏呢。莫非,是假裝走反方向,其實是偷偷跟著我?”


    “哈?”


    “在不熟悉的城市裏一個人走是需要勇氣的呢。你難道不是覺得我在附近就安心了?”


    “……唔。”


    “哎呀哎呀?說中了?所謂獨立人格的自尊呢?”


    “不,不是的——”


    “好了好了,耳朵都紅了,好可愛好可愛、乖乖乖,冬燕寶寶不怕怕,這個世界一點不可怕喲~”


    “你這……閉嘴蠢緞帶。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煽動技能滿點的混蛋惡魔和說不過人就用硬實力的廢柴天使,還有漫天交錯的粗口髒話,飛來飛去的塑料瓶。


    小路邊的接投瓶遊戲。瓶子完美的單純以兩人的額頭為目標。你們有打棒球的才能啊。要比去操場上比吧?


    “啊——啊——,到時間了到時間了。事情我大致了解了。”


    沒有辦法的我作為裁判張開雙手插入兩人中間。


    “你們兩個,兩個人一起來箱根玩啊。你們是越吵越親那種?”


    在公正無私的裁判出場的瞬間,塑料瓶從左右命中我的臉頰。怎麽塑料瓶增加了太奇怪了啊。


    “完全不是!”


    “一點不對!”


    “和冬燕同學兩個人旅行什麽的。”


    “光是想想就讓人要起雞皮疙瘩。”


    “要是讓我做那種事。”


    “還不如去咬舌自盡。”


    兩人的節奏完全一致。所謂的銅牆鐵壁二日遊組合?


    “我知道了。本來考慮到某人的名譽我是打算隱瞞的,不過事到如今還是放棄吧。為什麽冬燕同學會在箱根呢,這是一個聽者傷心,言者落淚的故事!”


    “為防誤解,我就來說明一下為什麽筒隱星花會出現在箱根的真相吧。雖然我不想把某人的癡傻作風昭告天下。就當作喜劇故事聽過笑過就算了吧。”


    兩人最後一次命中對方額頭後轉向我。


    “是這個人不好!”


    “是這個女人不好!”


    七嘴八舌講出的話語,充滿了惡意和偏見。嘛,算了。


    稍微解讀一下她們的深層意思的話,差不多是這樣——


    ◇


    這件事,緣起於我申請休帶薪年假。


    ta升學補習班是一個良心企業,有著請帶薪年假不需要特地遞交申請表的規矩。要是實際上也按這個規則執行,那就更良心了。可惡,太黑了啊。


    要讓室長認可其他老師代課,需要在事前告知負責的全部學生這件事。我要去溫泉療養的事情透過妹妹桃夏傳到了冬燕耳朵裏。


    冬燕首先考慮的,是我和誰去。


    對於作為護身符的回禮邀請我去溫泉旅行這件事,我一貫是無視的。我是個清正的社會人士,說到底,我根本不明白和冬燕一起去的意義何在。


    “難道——是和那隻偷腥貓……?”


    冬燕動搖了。為什麽會這樣?


    另一方麵,星花在調布站附近親戚開的居酒屋裏幫忙的時候,聽到了沙克和戀愛腦女孩的交談。就她們兩個最喜歡戀愛話題的人看來,不存在會獨自一人前往溫泉的男人。


    “莫非——是和那隻野狗……?”


    星花狼狽不堪。所以說為什麽會這樣?


    受到命運牽引的星花和冬燕找到對方,戰戰兢兢地進行試探。


    “冬燕同學。我有點事想要問你。最近你和天神老師見過麵嗎?”


    “筒隱星花,你先回答我。你和他多久見一次?”


    “我?恩,在天神老師的工作日見麵,每周大概上兩三次個人課程。”


    “哈?每周,兩三次……?”


    “老師也很熱心,最近開始有連著好幾天上課了。嗬嗬,這就是我被愛著的證據吧。有優秀的學生真是讓人困擾呢。”


    “…………”


    “冬燕同學呢。”


    “……我,課程什麽的無所謂。硬要說的話,我配合他的休息日,大概會出門半天。”


    “哦?休息日約會……?”


    “我都說了不需要了還拉我出來,好多次搞得電車都沒了。真的是,陪著他真是麻煩。人渣教師真是煩人呢。”


    “…………”


    兩雌相鬥,一爭高下。


    不過,因為到了小學生的考試季,所以最近給初中生上個人課程的頻率驟降。兩邊都是大概一個月一次,在上班前稍微陪一下的程度。兩邊都在信口開河啊。


    你們是狐狸(詭計多端)和狸貓(陰險狡詐)的化身嗎?


    “難,難道冬燕同學最近有出遠門的預定?”


    “你怎麽知道。”


    “不不不,這其中並沒有什麽很深的理由。比如說,和某人去箱根什麽的……有這回事嗎?”


    “果然……筒隱星花,你……”


    “你在說什麽呢?箱根怎麽了嗎?難道說我講對了?不會這樣的吧?對吧?我可以相信你吧?可以吧?”


    “……你要是想拿和那男人的旅行耍威風就搞錯地方了。我之後要和他一起去箱根(僅僅是計劃)。”


    “你說什麽!?”


    “所以,你沒什麽好驕傲的。你並不是特別——”


    “嘛,嘛,我是要在箱根過夜的(獨自訂立計劃中)……”


    “哈?……哈?”


    “所以說,我要比當日往返的旅行更進


    一步。”


    “我是三天兩夜,要領先兩步。”


    “哦?我這邊可是混浴哦?”


    “哈?我這邊住一間房哦?”


    “噢噢噢噢噢噢噢?”


    “哈啊啊啊啊啊啊?”


    空頭支票越開越多,最後因為泡沫昏厥。


    狐狸(詭計多端)和狸貓(陰險狡詐)的比蠢大賽麽。你們好好比騙人的本事啊。


    “……順便關於天神老師的帶薪休假。之前我和老師確認過了,他沒有要和冬燕同學旅行的預定哦?”


    “這邊也問好了,他不記得有和筒隱星花約定過旅行的事情。”


    “這些放在一邊。自己撒了謊要道歉的話趁現在。”


    “這是我要說的。你就幹脆點認個輸吧。”


    “我沒有撒謊。你看,我都準備好了三天兩夜的行李。”


    “我也有證據。包廂式電車的車票就在這裏。”


    “列車開了我也不慌,車上販售的便當我也買了。”


    “把椅子稍微往後放一點吧,在到箱根湯本站之前我沒打算下車。”


    “真是個愛逞強的人呢。明明知道沒有老師”


    “因為沒人而困擾的是你把。在箱根有什麽可以一個人做的事情?”


    “不要耍嘴皮子了,大局已定。雖然我帶著牌。”


    “不要說無聊的話了,快點發牌。”


    “看我把你玩成哭喪臉!要來點石鍋飯嗎?”


    “看我把你玩的叫爸爸。還剩點麥茶要嗎?”


    …………


    ……


    ——下一站是箱根,終點站,箱根湯本站——


    ◇


    “果然你們兩個一起去溫泉之旅吧!”


    我把塑料瓶塞進兩人的包裏。這又不是玩抽鬼牌。你們兩個是不是要好好跟我道歉?


    “為什麽!是冬燕同學擅自插入了我的旅行!”


    “筒隱星花單純搭了我計劃的溫泉之旅的順風車。”


    從兩邊發言的狐狸和狸貓依舊在主張著自己的看法。


    圍繞偽裝和虛榮的這場chi race,一開始就直接跌落懸崖了吧。因為雙方都跌落了所以兩邊都輸了。(譯注:chi race,兩部車同時向懸崖衝刺,誰停的離懸崖更近將勝出。)


    這在史上最糟糕的職業比賽裏也是最糟糕的那種。


    我隻是碰巧處在她們的墜落點下方。


    “看吧冬燕同學。天神老師在等我!”


    星花得意地緊緊抓住我的右手。


    明明才偶然撞見,你這能隨意切換的腦內幸福回路到底是個什麽鬼?


    “等一下,筒隱星花。你的理論存在破綻。”


    “你說什麽?”


    “……他也有可能是在等我……”


    冬燕慎重的抓住我的左手。


    你明明是個有常識的人,扯上星花就變得不對了呢。難道白癡會傳染?


    “天神老師!難得的機會,就請你和她講個清楚!”


    “看來這個女人你不和她講清楚是不會懂的。你就和她講明白吧。”


    “不管是在此之前還是在此之後,老師都沒和冬燕同學約定過吧!?”


    “和筒隱星花一起旅行什麽的永不可能……對吧?”


    這兩個家夥性質惡劣,完全沒有自己在亂說亂講的自覺。所以,要進行確認的,不是是否有和我的旅行的存在。


    她們希望對方的期望不成立,扯對方後退。這是地獄嗎?


    就像獨自打頭拉著釋迦牟尼垂下的蜘蛛絲然後把絲切斷的犍陀多?(譯注:這似乎是出自芥川龍之介的寓言故事《蜘蛛絲》。)


    “好了,快點和冬燕同學挑明現實!”


    “來,讓筒隱星花認清現實。”


    天使和惡魔從兩側拉著我,要甩開另一邊。啊啊,怎麽好像見過這一幕。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明的話,肯定戴著一頭無意義的假發。


    比如,沒錯。


    “…………”


    就像靠著公共廁所的大門,帶著一副看不透的表情的夜彌那樣。


    ◇


    神明大人是什麽時候開始觀看這一幕的呢。


    天使和惡魔這對不分勝負的組合幾乎同時回頭。


    “夜彌同學!你為什麽在那裏?”


    “……誰?你認識?”


    星花張大了嘴,冬燕則眯起了眼睛。


    對了,星花和夜彌同期出道所以認識,不過冬燕還沒見過夜彌。此外,星花也不知道我被牽扯到了初代責編的企劃裏這件事。


    這三個人在我的社會立場方麵的情報方麵差距巨大。


    隻了解身為補習班老師的我的冬燕,更進一步認為我是個詳細了解輕小說的普通人的星花,還有知道我是作家同行的夜彌。


    麻煩啊,要講清楚這件事好難——


    “……沒關係。”


    逐漸靠近的夜彌用隻有我能明白她的意思的聲音嘀咕道。


    “天君工作方麵的事情夜彌明白。夜彌很聰明。”


    “哦,你能好好說明嗎?”


    “交給夜彌吧。饅頭的事情夜彌不會說的。準備了備用選項真是太好了。”


    她不慌不忙,點頭點頭。這家夥的大膽在如今的情況下異常可靠。不過,備用選項是什麽意思?


    “等一下,夜彌同學什麽時候開始和我的天神老師這麽親密了?”


    “你們搞什麽眼神交流啊……?”


    麵對疑惑地伸出手指指著自己以及叉著手抱著胳膊的二人組,夜彌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炫耀似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恩?


    “夜彌來箱根的理由是。”


    夜彌把豐滿的兩處膨起壓到了我的胸口,


    “天君,正在給夜彌上造人課。”


    “……哦?”


    “——哈?”


    星花和冬燕驚訝地看著我。天使和惡魔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不,這是最糟糕的表情吧。


    接著,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試探似地眨了眨眼,在一瞬間的思考之後。


    她們兩個仿佛是比賽似地舉起手。


    “你要這麽說那我也造了好多好多。卿卿我我親來親去非常幸福,昨天也造了哦!?”


    “我,我今天也造了個爽……就算不願意就算抵抗反正也會被推倒在垃圾箱上……”


    比起真相,你們兩個優先考慮不要輸給對方麽……


    受到無限湧出的正麵妄想和負麵妄想的召喚,人力車夫大叔又擺出了之前的手勢。


    “好,我明白了。”


    我衝三人微笑道。


    “——今天就此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誰願意陪你們繼續搞啊,混賬。


    ◇


    這裏是箱根山,即使是在山腳的箱根湯本站周圍,高低差依然起伏劇烈。


    車站的斜下方,河流宛如挖開大地一般向低處流動。車站上方有一片陡峭的高地。


    高地上,有一個名為“黃瓜天堂”的洗腳池。


    從車站旁抬頭看去,帶著紅色鐵鏽的鐵柵欄還有過了許多年月的古舊招牌讓人印象強烈,靠近之後也有一股讓人猶豫的陳舊感。


    實際造訪之後,眼前一股複古氣氛。


    這裏位於從車站稍稍爬一段坡的便利位置,有著能一望小鎮風景的優良位置,價格也很良心,而且人還不多,是我強烈推薦的好地方。


    在從腳上洗落塵世的汙穢幾十分鍾後。


    “恩恩……?”


    在我閉著眼睛享受足浴的時候,


    旁邊傳出了一個有人坐下的聲音。


    “……剛才對不起。”


    是夜彌。


    “什麽?”


    “各種方麵。亂說話,給天君添麻煩了。”


    說罷,她赤腳把腿放進了足浴池中。


    她脫下的皮鞋上站著泥土。或許,從車站前分開之後,她就一直在找我。


    我把手機關掉了。分開的時候,我是真心打算今天就此解散的。


    “……不,我也有點耍孩子脾氣。”


    “?天君沒有錯。是夜彌我們不好。特別是夜彌不好。”


    夜彌歪了歪腦袋。華麗的假發之下,那帶著中學生的樸素感的眼瞳正一眨一眨的。


    “我們三個聊過了。玩的過頭了。我們三個決定分頭找天君。要在天君回去之前,好好向你道歉。”


    在像那樣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之後,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夜彌說明了天君在陪夜彌取材。要是一開始就這麽說就好了。”


    “不,隻要不把別人卷進來,我是無所謂的……”


    “天君的問題就是夜彌的問題。夜彌是理性的。夜彌擁有向兩人說明情況的能力。然而夜彌卻沒能做到。對不起。”


    夜彌低下了頭,假發幾乎要垂到足浴池中。


    仿佛是要看清映在池水中的自己的表情似的,她保持著自己的姿勢不動。


    “星花小豆。不知為何,我想要向她隱瞞取材的事情。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在做得獎作品之外的工作。”


    “是嗎。”


    “夜彌的工作是夜彌的問題,不是她的問題,然而,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想法。為什麽會這樣呢,夜彌一直在思考。”


    “……是嗎。”


    為何會如此的原因,明明白白。


    這是被人忌諱的七大罪之一——


    嫉妒。


    想要向同期出道、大賣作家、開始多媒體合作企劃的人隱瞞自己的現狀。


    “夜彌沒有感情。就算思考也無法理解。”


    你應該是了解的。因為,你肯定存在感情。


    才能的世界裏,醜陋的罪孽如山巒一般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我和你都是如此。


    我們清楚罪孽的沉重,懲罰的痛楚,清楚到讓人發狂。


    不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少數受到上天寵愛擁有才能的人。


    “天神老師————————”


    說曹操曹操到。


    星花伴著多普勒效應衝上石階,一個土下座滑行衝入足浴場。


    “剛才真是萬分抱歉。”


    富有魅力的女性正在向我全力道歉。


    能不要做這種讓人掃興的事情嗎。其他客人都跑咯。


    “好了好了。我聽夜彌講過了,算了。我知道你們有好好反省了。”


    我歎著氣拉起她,隨後星花莞爾一笑。


    “啊,盡管我對於天神老師的魅力肯定不都是壞的一麵的。”


    前言撤回,根本沒有反省。


    “戀愛是戰爭。戰場上,大部分手段都是允許的吧?”


    “你擅自把別人置於戰場上啊……”


    你真的是……


    我無奈放棄,揮了揮手。星花笑著站起,緊緊地盯著我。


    “可是,我,沒多少時間了……”


    “時間?”


    “就像命還剩一周的戀愛喜劇那樣。這種設定下,被可愛的小星花玩弄也沒辦法了,不是嗎?”


    “才不會。”


    “是呢。野狼少年,自作自受。”


    那張開朗的笑臉裏,好像藏著逞強,好像藏著寂寞。這是我的錯覺嗎。


    ……開什麽玩笑。肯定是我的錯覺。


    我背過眼去。


    我從以前開始就不喜歡戀愛喜劇。不管是讀還是寫。


    我不理解戀愛中的人的想法。


    雨水落了下來。


    黃瓜天國足浴場唯一的缺點,是隻有帳篷一樣的布製屋頂,無法應對天氣變化。要是風雨變強,這裏不適合繼續呆著。


    “該走了嗎……”


    在我起身時,冬燕從後麵的雜樹叢裏滑落。


    和星花爬上來的石階處在相反一側的高地那邊沒有路,本來是遊客不能踏入的地方。


    冬燕身上的風衣沾了綠色,編織發上沾了泥土。


    “喂喂,你沒事吧?”


    “途中和冬燕同學走散了,沒想到居然從那種地方出現……你用了什麽魔法啊。”


    星花眨巴著眼睛。總之看起來冬燕不像是被整蠱了。


    冬燕沒有回應我和星花。


    “……你,怎麽了?”


    “沒,沒事……隻是迷路了……”


    冬燕的嘴唇顫抖到讓人覺得可憐。


    就像,要逃離什麽一樣。


    瞬間,雨勢增強。


    伴隨著咕的一聲,雜樹叢劇烈晃動。


    有什麽東西裂開的聲音。是裏頭有大樹折斷了?


    所有人的視線一齊看向了高地的方向。


    帳篷屋頂落了下來,管子落進了足浴池的一角。


    “咿呀——————————!”


    這是冬燕的聲音吧。穿透耳膜般的悲鳴響徹周圍。


    轟鳴的雷聲。樹梢的摩擦聲。怪鳥的鳴叫聲。


    落下的雨滴聲和以上種種令人不安的聲音包圍了我們。


    白煙漸漸散去。足浴池的正中央麗,浮起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那是已經一動不動了的,年輕女性的屍體……


    ◇


    ——怎麽可能會是屍體呢。


    “好慘啊……”


    是貧血吧。沒法靠自己的力氣站起來了。身患貧血真是辛苦。真的。(譯:大家要注意營養哦。妹子們不可以過度節食哦。當然漢子們也不要吃成死肥宅哦。真的。)


    因為人看起來不像受了重傷,找個地方讓這個人休息休息就好了吧。


    我扶起對方無力的身體後呆住了。短眉配上銳利的眼神,還有似乎是帶著堅定意誌的嘴唇。不見血色,滿是勞累感的臉。


    這個人我認識。


    “誌邊裏,喂,誌邊裏小姐?”


    她是mf文庫j 的編輯,我的責編,同時也是夜彌的責編。


    為什麽相關人士會集中在此呢。箱根難道存在什麽特異點?


    她應該不是從後山跌落的。估計她是在我們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從建築物的方向出來,然後因雨失足落下來的吧。大概。


    “啊,啊,啊——啊……”


    誌邊裏一瞬間睜開了眼睛,然後,就像是看見了可怕的東西一樣,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向四周濺起的水花濡濕了我的視線。一起幫忙救起誌邊裏的初中生們同時站了起來。


    “……這不是不幸的事故!犯人就在這裏!”


    筒隱星花故意似地沉下了臉。


    也是。誌邊裏活得好好的完全算不上什麽不幸。


    為什麽,你確定有犯人?


    “不,不是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認識那個人……”


    鶉野冬燕的臉鐵青的讓人懷疑。


    也是。這是你第一次見到的人。而且你非常不擅長麵對大人。


    為什麽,你那麽焦躁的找理由?


    “留在這裏好嗎——夜彌來幫忙把人弄走——”


    八穀屋夜彌用平淡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嘀咕道。


    也是。要在這裏任憑風吹雨打,我們也會被淋得濕答答的。


    隻有


    你可靠,麻煩你帶頭先走吧。


    偵探遊戲到此結束。


    不存在什麽犯人。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能動嗎?”


    抱起精疲力盡的誌邊裏下石階的過程中。


    我發現了誌邊裏手裏握著手機。


    掉了就不好了,於是我拿起手機。結果,我看到了處於喚醒狀態的液晶屏幕上的內容。


    備忘錄app啟動中。


    上麵,隻有一行字。


    犯 人 是 你


    “……——”


    我靜靜關閉了手機屏幕。


    不管這是什麽惡作劇。


    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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