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雪。


    與預報中的晚間不同,黎明時分下雪了。


    公共交通輕易癱瘓,出租車勉強湊數,人行道濕滑不堪。對於考生來說這是一個讓人想要詛咒的天氣。


    對於大早上就到了各地學校前的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補習班相關人士來說也是如此。


    「……周日衝擊?」


    因為寒冷踩著穿著長靴的腳,用暖寶寶溫暖著凍僵的手指的沙克用奇怪的發音說道。


    「額,是什麽來著。我好像聽說過。」


    「你啊,自己搞不清楚麽……」


    三葉中學正門邊,沙克邊上的我按住了太陽穴。這是常識中的常識的業界詞匯。雖然對於第二年的兼職老師可能是不清楚就是了。


    今年對於小升初考試來說,是大約七年一次的特殊年份。


    二月一日是星期日。


    「嗯?今天是星期日的話,又有什麽不一樣呢?那個,就算家長不請假也能陪孩子了?」


    「和這個沒什麽關係。」


    確實,有一定數量保護欲很強的家長會在考試中一直在家長室等待。


    大部分的入學考試是從早考到晚的。除了午休的時間家長無法接觸到孩子,所以等待過程中沒什麽能做的。


    大部分家長在平安無事送考生到了考場之後會暫且回家做自己的工作或是做一些準備。這一點不管是工作日還是休息日都是一樣的。


    「變得不是家長而是學校。說道星期日的話?」


    「星期日……哈,血腥星期日事件!不好,學校會怎麽樣!?」


    「能不要講莫名其妙的獵奇電影嘛。」


    這不是露出什麽我猜對了的表情的時候。我國的考試是不會流血的。


    「說道星期日,那就是耶穌複活的日子了。是基督教的禮拜日。」


    「……啊?這又怎麽樣?」


    「所以說,基督教係的私立中學是不會進行考試的。」


    在女校中比較常見的教會學校會避免在本該進行考試的一號考試,而是改在第二天的二號考試。


    女校禦三家中的jj學院也是如此。


    然後會發生什麽呢?


    僅限這樣的年份,學生可以考兩家本來絕不可能多校報考的禦三家名門。


    「誒,但是,tax不是說一號考了第一誌願學校的話,二號要考偏差值稍低的保底學校的嘛……?」


    「沒錯,這是固定戰略。」


    對於合格線附近的來說。


    兩天都考禦三家學校是擁有相應勝算的超頂級學生的專利。比如說第一天考櫻明,第二天考jj學院的舞牧英璃。


    禦三家學校比起往年能有更多優秀的考生,此外因為兩邊都合格導致放棄入學的情況增多,補缺的情況也就難以計算了。


    對於學生和學校而言合格情況都難以判斷,是混亂的年份。


    因此,才被稱為周日衝擊。


    今年,就是這種特殊的年份。


    ◇


    「哈誒誒,難怪感覺比去年人多啊……」


    明明離集合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三葉中小的校門附近已經聚集起了考生和家長。


    考慮到天氣惡化和不測事態的可能性,必須要在這個時間抵達考場。雖然擔心氣溫問題,不過因為已經再三再四提醒過防寒裝備哪怕過多都沒關係,所以tax的學生應該是沒問題的吧……大概。


    沙克去年也是來的三葉,所以可能已經習慣了。厚重的大衣內側還貼著暖寶寶,嘴上呼呼吐著白氣。


    「話說回來,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不正常呢。」


    衣著臃腫的二年級兼職老師看向周圍。


    雪華霏霏落下的人行道上隔著一段距離就設置著大小不同的旗幟。


    有tax和邁進研究會這樣的大公司,也有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小規模補習班。到處都舉著寫著補習班名字的旗幟。


    旗幟下大排長隊的是補習班的相關人士和宛如集中到燈火下的冬日的螢火蟲一般的考生們。


    這是小升初考試的名產,門前激勵。


    握手,應援,吆喝,圓陣,萬歲。考試前的曆史考題回顧,伸展體操,舉手擊掌,齊呼口號……各校學生接受著各自恩師的檄文,踏入名為考場的戰場。


    這個場麵,是犧牲補習班老師的尊嚴成立的。


    每個校區都會派出一兩個人前往自己學生考的每個學校,也因此,關東一帶的補習班相關人士在二月的第一周全都是四點起床的。


    「嗯嗯嗯……」


    沙克揉了揉朦朧睡眼。


    她一邊喝接連抵達的tax學生握手一邊小聲說道。


    「這是為了什麽才做的啊?」


    「有很多說法來著。」


    有對於小學生而言肉眼可見的激勵效果明顯論,有兼顧補習班宣傳論,有其他補習班這麽做自己也必須做論。


    雖然有很多說法,但最重要的理由是。


    「你也考過試吧。你還是考生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看到天兄的臉之後有點安下心來。」


    「嘛,就是這樣。」


    在不熟悉的地方看到熟悉的身影之後不管是誰都會安心。


    就是這麽單純的理由。


    所以雖然我肯定給其他校區的學生打氣,但是最優先的是自己負責學生,必須找出他們,適當地鼓勵。


    拍拍肩膀進行激勵,開開玩笑緩解緊張,給出以前常考的知識點,根據學生的個性不同這邊會有各種不同的應對手段。


    最後,是說加油,然後握手。


    帶著請求,帶著祈禱。


    希望學生能有一場不會讓自己後悔的考試。


    話說回來,考試戰爭中的補習班老師,比激戰地區的三等兵還要忙。


    門前激勵結束之後然後要快速到各個校區上班,收集情報了解是否有突發情況發生。確認所有學生是否根據預定參加考試,確認從專業人士那裏去的的考題。傍晚時期孩子們會來校區,要確認她們的情況,進行適當的精神疏導,為第二天的考試調整學生的狀態。然後立刻回家,就寢,四點起床——


    這是集中了一年成果的時期。如果有全職老師在,那就絕對不能交給其他人來辦。


    但是,這些全部的工作,我都交給了同事。


    我今天的工作隻有門前激勵。


    我低頭懇求紀伊國室長,合理男和道源寺,還有日向和乃木,提出了在二月一日休息半天的不合理要求。


    為了前往星花的工作場所,給出我的結論。


    我都做了十年補習班老師了,這點事情還希望能諒解。


    這邊,也有一場不得了的戰鬥等著我。


    ◇


    「加油哦,加油哦——哦,這不是楓嗎!」


    在握手隊伍中發現了自己負責的學生之後,我把她拉到了旁邊。


    「你沒事吧,冷不冷?你絕對行的哦。終助詞『ka』的主要用法,除了表達疑問,勸誘,感動,還有什麽?」


    鳥居楓是在考試之前還會通過背誦手頭的筆記讓自己冷靜下來的類型。我在給她打氣的同時出了一道她擅長的文法問題,但是她沒有立刻回答。


    「……老,老師,怎麽辦啊……」


    她發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纖細聲音。


    她朝後看了幾眼,心神不寧,看起來完全沒有專注起來。


    「——喂,怎麽了?你爸爸媽媽呢?」


    在雪落的背景中,鳥居楓那個教育係媽媽不見身影。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在sns自導自演事件之後變得僵硬的鳥居母女的關係靠補習班的力量並沒有得到修複。但是,怎麽會偏偏在考試當天搞事情啊。


    「不,不是的。爸爸把我送到了三葉。之後因為要加班,所以很快就離開了。」


    也有家長會是這樣公私分明。如果是一個堅強的孩子,那麽這樣也就足夠了。


    「那,到底……」


    我順著她不安的視線看了過去,隨後眨了眨眼。


    隊伍後方式稻荷凜和她的怪物媽媽。這邊和之前一樣是一對關係和睦的母女——不對。


    「啊,天神,老師……早上,好……」


    看到了我的凜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靠了過來。


    搖搖晃晃,晃晃悠悠,顫顫巍巍——她的步伐比平時還要不穩。


    「握手,重要的握手……必須……」


    在她朝這邊伸手的過程中,連指手套滑落了下去,她彎下身子想要撿,沒撿起來。嚐試了很多次。好像她的手沒有力氣。


    最後,她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誒,誒誒誒……誒嘿嘿……站不動了……」


    凜望著我無力地笑了。


    她的眼瞳,微微濕潤,宛如初戀。


    她的臉頰,紅腫不已,宛如噩夢。


    她的


    雙手,熱的滾燙,宛如地獄。


    今冬是一個流行著惡劣感冒的冬天。


    「你,難道——」


    「——咿呀——————!小凜沒有感染什麽惡劣的感冒——————!」


    她旁邊的怪物媽媽像是蒙克畫作一樣發出尖叫。


    她可能是一早上就不停抓頭吧。平時和女兒一樣整理的幹幹淨淨的秀發消失不見,現在她的頭發像是個山中女妖一樣雜亂。


    周圍的視線傾瀉而來。


    這個冬天的感冒有多麻煩已經被宣傳到惹人煩的程度了。注意到了異變的其他家長,其他老師,都受到恐懼的影響全速遠離無辜的小孩子。


    空出來的空間宛如突然發生的爆炸的中心點一樣。


    憎惡的視線傾瀉在了坐在中間的病弱小學生身上。


    不要靠近。隔離。為什麽來這裏。回去。快點離開。你以為這裏是哪裏。你以為今天是什麽日子。回去。最差勁了。沒常識。回去。回去。回去。混蛋。


    偏偏這是第一誌願學校考試的當天。被性質惡劣的感冒感染可不行。周圍的敵意在說著這樣的話。


    「怎麽回事!?」


    發現異常情況的學校職員慌忙衝了過來。


    「非常抱歉。我們的學生身體情況不佳……」


    「誒誒誒……?」


    衰弱的凜的身體宛如小鳥的屍骸一樣輕盈。


    在我抱起站不起來的她之後,宛如摩西分海一般,沉默的集團突然給我們讓開了一條路。


    為了把「汙穢」排除出神聖的戰場。


    「不要——————!求你了————————!請不要讓小凜四年的努力白費——————!」


    朝周圍請願的怪物媽媽發出尖叫。搞錯了場合,意義不明,幾乎就是給人純添麻煩。


    我——


    出生以來第一次和怪物媽媽的暴亂產生了共鳴。


    ◇


    稻荷凜家對於傳染病預防沒有絲毫鬆懈。


    勤洗手戴口罩消毒通風加濕室溫控製。尋常家庭能做到的事情她們全都做了。在有著考生的情況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在怪物媽媽的丈夫,怪物爸爸在星期五很晚的時候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裏的時候,齒輪便錯亂了。


    雖然聽說惡劣的感冒最容易在家庭內部傳播。


    但是他得的並不是那種感冒。


    這是冬天常見的,普通感冒。非常不幸。


    如果是引發騷動的惡劣疾病的話他或許就能住院了,但是普通感冒就隻能在家中療養了。


    雖然也是有那種在考試前期孩子和請假了的父母其中一方住到附近的酒店裏取得情況,但是做的那麽徹底也是很殘酷的。


    充其量隻是感冒,雖然是感冒。


    結果上看,凜在考試當天早上這個最糟糕的時間點發了高燒。


    「為什麽在最容易感冒的季節要考試啊——————……我要控訴,我要控訴文部科學省站到曆史的法庭上去——————……!」


    開始猛烈抨擊本國考試製度的怪物媽媽昏了過去,被救護車帶走了。


    你先一步退場是鬧哪樣啊……雖然我也認為在嚴寒時期考試這件事需要重新考慮一下比較好就是了。


    三葉中學的保健室內,凜正睡在床上。


    她的額頭冒著汗水。漂浮的蒸汽甚至讓人感受到了一種熱度。她纖弱的胸口痛苦地上下起伏,看來隨時要壞掉了一樣。


    「要怎麽辦呢?」


    是把這邊當成了負責人了吧,戴著麵罩的學校職員窺伺般地看著這邊。


    沒什麽怎麽辦的。


    放棄考試。這種情況應該立刻去醫院。她能堅持到三葉已經是奇跡了。真虧她能靠自己的雙腿走到這裏。


    但是——


    「……嗯,就……」


    我的嘴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這樣的話。


    中堅學校的話有一些會進行好幾次入學考試。


    但是三葉這種禦三家基本都是隻有一次機會的。這是人生中隻有一次的一天。


    稻荷凜進入tax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那之後的四年時間裏,她雖然成長速度比較慢,但是我曾經見過她一心一意學習的樣子。


    她沒有一次忘記上課,沒有一次忘記作業,沒有受挫沒有退縮沒有逃跑,一直在阿爾法班的教室裏解題。


    在同級生放下書包去朋友家玩的時候,在暑假大家一起去遊泳池玩的時候,在年末年初一家人去國外玩的時候,她一直,在狹窄的牢獄中如苦行僧一般獲取著知識。


    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


    我能沉痛的感受到在半錯亂的情況下把明顯感冒了的自家孩子帶到三葉中學的怪物媽媽的心情。


    我在講壇上見證了凜把許許多多東西當作代價勤奮學習的樣子。作為老師,甚至在比家長更長的時間裏見證了這一切。


    因為是考生所以放棄了的遊戲有多少呢。她有多少次羨慕過選擇了公立初中的關係親密的同級生呢。


    付出了小學的四年時光,無法再次重複的少女時代的這份努力,以這樣的形式化作無用功。這種選擇,並不是他人能替她做出的。


    考試就是戰爭。考生們站在流血流淚流汗的時間之屍上。


    正義,是不存在於其中的。


    凜微微睜開眼睛。


    她宛如說著夢話一般輕輕動著嘴唇。


    「……凜,沒事,哦……」


    我把耳朵貼到她的嘴邊。她在說這樣的話。


    「我從前輩那裏,聽說了……就算發燒了,也能在保健室,考試……所以,沒關係。」


    obog訪問的時候快晴學園的光頭男生說過在保健室考試也能合格所以不要放棄這種玩笑話。


    凜在教室裏非常認真地聽了一切。如今,前輩們的各種失敗經曆,正支撐著她的內心。


    三葉也有著在保健室接受考試的規則。


    保健室中為突發性身體狀況不佳的學生配備了椅子和桌子,能夠在和其他學生隔離的狀態下進行考試。今年的情況更是如此。不管哪個學校都已經預先做好了這種應對措施了吧。


    學校職員會問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是否要在保健室考試。


    「但是,你……」


    在這種狀態下還要參加考試,到底有沒有意義呢。


    如果是為了孩子,那麽應該立刻把她送到醫院去才對吧。


    「……我,一定,要考試……」


    凜顫顫巍巍地在床上支起身子。


    她轉向放在餐具架上的自己的包,從裏麵倒出了文具。


    「我要和,小楓,上,同一所,學校!」


    凜握緊鉛筆,用溫熱的眼瞳抬頭看著我。


    她的嘴抿成了一條線。這是一個隻要說出口就絕對不聽別人的話的頑固學生。那潛藏在她輕柔的身體裏頑固性格我知道的清清楚楚。


    「凜,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


    「不要!凜要考試!及格!它在朝我喊!凜的未來在紅著臉朝凜喊!凜真的沒事!已經治好了!」


    在我以為她要拚命搖頭的時候,她低頭把額頭貼到了床單上像是在懇求一樣。


    「所以,老師,求你了……這是凜一輩子的請求……凜,不管什麽都願意做……」


    她做了一個小而優雅的土下座。


    沒有分辨能力,沒有眼界,甚至沒有正常的思考能力,賭上了自己短暫的人生的,渺小的十二歲少女的請求。


    「……你拜托我,也沒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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