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師父的腳步聲安靜,可是我的心跳卻像最強烈的鼓點,劇烈的跳動讓我整個胸口都在疼痛。


    這種疼痛並不是身體上的傷害帶給我的疼痛,而是我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呐喊:“我的幸福隻差一點點有完美了,我的幸福…真的隻差一點點就完美了!”


    是的,我承認我的‘貪婪’,人總是這樣,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渴望有一天能不再為食物而奔波,就能痛快的吃個飽,在淒風冷雨的時候,就想有一個厚實的遮擋物,能讓自己安心的睡。


    當有一天真的可以痛快的吃飽,不奔波的時候,當有一天真的有了厚實的遮擋物時。


    想要的可能就是第二天也可以繼續這樣隨意的吃飽,想要的可能就是身下有一個能睡的舒適的床。


    可是,老天,如果你能聽到,那就聽我說,我真的隻要再有一個人,我的生命就完美了,我情願吃著粗糙的食物,過最簡單的生活,隻要…再有一個人就好,我絕對不再貪婪。


    我多麽渴望這份我生命中的‘完美’,哪怕隻是有一天。


    “在想什麽?”師父此時已經扶我走到了水潭變,看我愣愣的發呆,表情卻是有些痛苦的眉頭微皺,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是擔心我。


    “在想一份完美。”我的臉色有些蒼白,或許是因為疼痛所致,卻因為太過虔誠,說起完美兩個字的時候,嘴角卻忍不住擠出了一絲笑容,仿佛那份完美就在我的眼前。


    “老天並不是容不下完美,而是一份完美需要多少世的善良才能享到一時啊?所以,人要知足,要懂得欣賞不完美,世世隨緣的累積一份善心,也許你想要的完美就不期而至了吧?”師父把我扶到一塊大岩石坐下。


    想了想,又拉我起來,脫掉自己的外套,鋪在了這塊已經有絲絲綠痕的岩石上,才又讓我坐下,他隻是小聲的說了一句:“別涼著了。”


    外套還帶著師父的體溫,卻讓我恍惚….其實當年在竹林小築裏,我們師徒倆的日子過得挺粗糙的,大老爺們能有多細致?師父那放縱不羈的性格更別說什麽細致了,可是在我身上他總是這樣。


    那一夜一夜紅泥爐子上熬煮的藥膳,那一夜一夜他親手做的大木桶中升騰的香湯蒸汽….直到現在我身下這一件帶著他體溫的外套,也許,他一生中總是有細致的,但是全部給了我。


    師父在我身邊坐下了,再一次安靜的點上了他的旱煙,那抽旱煙的身影依舊是有些佝僂,什麽時候這樣的?以前他在的背影總是那麽挺拔…可是朝成青絲暮成雪的事情又能有多少?


    就像如今的我,額前的流海中也有了絲絲的細碎白發,我和師父終究是錯過了太多的歲月,所以有些問題也就不必問了。


    眼前的深潭,流水潺潺…叮叮咚咚的響徹在耳邊,這塊大石,這個深潭,幾乎是童年少年的畫卷中一副不褪色的畫麵,可是畫麵不褪色,身下這塊因為那時長期坐著而顯光滑的大石,卻加重了顏色,到底長出了綠苔,訴說的也是一份守候等待的寂寞嗎?


    “師父。”我開口了,當那旱煙煙葉的氣味再次包圍我時。


    “嗯?”師父微微揚眉,吐出了一口旱煙,白色的煙霧在黑色的夜色中成團,卻又很快散盡…聚聚散散可能也就是人生。


    “老天能不能容下完美我不想去考慮,多少世的善良或許我也沒辦法看到那麽遠…我隻是在想,老天之下,能不能容下一份我想要的幸福?那個,很奢侈嗎?”我的話語聲響徹在這安靜的夜裏,伴隨著水聲蟲鳴,卻是那麽的寂寞。


    可是師父卻並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歎息了一聲,輕聲的念到:“風無定,人無常,人生如浮萍,聚散兩茫茫…我謂萍飄路轉,愛恨亦匆匆,萍蹤浪無影,風剪玉芙蓉….承一,此話你聽來,可曾有一絲苦澀?”


    我沉默了。


    “我等雖是道家人,其實我剛才所說之詞也終究可以總結為一句佛禪‘風無定相,雲無常態’,你執著的去追尋一份你想要的幸福,隻是說明這紅塵把你錘煉的不夠,癡兒,你是要任由執念在你心裏成癡嗎?”師父的話語中有一絲無奈。


    他隻是想告訴我,人生最終的境界隻是一份自然,遇路則走,遇水則度…心中有定,其岸自現。


    而這個定隻是堅定走下去的定,不是那一份我一定要走到哪裏的執念,執念成癡,人亦成狂…而人一旦成狂,哪裏還看得見什麽清明的方向?


    “師父…”我說不出話來,這些道理我自然都懂,但我那一年說著我不放,這一年,未必我就是一個能放下的人。


    “罷了,你本童子命,情路顛簸不順…亦或者這紅塵萬種生成的執念於你心,也是一份錘煉。就如那個林富瑞一樣,到底是他的福緣或者是他的劫難,都隻是一念,但這個煉的過程卻必不可少。更何況,你是我的徒弟,刀山火海,紅塵深淵,我這個師父也隻能閉著眼睛陪你走下去了。”師父說話間,眉頭緊皺,又是大口吸了一口旱煙。


    而我忍不住抓住了師父的手,感受著其中粗糙的老繭,一時間竟然再一次的說不出話來。


    “這些日子,你昏迷中…有幾夜,我在你身邊莫名睡去。但卻又似夢非醒的樣子,我好像看見如雪那丫頭,坐在你的床前垂淚…可是我不敢肯定。”師父終於還是說出來,伴隨著一聲歎息。


    我的手一抖,抓著師父的手情不自禁的用力,我想起了在印度的那一夜,那個夢,那個監控器中匆匆而過的身影,如雪她…


    想到這裏,我的嘴唇也忍不住的顫抖,可是我什麽也說不出來……在這個時候,萬般心情在我心中纏繞,我能說出什麽來?若是要徹底斷掉,又何必一個人悄悄牽掛?或者,如雪已經執著的認為,這份愛情隻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因為,那一年在茫茫的白雪林深中,她與我之間的承諾竟然是一份別離。嗬,別人相守,我們卻承諾別離…


    “承一,如雪在哪兒?之前淩青就一直在問,可是沒有人願意回答,包括如月那丫頭也隻是哭。”在之前師父絕口不提我們分開以後各自的經曆,可是看著我那麽不正常的臉色,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或者,如雪這種狀態太過奇怪,連師父也不能解釋…他必須問我要一個答案。


    我望著眼前的深潭,連喉頭都忍不住顫抖,半天才吐出兩個字:“龍墓。”


    “龍墓…!是了,我早該想到的,師父說的話又怎麽會有錯,那拂塵你是取到了?”師父的眉頭一揚,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震撼和疑惑。


    “嗯。”我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怎麽和師父詳細說起這份經曆。


    “那和如雪那丫頭又有什麽關係?”師父的疑惑就是這個,對啊,龍墓一事,本是我師祖早期遊曆所留下的一處印記,怎麽會扯上如雪?


    “因為…有一種蟲子,很可怕。幾乎是不死不滅,隻有帶到龍墓,才能徹底的讓它們消失。如雪…她是守墓人。”那一段的往事在我腦中反複的上映,最後一次又一次的定格在那漆黑的大門中,那個堅定不移走過去的身影,我痛苦的嘶吼,被承心哥強行的拖走。


    事過了那麽幾年,那傷痛依舊是那麽的清晰,清晰到我一想到仿佛又沉溺進了當年的痛苦。


    “守墓,是守在哪兒?”師父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無法想象如雪怎麽就成了守墓人。


    “那具真龍骸骨的葬身之處。”對於師父我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我痛苦的回答了一句,把頭埋在了雙膝之間,仿佛隻有這樣,我才能緩解來自胸膛的劇烈痛苦。


    “啊?你說什麽?”師父一下子從岩石上站起,眉頭之間都是憂慮,接著他失聲說到:“曾經,那一條真龍在那裏,準備真正的破開虛空,重返昆侖!失敗以後,那裏的空間極度不穩定…那裏,人怎麽可以呆在那裏?”


    可是,師父啊,如雪就是呆在那裏啊!那一個我再也去不到的地方。


    不過,我還來不及說什麽,我的內心忽然開始抽痛起來…劇烈的抽痛,這種疼痛我無法形容,就像是有兩個靈魂同時在痛。


    我靈魂中的那層薄膜開始劇烈的變形,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衝出來…但是一時間根本掙脫不了那層薄膜。


    我痛苦的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在這劇烈變化的短短幾秒,我腦中反複響徹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真要若此嗎?再度輪回,也要若此嗎?到底…是要幾度輪回,才能滅了這它,斬斷它?!嗬,幾度輪回連連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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