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萬!”褐色眼睛的中年人如同大腦存儲單元無法容納如此大的數字般呆住了。


    片刻,他突然大笑起來:“哈哈,我知道了,你說的那人一定是國王吧?”


    馬拉立刻搖頭:“不,瓦爾斯,您猜錯了。”


    他自從能接觸到政府財政數據之後便已知道,國王就算是想,也絕對貪汙不了上千萬。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國王在貼補國庫。


    “是內克爾。”馬拉沉聲道,“雅克·內克爾。”


    瓦爾斯愣了一下,旋即發出更大的笑聲:“內克爾先生?哈哈,你說內克爾先生貪汙?


    “別開玩笑了,馬拉!他可是最關心窮人的財政大臣!他在任時甚至沒怎麽加過稅。”


    內科爾在法國這麽多年,投入大量精力財力將自己打造成窮人的朋友,幫著窮人對抗王權的形象。他在這方麵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


    “他是沒加稅。”馬拉點頭,“但那或許隻是因為加的稅不能直接進他的口袋而已。”


    他沒等瓦爾斯反駁,便馬上接道:“他上任之後沒多久,就以‘填補財政缺口’為由,和一家瑞士銀行簽了500萬裏弗的貸款合同,利息為23%。


    “而同時期有多家銀行能夠提供遠低於這個利率的貸款。我甚至在文件裏看到,就在同一個月,布列塔尼的市政廳從銀行借到了利息19%的貸款。


    “內克爾給出的原因是‘那家瑞士銀行的信譽更加可靠’。嗬,銀行將自己的金幣交到政府手裏,竟然還需要擔心銀行的信譽。”


    馬拉看向窗外正在處理時裝周海報的清潔工:“在您享受時裝周盛會的時候,我去了趟瑞士,查到當初提供500萬貸款的那家銀行正是內克爾的朋友開的。哦,他們之前還合夥從英國販過穀物來著。


    “當然,這隻是我調查的有問題的貸款中的第一筆。


    “在他擔任國庫總管的7年多裏,法國政府一共從各大銀行或者大貴族手中貸款超過10億裏弗。我懷疑其中大部分都存在問題。”


    瓦爾斯皺眉道:“您是說,內克爾先生利用不合理貸款,從銀行獲取利益?”


    “事情可能就是這樣。他隻要從這些貸款中獲得1%的好處,那就會超過1000萬裏弗!”


    “不,不可能!”瓦爾斯搖著頭,喃喃道,“內克爾先生是不會……”


    馬拉早有準備,從外套口袋裏取出幾張紙,展開放在桌上:“這是我抄下的那筆500萬貸款的相關文件,您看看就知道了。如果您還是不信,我可以帶您去看原件。”


    瓦爾斯用兩根手指將文件轉正,側著頭看了一會兒,便似被蛇咬到般縮回了手,語氣低落道:“您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您曾是金融貿易方麵最厲害的記者,在財政係統也有很多朋友。或許您可以提供給我一些關於內克爾的資料。”


    瓦爾斯繃著嘴沉思了幾秒,搖頭道:“抱歉,恐怕要讓您失望了。那些年,我都隻關注內克爾的正麵消息了,真的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能給您。”


    “隨便什麽都行。”


    “確實沒……”


    瓦爾斯說著忽然頓住,望向馬拉道:“等等,有一個人,他或許有您想要的東西!”


    “是誰?”


    “卡洛納,上一任的財政大臣。”瓦爾斯道,“他跟內克爾有不小的矛盾。據說,他被免職都和內克爾有關。


    “他曾經因內克爾攻擊他的稅收政策,而在公開場合說過,‘別以為你幹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您知道,往往伱的敵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卡洛納。”馬拉若有所思地點頭,“他現在在哪兒?”


    “您忘了嗎?他被流放到洛林了。”


    “太感謝您了!”馬拉用力拍了拍中年記者,拿起帽子便轉身朝屋外而去。


    ……


    凡爾賽宮東南側的皇家軍械廠辦公室裏,剛上完了“生產管理課”的約瑟夫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看向麵前的幾份文件。


    一旁,長著尖下巴的中年男子指向那些文件道:“殿下,這份是例行工作報告。這是時裝周相關官員特別調查報告。這是警情處特別調查報告。這是馬拉先生申請增加人手的報告……”


    約瑟夫逐一翻看簽字,隨口道:“感謝您的講述,克洛斯先生。哦,對了,今天馬拉先生怎麽沒來?”


    這種遞交文件的工作通常都是馬拉來做的,從未換過人,畢竟這些後來的雅各賓派們對王室都有些排斥。


    克洛斯道:“馬拉先生有緊急的事情,昨晚就去洛林了。”


    “洛林?”約瑟夫停下筆來,“他有沒有說是什麽事?”


    “好像是跟他正在查的那個官員有關。”


    內克爾?約瑟夫皺了皺眉,這麽大的事情,馬拉也不跟自己說一聲。


    “他帶了多少人去?”


    “您知道的,公正調查處的人手很緊,隻有他跟埃文斯先生兩人。”


    約瑟夫頓覺不妥——馬拉也太小看那些資本家心狠手辣的程度了。或許是因為內克爾一直以來偽裝得太好了,讓人潛意識裏總感覺他是個溫文爾雅的好人,從而減少了警惕。


    他忙轉對侍立在不遠處的埃芒道:“埃芒伯爵,請您立刻通知富歇,讓他派人盡快找到馬拉先生並保護他。”


    “是,殿下。”


    ……


    美國,費城。


    德拉瓦河西岸。


    本傑明·富蘭克林的莊園外,托馬斯·傑斐遜看著法國特使從馬車上一瘸一拐地走了下來,不禁微微皺了一下眉,法國人派了這麽一名毫無名氣還有些殘疾的特使來,似乎是對美國的輕慢。


    不過,作為一個小國的外交官,他很清楚應該怎麽做,當即按下心中的不悅,笑著迎了上去,撫胸行禮:“歡迎您來到費城,尊敬的塔列朗大主教。”


    他曾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駐法大使,法語非常流利。


    他身旁那名坐在輪椅上的老者似乎年齡太大了,抬起手勉強揮了揮:“特使先生,歡迎您。我在巴黎時……”


    塔列朗隻朝傑斐遜點頭示意,便微笑望向輪椅上的老者:


    “您看上去精神很不錯,富蘭克林先生,願主保佑您。哦,我在巴黎常聽人提起您。您是那時的知名人物,我的一位好朋友家裏甚至還保留著您的畫像。”


    他很清楚,這位年過八旬的老頭才是如今最能影響美國政策的人——去年的美國製憲會議若不是他辛勞奔走,恐怕連順利開下去都難辦到。


    不多時,在富蘭克林莊園東側那棟磚紅色的三層別墅裏,傑斐遜心花怒放地看向塔列朗道:“您是說,法國政府要清剿巴巴裏海盜?”


    塔列朗挺直了後背,顯得非常自信:“確實如此,我們的國王陛下對美國在地中海的遭遇深表同情。為了能讓你們的商船少受屠戮,他不顧幾位內閣大臣的反對,決定徹底鏟除那些無惡不作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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