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感謝您為大不列顛節省了高達4萬英鎊的經費!”


    作為反對黨——輝格黨的“最強火力點”,查爾斯·詹姆斯·福克斯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陰陽怪氣道,“不過這點兒‘貢獻’可遠遠不能彌補您和首相大人的戰略失誤,導致我們在北非遭受的巨大損失。”


    他說著,朝坐在身後的數百名議員一比劃:“我認為,托利黨必須為此給議會一個交待!”


    托利黨便是目前英國的執政黨。


    不過,他們在支持率上比輝格黨並沒有什麽優勢,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國王喬治三世對小威廉·皮特的特殊偏愛,並利用王室的影響力,將後者強推上了首相之位。


    輝格黨對此始終心有不服,故而自小威廉·皮特上台以來,他們會抓住每一個機會來攻擊托利黨。


    利茲公爵深吸了一口氣,心說該來的還是來了,好在昨天已和首相商議了對策,現在就看自己的表演了。


    他不著痕跡地向旁邊的情報部門負責人瞥了一眼,而後抬手打斷了福克斯:


    “尊敬的福克斯議員,請您在急於指控我之前,先搞清楚實際情況。”


    “實際情況?”


    “是的。”利茲公爵自信地點頭,“北非目前的局麵,完全在首相大人和我的掌控之中。我們早就得到了報告,知曉法國人在突尼斯的動向。對吧,巴特勒先生?”


    情報頭子立刻起身:


    “沒錯。幾個月前就發現了法國人的行動。”


    議員們聞言,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當然,實際上利茲公爵他們對法國的突尼斯戰略一無所知,還是從法國最近的報紙上才了解到那裏發生了劇變。不過,作為政客,說謊那可是基本技能。


    “掌控?”福克斯不屑地冷笑,“您是指坐視法國人在突尼斯獲得巨大利益嗎?”


    利茲公爵立刻高聲道:


    “不,您為什麽會認為法國人得利了?恰恰相反,現在突尼斯的局勢,是我等待已久的機會!”


    福克斯白了他一眼:


    “您來這裏之前喝酒了嗎?瞧您說的都是什麽胡話?”


    利茲公爵不以為忤,舉起雙拳,慷慨陳詞:“眼下,我們正有機會,將法國人在北美對我們所作的一切回報在他們身上!


    “這世上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殖民地鬧事的嚴重危害。突尼斯就像個潛藏著無數鱷魚的危險沼澤,而法國人則如同一個毫無經驗的獵手般踏入了那裏。


    “他們在那兒隻有3000人的部隊。我們隻要驚動那些野獸,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名叫詹姆士的議員下意識問道:“您要怎麽做?”


    利茲公爵一攤手:“行動細節暫時不能公布。大家可以向首相大人申請權限來了解。”


    這是很正常的操作。英國人能弄到僅有幾名大臣參加的法國內閣會議的內幕,而法國要從幾百名英國議員之中搞到情報更是輕而易舉。所以在議會質詢時並不會說具體方案。


    福克斯嚷道:“我對計劃內容沒有興趣。我隻想知道,您偉大的突尼斯計劃需要多少時間,能給我們一個怎樣的結果。”


    “一年,不,甚至隻需要幾個月,法國人就會滾出突尼斯。”利茲公爵信心滿滿道,“又或者,法國政府要向那裏投入巨額經費,最終將徹底拖垮他們的財政。”


    英國議員們都大致聽明白了——管理殖民地的消耗巨大,尤其是陷入治安戰,沒有收益,還得不斷貼錢進去。美國人鬧獨立的時候,英國就處於這種窘境,而現在,要讓法國人嚐嚐類似的苦頭了。


    輝格黨人終於暫停了攻訐,福克斯最後威脅道:


    “我期待您的成功。但如果仍舊無法解決突尼斯問題,我認為,您應該引咎辭職。”


    利茲公爵輕鬆地微笑道:“當然,不過這還得看霍利斯先生的執行情況。”


    喬治·霍利斯是英國在突尼斯的領事,同時他是名輝格黨人。


    利茲公爵沒等福克斯說什麽,立刻又接道:“哦,還有,為了更好地在突尼斯對付法國人,我們還需要一些撥款。大概30萬英鎊吧……”


    ……


    突尼斯西南,加夫薩。


    “這群狗雜種!”纏著白色頭巾,身著淺黃色的阿拉伯式長袍的霍利斯頂著烈日,不住低聲咒罵著,“你們在倫敦爭權奪勢,卻把我的前途賭了進去!”


    “領事閣下,您說什麽?”敞篷馬車對麵,一名類似打扮的高個子中年英國人向前微傾,問道。


    “啊……我是說,好在突尼斯人對歐洲人很戒備,我們應該不難說服他們反對法國人。”


    “沒錯,確實如此。”高個子中年人點頭,“而且他們的禁衛軍剛被法國人揍了一頓,肯定會心懷不滿。”


    “還有那個新上台的突尼斯貝伊,顯然沒什麽統治力。這對於我們來說都算是好消息吧。”


    兩人就這麽隨口聊著,又沿著崎嶇的小路顛簸了半個來小時,馬車終於在一座城鎮南麵的圓頂豪宅前停了下來。


    迎出來的柏柏爾仆人收到霍利斯遞過來的銀幣後,立刻殷勤地將他們引入了別墅中。


    而後,霍利斯便見到了突尼斯禁衛軍在此地的最高指揮官,也就是相當於市長的人——厄屈茲。


    坐在客廳中的精致羊毛地毯上,霍利斯用熟練的阿拉伯語和厄屈茲寒暄了一陣,便直接切入正題:“帕夏,法國人在突尼斯城外將近萬名禁衛軍勇士繳械,這完全是在羞辱全突尼斯的禁衛軍!這口氣絕不能就這麽忍了!”


    厄屈茲淡然點頭,看在他帶來的幾千銀幣的麵子上,附和道:“海軍惹了他們,他們卻向禁衛軍下手,真是太過分了!”


    “沒錯!所以我們要狠狠報複那些法國人!”


    厄屈茲卻是立刻搖頭:“我這點兒人怎麽可能打得過他們?”


    霍利斯忙道:“您放心,您不用跟他們正麵交鋒,隻需隔三差五地劫殺法國商隊,趁天黑燒掉法國人的工廠、房屋之類就行。


    “如果法國人派軍隊來,您就說完全不知情,並假裝答應會幫著抓捕盜匪。他們很快就會離開。他們在突尼斯隻有3000人,根本應付不過來這些事兒。”


    他直接將英國當年在美國遭遇過的襲擊方式全都照搬了出來。


    厄屈茲仍表現得興趣索然:“可是,這仍會有很大風險……”


    霍利斯見狀,隻得拿出撒手鐧來:“為了支持禁衛軍的複仇,我可以向您提供2000裏亞爾的經費。”


    裏亞爾是一種比英鎊略小的金幣,2000裏亞爾相當於4萬4千裏弗左右。


    霍利斯見這位禁衛軍軍官有些意動,又朝同來的英國人示意:“這位是羅伯特先生。他以後會來定期評定您的反抗成果,並留給您每月500到1000裏亞爾的費用。”


    厄屈茲頓時露出笑意,揮拳道:“我早就看那些法國人不順眼了!您放心,我一定讓他們好看!”


    從禁衛軍軍官那裏出來,霍利斯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城外的村落,在那裏拜訪了柏柏爾人的一個大部族。


    “尊敬的族長,你們可不能讓法國人騙了。”霍利斯一臉誠懇道,“他們說是買地,但肯定不會付錢。


    “而且法國人有一種邪術,能夠讓他們的耕地奪取附近土地的‘生機’。如果他們在這裏種地,用不了幾年,你們這些臨近的土地就會顆粒無收!”


    淺棕色皮膚的柏柏爾族長皺眉道:“您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霍利斯道,“為了您的部族的未來,一定要想盡辦法驅趕那些來定居的法國人!


    “我知道,或許這會給你們引來麻煩,不過,有個好心的帕夏願意提供給你們200裏亞爾,來彌補與法國人衝突帶來的損失。”


    “可我聽說貝伊已經下令和法國人合作……”


    “您放心吧,貝伊的禁衛軍已經被打垮了,不用怕他們。”


    不多時,英國領事離開了柏柏爾人部族,前往下一個城市繼續他的“攪屎”重任。


    ……


    突尼斯城。


    法國駐突尼斯領事喬安正了正帽子,邁步走入卡希爾宮。


    現任貝伊哈吉一見到他,便興高采烈地招呼道:“喬安先生,您的預言應驗了!尤尼斯叛軍幾天前已被徹底擊潰,科賈已率軍追著百餘名殘敵進入了南麵的沙漠。”


    “恭喜您,貝伊。”喬安對此一點兒也不意外。


    在中斷了尤尼斯的彈藥以及經費補給之後,叛軍在人數及地形方麵的劣勢盡顯,不到一個月便被科賈耗死了。


    一旁,哈芙莎正滿臉幸福之色地招呼女仆將瓜果飲料擺了上來。她幾天前已正式嫁給了哈吉,兩人終成眷屬。


    哈吉說完了喜報,又開始向喬安詢問一些關於稅收和官員任免的事情。他個人能力平庸,又毫無政治根基,連仆人都隻有三十來個,眼下全靠法國軍隊幫他撐場麵,連宮禁都是巴黎警校生在負責。所以有任何大事小情的,他都會找喬安商量。


    直到日暮西沉,喬安才從卡希爾宮出來,立刻就看到剛上任不久的移民事務官阿梅蒂正神色焦急地迎麵走來。


    “您有什麽事兒嗎?”


    阿梅蒂簡單舉帽示意,急道:“喬安男爵,比塞大東南的一處新建的工坊被燒了,死了三個人。”


    喬安頓時皺眉,突尼斯最近這一陣已經發生了數十起襲擊法國人的事件。這些還是情況比較嚴重的,零星沒有統計上來的襲擊應該更多。


    “查出是誰幹的嗎?”


    “還沒有……您知道,我們的人手嚴重不足……對了,我聽到傳聞,說各地的禁衛軍準備要向我們展開報複。”


    兩人邊說邊朝街對麵的住處走去,剛到了門口,阿梅蒂的助手便火急火燎地將一封信塞在他手裏,連行禮都忘了:“大人,好像是一支商隊在蘇薩遇到了劫掠,7名法國人和3名撒丁人被殺……”


    喬安的神色頓時凝重起來:“看來,必須得向國內匯報了。”


    ……


    巴黎。


    凡爾賽宮的走廊上,約瑟夫陰著臉聽一旁的喬安介紹突尼斯那邊的情況——因為情況有些脫離了控製,後者昨天已趕回巴黎。


    “突尼斯禁衛軍揚言要襲擊所有法國人?”約瑟夫皺眉看向喬安,“他們開始集結軍隊了嗎?”


    “這倒沒有。”


    “號召人是誰?”


    “好像也沒有明確的領頭人物。”


    “哦?”約瑟夫有些詫異了,“沒有人召集,突尼斯禁衛軍為何會有這麽一致的行動?我聽您剛才說,幾乎突尼斯各地都頻發襲擊。”


    喬安苦著臉道:“殿下,不止是禁衛軍,好像還有柏柏爾人部族襲擊前去耕種的法國農民。”


    “那個新上任的貝伊難道沒有發布禁止襲擊法國人的法令嗎?”


    “他……殿下,實際上,他的政令隻在突尼斯城有效,那還是因為有貝爾蒂埃中校的軍團鎮著。”


    “這情況有點兒麻煩啊。”約瑟夫暗自搖頭,聽起來怎麽像是要陷入全麵治安戰了?


    不對啊,他念頭飛轉,如果突尼斯統治者完全沒有號召力,而且這個地方還遠沒有民族覺醒,是根本不可能出現自發抗擊外來勢力的情況的。


    這麽看來,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暗中煽動。


    會是誰呢?某個有影響力的突尼斯禁衛軍軍官?奧斯曼的人?英國人?阿爾及爾人?


    他揉了揉額頭,不管是誰,得先設法穩住突尼斯的局勢才行。


    他又問了喬安一些突尼斯的細節問題,兩人便已經走到了會議大廳的金色大門前。


    兩旁的侍衛忙為他打開了大門,而後垂首恭立兩旁。


    會議大廳裏,幾名內閣大臣顯然已經得知了北非的事情,正在低聲議論著。


    不多時,瑪麗王後也來了,在眾人起身行禮之後,這次圍繞突尼斯議題的內閣會議正式開始。


    首先是負責突尼斯移民事宜的米拉波起身發言:“很顯然,突尼斯的消息已經在國內傳開。最近一周幾乎沒什麽人申請前往突尼斯,甚至一些抵達了馬賽等待上船的人也開始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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