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寵妃玉葉的侍女之一櫻花,今天依然誠心誠意地在當差。


    日前她犯了錯,在工作時間打了瞌睡,不過主子玉葉妃完全沒怪罪下來。


    既然如此,自己隻能做牛做馬以報主恩。於是她從窗欞到欄杆,每根木頭都仔仔細細擦過一遍。


    這本來並非侍女的差事,即使如此,櫻花仍然願意充當下女。因為玉葉妃說過她喜歡做事勤快的人。


    玉葉妃以及櫻花她們的故鄉在西域。在那氣候乾燥的地區,沒有什麽重要的資源,而且經常久旱不雨。櫻花她們幾名侍女本是官家小姐,但從沒有過過一天奢侈日子。她們的故鄉一土地貧瘠,不做事就得餓肚子。


    在這當中,由於玉葉妃入宮,故鄉因此受到中央的注目。妃子越是受寵,中央官員就越不能輕忽妃子的故鄉。玉葉妃是聰慧的女子,但不是隻會受人憐愛的美麗嬪妃。而櫻花進入後宮,早已決定跟定了這位妃子。


    她覺得為了填補那些請辭離去的侍女空缺,留下的人必須更加賣力。


    櫻花打算整理廚房的茶具,一走進去,就看到新進侍女正在製作某種東西。新進侍女名叫貓貓,很少主動說話,因此櫻花不太了解她的為人。


    既然意外地認生的玉葉妃找來這名侍女,人品想必不會太差。


    櫻花後來反而還發現,她是個可憐人。


    手臂上有受過虐待的疤痕,而且被迫賣身為奴,現在又聽說她是受雇來專門試毒的,讓櫻花實在無以自容。


    櫻花想讓她消瘦的身子骨吃胖點,幫她加飯添菜,又不讓她打掃以免露出傷疤。另外兩名侍女似乎也是相同想法,結果使得貓貓幾乎無事可做。


    櫻花覺得這樣無妨。差事有她們做就夠了。


    侍女長紅娘認為這樣說不過去,所以將洗衣差事分配給了貓貓。洗衣其實就隻是搬籠子,所以傷疤不會太顯眼。其他好像還吩咐她做一些雜務。


    運送待洗衣物本來並非侍女的差事,而是大通鋪的下女在做的。然而以前曾經發生過玉葉妃的衣裳刺有毒針的事情,於是現在都是櫻花她們在做。


    她們之所以代行下女的差事,也是因為這些原因。此處是後宮,四麵都是敵人。


    「你在做什麽?」


    貓貓在用鍋子煮類似雜草的植物。


    「是感冒藥。」


    她講話總是極力隻講重點。隻要想到可能是虐待造成的後遺症,害得她不善與人來往,就讓櫻花不禁落淚。、貓貓在藥物方麵造詣極深,有時會像這樣調配藥方。她總是會收拾乾淨,而且上次送給櫻花的治皸裂藥非常有用,所以櫻花毫無怨言。紅娘好像偶爾也會請她調藥。


    櫻花取出銀製茶具,用乾布仔細擦亮。


    貓貓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是會適度地答腔,所以聊起來滿有意思的。


    櫻花講起了最近蔚為話題的鬼怪傳聞。


    是關於一個飄在空中的白衣女子。


    …………………………………………………………………………………………………………………


    貓貓拿起做好的感冒藥與洗衣籃,前往尚藥局。


    因為畢竟是藥,就算隻是做個形式,也得請醫官下判斷。


    (差不多是這一個月發生的事吧?)


    想起那段老生常談的鬼怪傳聞,貓貓偏著頭。


    在來到翡翠宮之前,貓貓沒聽說過這段傳聞。由於小蘭總會什麽傳聞都跑來告訴她,因此她知道這是最近才傳出的事。


    後宮有宮牆圍繞著。隻有四方大門可供進出,圍牆外還挖了深溝,不可能脫逃或入侵。


    大家說深溝底下如今仍躺著試圖溜出後宮的妃子。


    (城門附近啊……)


    那附近沒有建物,應該是一片廣大的鬆林。


    (記得是從夏末開始吧。)


    此時正值某種東西的采收期。


    貓貓正在動歪腦節時,好像專挑這個時候似的,傳來一個討厭的聲音。


    「當差辛苦了。」


    看到如牡丹般絢爛的笑靨,貓貓繼續麵無表情。


    「不,隻是些輕鬆事務。」


    尚藥局位於南側中央門的旁邊,掌管後宮的三部門也將居室設於此處。


    壬氏常常在那裏出沒。


    既然是宦官就應該待在內侍省,然而這個男的不屬於任何一個機構,反而是監視般觀察著每一處。


    (地位比宮官長還大啊。)


    就可能性而言,或許他的立場如同當今皇上的太傅,但看似二十來頭的青年不太可能居如此高位。就算是太傅的兒子好了,那也沒必要特地成為宦官。


    此人與玉葉妃走得近,也有可能其實是娘娘的輔佐人,或者根本就是……


    (皇帝的妾室嗎?)


    臨幸之際,看皇上與玉葉妃如膠似漆,應該屬於正道,不過人不可貌相。


    貓貓懶得想這麽多,決定就把他當成皇帝的男妾,這樣比較輕鬆。


    「看你的表情,怎麽好像在想什麽極其失禮的事?」


    壬氏眯起眼睛看著貓貓。


    「恐怕是總管多疑了。」


    貓貓行過一禮後轉身走進醫局,隻見八字胡庸醫拿著乳缽咭吱咯吱地磨著東西。以這個醫官來說,貓貓知道他不是在磨藥,隻是在打發時間罷了。


    要不然,自己也不用屢屢把做好的藥帶過來了。這個醫官似乎隻知道最基礎的藥方。


    畢竟後宮屬於特殊環境,醫官似乎也人才缺乏。女人當不上醫官,而如果當得了醫官,誰也不會沒事去自宮。


    庸醫起初似乎把貓貓當成一個莫名其妙的小ㄚ頭,然而看到貓貓調製的藥品後,態度也就漸漸軟化了。


    現在他甚至變得會端出茶點,或是分貓貓一些需要的藥材,不過以尚藥局來說,這樣做並不是很妥當。


    總覺得這裏好像不太講究守密義務之類的。


    (這樣到底要不要緊啊?)


    貓貓雖如此想,但無意提出忠告。因為這樣貓貓行事比較方便。


    「可否請太醫看看這帖藥?」


    「哦,是小姑娘啊。你等等。」


    醫官準備了茶點與雜茶。不是甜包子之類的,而是煎餅。


    這讓喜歡鹹點心的貓貓很高興。看來醫官記得了她的口味。


    貓貓總覺得最近很多人拿吃的釣她,不過她並不放在心上。


    醫官雖是庸醫,但人很好。屬於為人善良但不會做事的那一型。


    「有勞太醫也給我上一份。」


    背後傳來甜美婀娜的嗓音。


    不用回頭也感覺得到,有某種閃亮動人的空氣彌漫四周。來者是誰自不待言。


    正是壬氏,


    庸醫麵帶吃驚與興奮的表情,把原本準備好的煎餅與雜茶,換成了白茶與月餅。


    (煎餅……)


    燦爛的笑容坐在貓貓身旁。


    貓貓以身分高低為由拒絕同席,但對方硬是壓著她的肩膀坐下。


    一反看似溫柔的外貌,這種蠻橫的行徑讓貓貓厭煩透頂。


    「太醫,抱歉,可以請你到裏麵去替我拿這些來嗎?」


    壬氏將一張紙片交給庸醫。


    遠遠就能看到紙上寫了密密麻麻一堆藥名。想必能爭取到不少時間。


    庸醫眯細眼睛後,帶著遺憾的眼神進到裏間去了。


    (我看他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吧。)


    「總管所為何來?」


    善於猜測的貓貓,一邊晃動著茶杯一邊問道。


    「你知道那件鬼怪傳聞嗎?」


    「隻有耳聞。」


    「那麽,你知道何謂夢遊症嗎?」


    壬氏沒漏看貓貓的眼角閃出一道光芒。


    天女嗤嗤笑著,笑意中夾雜著壤心眼。


    寬闊的手掌撫摸著貓貓的臉頰。


    「這種病如何醫治?」


    壬氏用甜膩膩水果酒般的聲音詢問。


    「小女子不知。」


    貓貓的回答既不自卑,也不多嘴多舌。


    她知道那是什麽樣的病,也見過患者。


    以結論來說,她隻能如此回答:


    「此種疾病並非藥石可以醫治。」


    此乃心病。


    當青樓的煙花女罹患此種疾病時,阿爹沒有開任何處方。


    因為這不是用藥物能治好的。


    「你創藥石不能醫治,那麽……」


    用什麽才能治好?他問。


    「小女子隻懂調藥。」


    貓貓自認為講得很清楚了,然而偷瞄身旁一眼,卻看到神仙中人含憂的麵容。


    (不可以跟他目光對上。)


    貓貓用對付野生動物的方式,別開目光不去看青年。但對方不準。青年繞到貓貓前麵,跟她麵對麵。


    真是陰魂不散,煩不勝煩。


    貓貓拗不過他。


    「……小女子會盡力。」


    貓貓一邊擺出不勝其煩的表情一邊回答。


    半夜,宦官高順來接貓貓。他們要去看看罹患那種疾病的人。


    此人沉默寡言又麵無表情,或許顯得很難親近,但這點反倒讓貓貓產生親近感。要搭配甜膩的食物,醬菜最宜。所以高順最適合用來搭配壬氏。


    (這人不太像宦官呢。)


    宦官由於物理性去除了陽氣,因此常變得具有女性氣質。


    體毛較稀疏,個性較圓融,且因為食欲取代性欲而容易發福。


    最明白的例子就是庸醫。庸醫看起來像個大叔,但跟他講話,有時會以為自己是跟個有教養的商家夫人在一起。


    至於高順,體毛雖然不濃密,但體格精悍,若不是待在後宮這種地方,想必會被人錯當成武官。


    (怎麽會選擇這條路呢?)


    貓貓雖然好奇,但知道這種事問不得。她默默搖了搖頭。


    高順一手提著燈籠帶路。


    月亮雖隻有半月大,但因為沒有雲層,月色皎潔。


    貓貓隻看過白晝的後宮,夜裏看起來,景象截然不同。


    不時會傳來窸窣聲,或是從樹叢中傳來類似喘氣的聲音,不過貓貓決定當作沒聽見。


    宮中由於除了皇帝之外沒有像樣的男子,所以情愛的形態有些奇異也是無可厚非。


    「貓貓小姑娘。」


    高順找貓貓說話。貓貓被人稱呼為小姑娘,感到很不自在。


    「請別如此多禮。高侍衛的位階比小女子高多了。」


    貓貓老實地說,高順聽了摸摸下巴,偏頭思索了一下。


    「那就叫小貓。」


    (忽然就叫起小什麽的來了?)


    原來這個大叔個性還挺輕浮的。貓貓一邊做如此想,一邊點了點頭。


    「可以請你不要用看毛蟲的眼神看壬總管嗎?」


    (果然被發現了。)


    看來最近這陣子,貓貓的臉部肌肉反應得太明顯,臉皮再厚也藏不起來。


    貓貓認為目前還不至於丟掉腦袋,但還是得自製些。畢竟對那些大人物而言,貓貓才是蟲豸。


    「今日也是,我一回去,總管就告訴我『有人用看蛞蝓的眼神看我』……」


    (我的確覺得他愛黏人很惡心。)


    什麽芝麻蒜皮小事都要跟人報告,也是一種黏人的行為。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不對,他已經不是男人了。


    「總管渾身顫抖,用水汪汪的眼睛對我微笑。那就是所謂的自我歡愉吧。」


    高順用隻會引人誤會的字眼,正兒八經地回答了貓貓。


    不如說快從蟲豸降級為穢物了。


    「……小女子今後會注意。」


    「是的,對於不具免疫力的人,光看一眼就可能會昏死過去,處理起來很辛苦的。」


    深沉的歎氣中流露出疲憊。高順大概常常這樣負責善後吧。擁有美得過火的長官,要吃的苦也多。


    講著讓人疲憊不堪的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東側宮門。


    宮牆約有貓貓個頭的四倍高。外側有深溝,在運送糧食與物資等等,或是有時需要替換下女時,會放下吊橋。


    在後宮,逃跑是要判處極刑的。


    宮門隨時有衛兵把守。內側兩名宦官,外側兩名武官。門扉采雙重構造,外側與內側各有設置哨站。


    放下或拉起吊橋時光靠人力不足以應付,所以養了兩頭牛。


    貓貓產生一種想去附近鬆林找某種東西的衝動,但高順在旁邊所以不可能如願;兩人到庭園的涼亭坐下。


    在這當中,那個以半月為背景出現了。


    「就是那個。」


    |貓貓看向高順手指著的方向。那裏有個令人無法置信的東西——


    是個於空中起舞的女子白影。


    白影身著長衣與披帛,腳步猶如婆娑起舞,立於宮牆之上。


    衣裳搖曳生姿,披帛像有生命般遊動。黑色長發在夜色中迎著月光,勾勒出朦朧的輪廓。


    美得不像人世間所有。


    如夢似幻的光景,令人以為誤入了桃源鄉。


    「月下芙蓉。」


    無意間,這四個字閃過貓貓的腦海。


    高順神色一驚,接著輕聲低語:


    「真是明察秋毫。」


    女子名為「芙蓉」,為中級妃子。


    下個月就要作為褒賞,賞賜給官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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