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貓成天說著想回來的煙花巷,並不是多遠的地方。


    雖然一座後宮就有一座城鎮那麽大,但京城卻將這兩種地方都圍在裏頭。


    煙花巷就在宮廷的相反方向,隻要能越過高牆與深溝,走路就到了。


    (乘馬車去太奢侈了。)


    坐她旁邊的大漢李白手握韁繩,正在哼歌。


    因為他給人看過木簡,知道貓貓說的是真的。能見到憧憬的名妓,真有這麽讓人高興?


    說是娼妓,卻不能與窯姐兒等同視之。有人賣春,也有人賣藝。


    越是人們口中的當紅名妓,越是極少接客。目的是藉此提高珍稀價值。


    喝一杯茶就得支付大把銀子,更遑論一夜春宵了。


    如此受人崇拜的存在,會變得如同當紅炸子雞,成為市民的憧憬對象。


    街坊姑娘當中,有些人甚至向往此道而請求進入青樓,即使隻有少部分人能爬到那種地位。


    綠青館在京城煙花巷中屬於老店,聚集了從中級到最高級的娼妓。


    而在最高級的娼妓當中,有幾人被貓貓稱為小姐。


    從轔轔搖晃的馬車中,可以看見懷念的風景。


    貓貓魂牽夢縈的串燒店,散播了滿街的焦香味。


    水路旁柳枝搖曳,賣柴人沿街叫賣。


    孩子們一手拿著風車跑來跑去。


    穿過奢華氣派的大門,眼前就是一片色彩繽紛的世界。


    畢竟還是中午,上門的客人不多,但有閑來無事的青樓女子從二樓欄杆招手。馬車在門麵堂皇的樓閣前停了下來。


    貓貓腳步輕快地下了馬車,跑向站在門口的老婆婆。


    「好久不見了,嬤嬤。」


    她對銜著煙管的乾瘦老婦說道。昔日人稱落淚如珍珠的的青樓女,如今眼淚早已枯乾,化做一棵枯樹。她拒絕贖身,賣身期滿仍繼續留在妓院,現在成了誰都敬畏三分的老鴇。真是歲月不饒人。


    「誰跟你好久不見啦,你這笨丫頭。」


    貓貓的心窩受到一陣撞擊。胃液倒流,嘴裏發酸的感覺竟然令她懷念,實在不可思議。


    以前貓貓用這種方法,不知道吐出過幾次攝取過多的毒物。


    基本上算個好好先生的李白不明就裏,撫摸著貓貓的背。


    表情在說「這個阿婆是誰啊?」。


    貓貓用腳尖踢土,蓋住弄髒的地麵。


    身旁的李白擔心地看著貓貓。


    「哦——這人就是那個貴客?」


    老鴇品頭論足地瞧著李白。


    馬車交給店裏的男傭去顧了。


    「體格不錯啊,相貌也俊。而且聽說你官運亨通不是?」


    「嬤嬤,這話不該當著本人的麵說吧?」


    老鴇故作糊塗,把門前打掃的見習娼妓——娼妓的婢女叫來。


    「去叫白鈴過來。她今天應該在磨茶才對。」


    磨茶就是休息的意思。因為娼妓在沒客人上門時會以臼磨茶,而有此種說法。


    「白鈴……」


    李白喉嚨發出咕嘟一聲。白鈴是天下聞名的娼妓,據說擅長舞蹈。


    為了捍衛李白的名譽,有件事得先聲明,就是這種反應並不是對煙花女的低俗情欲,而是憧憬之情。


    因為僅僅隻是能當麵見到高不可攀的紅人並且同座飲茶,都是一種名譽。


    (白鈴小姐啊……搞不好真的可以有個萬一喔。)


    隻要符合白鈴的喜好,她應該會表現得特別賣力。


    「李大人。」


    貓貓戳了戳在身邊發楞的大漢。


    「大人對自己的肱二頭肌有自信嗎?」


    「我聽不太懂,不過我自認為有在鍛煉體魄喔?」


    「這樣啊,請您好好表現。」


    丫鬟領著偏頭不解的大漢離開了。


    貓貓很感謝李白帶她來到這裏。所以她還是想奉贈些相應的謝禮。


    若能度過一夜春宵,想必能成為一生的回憶。


    「貓貓。」


    低啞嗓音的主人,臉上浮現著可怕的笑意。


    「你竟然敢十個月不見人影,連個音信都沒有。」


    「沒辦法啊,我在後宮當差。」


    貓貓已寫過木簡,解釋了大致上的情形。


    「這兒本是不接生客的,我可是特別照顧你啊。」


    「知道啦。」


    貓貓從懷裏取出一隻袋子。


    這是至今在後宮當差賺到的一半薪俸,她特別請人家先付給她的。


    「這麽點兒不夠喔。」


    老婆子看了看袋子裏說。


    「我沒想到你會派白鈴小姐啊。」


    高級妓女的話作個一夜美夢應該都還能找零。李白想必也隻要能看上三姬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隻是喝個茶,能不能勉強算我便宜點?」


    「笨丫頭,看到他那胳膊腕子,白鈴哪有可能隻看不碰啊。」


    (我想也是。)


    雖說最高級的娼妓不賣身,但並非不談戀愛。


    哎,總之就是這麽回事。


    「那要算不可抗力……」


    「算你個頭。我可會好好記在帳上。」


    「我付不出來啦。」


    (就算把剩下的加進去也不夠耶,怎麽想都不夠。)


    貓貓陷入沉思。怎麽看都是強詞奪理,雖然司空見慣了。


    「這有什麽,真付不出來,用身體支付也就是了。隻不過是從官衙轉到窯子罷了,沒什麽不同啦。即使像你這種瑕疵品,也還是有好事者喜歡的。」


    這幾年來,老婆子有事沒事就勸貓貓成為娼妓。這個把一生奉獻給煙花巷的老婆子全不認為娼妓是一種不幸的行業。


    「我還得再當差一年耶。」


    「那就多找點貴客過來。不要老頭子,要像剛剛那種能長期而適度地榨取的。」


    (嗯——果然會被削一筆啊。)


    貪婪的老婆子滿腦子就隻會精打細算。


    貓貓已經受夠了賣身,因此今後隻能適度送些犧牲品來了。


    (宦官也能成為尋芳客嗎?)


    如想起壬氏的臉,但那人不行。娼妓會認真起來,搞不好反而會把店給搞垮,不成。


    但是找高順或庸醫來又覺得似乎於心不忍。她不想讓老鴇榨取他們的錢。


    無處可以認識男子真不方便。


    「貓貓,老頭子應該在家裏,你快去吧。」


    「嗯,知道了。」


    就算想破了頭,目前也想不到解決辦法。


    貓貓穿過綠青館的小路。


    穿過一條馬路,煙花巷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路旁林立著簡陋小屋,還有等著破碗裏堆起幾枚錢的乞丐或看得到梅毒痕跡的夜鶯。


    其中一間四壁蕭條的小屋就是貓貓的家。


    在僅有兩個泥土地房間的窄小民房裏,有個人駝背坐在草席上,用乳缽磨東西。


    是個滿臉深皺紋,輪廓柔和,有如老婦的老翁。


    「我回來了,阿爹。」


    「哦,這麽晚才回來啊。」


    阿爹一如往常地招呼貓貓,好像沒事似的,步履蹣跚地準備茶水。


    他拿個舊茶杯泡茶,於是貓貓喝了。雖然茶葉已泡到無味,但很溫暖,讓人全身放鬆。


    貓貓一點一滴說起至今的遭遇,阿爹隻是邊聽邊應聲。


    吃過用藥草與芋頭增量的粥後,貓貓決定早早就寢。洗澡就等明日到綠青館還是哪裏借浴室洗吧。


    貓貓在泥土地鋪上粗草席做成的簡陋眠床上


    縮成了一團。


    阿爹幫她蓋上幾件上衣,邊磨乳缽邊留心不讓爐火熄滅。


    「後宮啊。這就是命吧。」


    阿爹的喃喃自語,慢慢消失在睡意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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