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貓貓做了個怪夢。


    是昔日的夢……不,是昔日可能發生過的夢。


    她不可能記得,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


    (可能是因為照顧了那個女人吧,讓我想起舊日的事物。)


    一名成年女子從上方俯視著貓貓,披頭散發,臉頰消瘦,用炯炯有神的饑渴目光瞪著貓貓。化的妝都掉了,胭脂畫到了嘴唇外。


    女子伸出手,貓貓的左手被她抓住。那手像楓葉一樣,可以看到小不隆咚的凹痕。


    女子右手握著刀,抓住貓貓那手的左手纏著好幾層又紅又濕的布條。布條輕輕飄動,隱約有股鐵鏽味。


    貓叫般的聲音從聲帶漏出,她明白到那是自己的哭聲。


    左手被按在棉被上,女子高高舉起右手。歪扭的嘴唇在顫抖,紅腫的雙眼堆著淚水。


    (傻女人。)


    女子就這樣把小刀揮砍下來。


    「哎呀哎呀,你困了嗎?要再晚一點才能睡覺喲。」


    水蓮對打嗬欠的貓貓如此說。


    用詞遣句雖然客氣,但這位老嬤子其實挺不好惹的,因此貓貓端正姿勢,將銀製食器充分磨亮。休假完第二天就精神渙散完全是自己的錯,不能拿時間已經到了傍晚當成鬆懈的藉口。


    「小女子不困。」


    都是因為作了那個有點奇怪的夢害的,貓貓以為隻要照常做事,很快就會忘了,沒想到莫名地縈繞腦海。貓貓臉上浮現起苦笑,覺得這樣很不像自己。


    貓貓將盤子叮叮當當地疊起放回架子上時,聽見了喀喀的腳步聲。房裏已經點燃了蜜蠟蠟燭,主人回府的時間到了。


    壬氏走過起居室,一路來到廚房。水蓮正將菜肴盛進貓貓擦得乾淨的盤子裏。


    「這是怪人送的伴手禮,你跟水蓮喝吧。」


    壬氏把酒壺放在桌上。怪人指的大概是這陣子老逗弄壬氏的討厭官員吧。


    貓貓打開瓶栓,就聞到酸酸甜甜的柑橘香,可能是果子露。


    「是怪人送的啊。」


    貓貓用不帶半點感情的聲音回應。


    壬氏進入起居室後躺在羅漢床上,貓貓替火盆添點木炭。


    高順看見木炭快要見底,離開了房間。大概是要去拿更多木炭吧,不愧是做事勤奮的男子。


    壬氏動作粗魯地一邊抓頭一邊看著貓貓。


    「你跟綠青館的常客很熟嗎?」


    突然被問到這種問題,讓貓貓大惑不解。


    「若是行事招搖的客人。」


    「有哪些常客?」


    「小女子必須守密。」


    冷淡的答案讓壬氏皺起眉頭。


    他似乎發現是問問題的方式不對,於是換了另一種說法。


    「……那麽,如何才能降低娼妓的身價?」


    他用莫名鄭重的語氣開口。


    「總管問了讓人不愉快的事。」


    貓貓輕歎了一口氣。


    「方法多得很,特別是高級娼妓。」


    最高級的娼妓一個月隻需要做幾次事,工作不多。當紅名妓並不會常常接客,反而是暗娼等三餐無以為繼之人才需要每日接客。


    越是地位崇高的娼妓,越是不喜歡拋頭露麵。露麵次數少,那些尋芳客會兀自提升她們的身價。


    她們學習詩詞歌舞,以才藝接客。


    在綠青館,還在當見習娼妓時就會接受全套教習,其中會分成容貌姣好而有前途之人,以及其餘之人。


    後者初次露麵之後立刻會開始接客,不是賣藝而是賣身。


    有前途的女子會從奉茶開始,長於掌握客人心理的話術之人以及聰明靈慧之人,身價會不斷上漲。接著店裏會故意減少當紅名妓的露麵次數,就完成了光喝茶就要花掉一年銀兩的花中之魁。


    因此,也有一些娼妓在贖身之前從未讓客人碰過。隻能說這就是男人的浪漫,任誰都希望能由自己第一個折花。


    「沒人碰過的花才有價值。」


    貓貓焚燒具有鎮靜效果的香。最近這陣子都是為了疲勞的壬氏焚香,不過今日對貓貓似乎也有幫助。


    「一旦折下,身價就減半了。更進一步來說……」


    貓貓輕呼一口氣,吸進了鎮靜香。


    「若能讓她懷孕,更將是毫無身價可言。」


    貓貓自認為講得不帶感情。


    她覺得真是作了個惡夢。


    ……………………………………………………………………………………………………….


    壬氏心想「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深深呼出一口氣,同時在文書上蓋印。


    昨晚藥師姑娘莫名感慨的話語讓他難以忘懷,而巧的是想必知道答案的人來了。


    「打擾了。」


    伴隨著叩門聲,笑得邪門的狐狸般人物,一如昨日所說的現身了。


    而且還設想得周到,讓部下把附有柔軟坐墊的羅漢床搬了過來。


    這人到底打算賴在這裏多久?壬氏的臉差點沒抽搐起來。


    「繼續聊昨日的話題吧?」


    羅漢拿帶來的酒壺替自己斟果子露。


    他連茶點都帶來了,把飄散酥香的烘焙點心放在滿是文書的桌上。可以不要把點心直接放在上麵嗎?高順看到文書上的油漬,不禁以手扶額。


    「軍師似乎做出了挺惡毒的事,是吧。」


    壬氏一邊替文書蓋印一邊說。雖然文書上寫什麽完全沒看進去,不過既然身後待命的高順什麽也沒說,應該沒有問題。


    從貓貓的回答,大致可以猜出這個奸詐狡猾的狂人做了什麽。


    而且,另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臆測在腦海中浮現。


    他不是無法理解,而且也說得通,在幾個點上也讓人茅塞頓開。此人為何拿綠青館的贖身一事找自己爭論?


    為何要提起以前老相好的事?


    然而,他不想接受這件事。一旦接受,問題想必會變得更複雜。


    「說成惡毒未免太失禮了,一個扒手沒資格這樣說我。」


    羅漢醚起單片眼鏡下的眼睛,笑了起來。


    「我好不容易才說服老鴇,可是花了十年以上啊。你應該設身處地想想被人橫刀奪愛是什麽心情。」


    羅漢傾杯喝下果子露,杯裏漂著碎冰,發出鏘啷一聲。


    「你要我把油豆腐還來?」


    壬氏以「油豆腐」形容的,是個不愛理人的嬌小姑娘。


    「非也,要多少錢我都出,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若是我說不呢?」


    「總管若是拒絕,我也無話可說。天底下能違逆殿下的人,比一隻手的手指更少。」


    羅漢用一種步步斬斷對方退路的方式說話,讓壬氏感到極其坐立難安。


    這個男人知道壬氏是什麽人,所以才會這麽說。


    因為他的說法,基本上還算合情合理。


    羅漢摘下單片眼鏡,用手巾擦擦,確定模糊的地方擦乾淨後,再戴回左眼上。他直到方才都是戴在右邊,由此可見眼鏡隻是戴好看的,不愧是個怪人。


    「隻是,問題在於小女是怎麽想的。」


    羅漢強調「小女」二字。


    唉,真討厭。換而言之就是這麽回事了。


    這是壬氏不願接受的事實。


    羅漢是貓貓的親生父親。


    壬氏蓋印的手完全停止下來。


    「可否請總管轉告她,我總有一天會去見她?」


    羅漢舔舔沾滿酥油的手指後,就離開了書房。


    羅漢床放著沒帶走,大概是表示還會再來吧。


    壬氏


    與高順並沒有事先說好,卻同時低下頭去,歎了一大口氣。


    「有個官員說下次想見你。」


    壬氏一回到住處,由於也不好隱瞞不說,於是老實地告訴了貓貓。


    「是哪位大人?」


    貓貓在麵無表情的臉孔底下似乎隱藏了某種急躁,但口氣一如平素地冷靜。


    「哦,此人叫羅漢……」


    壬氏還來不及把話請完,貓貓的表情變了。


    壬氏不由得睜大雙眼,後退了半步。


    至今壬氏在她的眼裏,就像金龜子,乾蚯蚓,汙泥,草芥,蛞蝓或是壓扁的青蛙,總之遭受過她的各種侮蔑眼光,但他現在才發現那些眼光都還算太溫和了。


    這實在並非筆墨或口舌所能形容。


    就算是壬氏,被她用這種眼光一瞧,恐怕也會了無生趣。


    如同擊潰內心的根基,灌入煮滾的鐵漿,使其灰飛煙滅一般。


    貓貓露出的是這種表情。


    光是這樣,就讓壬氏彷佛知道了那個男人在女兒心目中是何種存在。


    「……我會設法回絕。」


    「謝總管。」


    壬氏茫然若失,隻能擠出這句話來。


    他甚至驚訝於自己的心髒沒有停止跳動。


    貓貓變回原本不愛理人的神情後,就回去做自己的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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