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故意挖苦人的各色薔薇成了宴席的注目焦點。


    羅漢漫不經心地看著它。由於絲竹演奏的音樂實在讓人昏昏欲睡,他不知是何時拿了某人的冠帽,上頭還附了一團毛。


    羅漢一頭霧水,將它放在旁邊桌上。


    結果身旁的官員急忙將它戴回頭上。


    羅漢感覺好像有人盯著自己瞧,但他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總之他摘下單片眼鏡,用手巾擦擦表麵,這次戴到了另一隻眼睛上。


    薔薇擺放在宴席的中央位置。


    那種刻意展現給人看的模樣,彷佛顯示了插花人的惡劣個性。


    羅漢記得有這麽一場宴會。


    薄絹披帛在飄舞,絲竹管弦樂音飄揚。


    窮奢極侈的懷石料理供人享用,酒香四處彌漫。


    他從以前就記不得沒興趣的事。


    羅漢記得有過這些東西,但沒有產生半點隨之而來的心情變化。


    一回神才發現宴席已經結束,身穿黑色與青色衣裳的兩位嬪妃,分別獲得皇帝賞賜代表其顏色的薔薇。


    兩人從周圍的聲音聽起來都是美女,但羅漢不太明白。


    相貌的美醜與自己毫無關係。


    話創回來,實在無聊。


    沒來嗎?


    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挑釁。沒辦法,就照平素那樣捉弄另一個人吧,好歹讓自己出出氣。


    往周圍一看,還有很多人留下來。


    羅漢不擅長待在人群之中。


    很多人的臉在他看來隻像是圍棋的棋子。


    羅漢能分辨男女,但男子看起來像黑棋,女子則像白棋。而且看起來就隻像是畫上了塗鴉人臉。


    就算是認識的軍府人員,頂多也就是變換為將棋的棋子罷了。


    大多數人是小兵,就是步兵棋,隨著軍階上升變成香車或桂馬。


    軍師的職務很簡單,隻要配合棋子做配置即可。適材適用,這樣就能打贏大多數的戰事。


    這沒什麽難的,隻要做這麽一件事,羅漢就盡到職責了。即使自己無能,隻要把差事分配出去,旁人就會自動把事情做完。


    羅漢認為理應如此。


    擁有天女般笑靨的男子——就連大家都如此讚賞的美貌,他一樣認不出來。


    不過,隻要找一個帶著成銀的金將就行了。


    他已經習慣用這種方式找人。


    話說回來,今日比平素更傷眼。


    大紅色彩映入眼簾,所有人指尖都沾了胭脂。


    這麽說,宮女時下正在流行染指甲了?


    在複蘇的記憶當中,指甲不會染成那麽俗豔的紅。


    那是淡淡染上的紅色。


    是鳳仙花的赤紅。


    就在懷念的娼妓名字不經意地浮現腦海時,他的視線前方出現了一個嬌小宮女。


    那是個又瘦又小但個性強悍,有如酢漿草的姑娘。


    空洞的眼睛朝向了這邊。


    她一注意到羅漢的視線就轉過身去,像是在說「跟我來」。


    在牡丹園的對麵,一座小涼亭裏擺下了將棋盤。盤上放著桐盒,裏麵躺著枯萎的薔薇,有如一具軀殼。


    「可否請大人與小女子對弈?」


    姑娘抓起將棋的棋子,語氣平板地問道。


    她身旁站著金將與成銀。


    豈有理由拒絕。


    既然是寶貝女兒這樣拜托。


    羅漢咧嘴笑了起來。


    …………………………………………………………………………………………………………


    她到底想做什麽?


    貓貓說過希望壬氏可以離開,但他不予理會,硬要待在這裏。貓貓雖然一副由衷厭煩的模樣,但她答應過隻要壬氏不插嘴,她就不再多說什麽。


    貓貓將軍師閣下請了過來,正在把將棋的棋子擺好。


    她那臉上沒有感情二字,平日那種不愛理人的態度都還比較有人味。她有時會抓抓手背,不知是不是被蟲咬了。


    「你要先攻,還是後攻?」


    從羅漢單片眼鏡底下的細眼,看得出來他是由束感到高興。執著心那麽強,會高興是理所當然的。


    「在那之前,可否先決定規則與賭注?」


    貓貓提議。


    「真是所見略同。」


    壬氏從貓貓背後探頭看棋盤。


    羅漢對壬氏露出詭異的微笑,但壬氏不甘示弱,回以四兩撥千斤的微笑。


    對弈采用普通規則的五回戰,換言之,先贏三戰者為勝。


    壬氏實在無法理解。軍師閣下的將棋本領無人能及,首先遊戲就選錯了。


    貓貓究竟在想些什麽?


    高順似乎也持同樣想法,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想要什麽棋子?飛車還是角?」


    羅漢說。


    「都不用。」


    對方特地說要讓子,貓貓卻不接受。壬氏覺得她應該老實接受才對。


    「那麽如果我贏了,你願意成為我的女兒吧?」


    壬氏想對這項提議提出抗議,但高順在後麵阻止了他。說好不能插嘴了。


    「小女子仍是受雇之身,得等到期滿退宮才行。」


    「受雇?」


    狐狸般的眼睛盯著壬氏瞧。


    壬氏必須一邊維持笑容,一邊壓抑住臉頰的抽搐。


    「真的是受雇之身?」


    羅漢做確認般地詢問。


    「是的,文牘上是如此寫著的。」


    正是如此,貓貓看到的文書是這麽寫的。


    但是簽名的,其實是有如貓貓監護人的老鴇。看起來像是貓貓養父的男子拿起的筆被她搶去了。


    「那就好。比起這個,你要賭什麽?」


    羅漢狐疑地說。


    「那麽,我賭的是……」


    貓貓如此說完後闔起了眼。


    「可否請大人為綠青館的一位娼妓贖身?」


    「……真沒想到你會提這個。」


    羅漢摸摸下巴。貓貓一樣是麵無表情。


    「因為老鴇差不多想把上了年紀的娼妓請走了,我不說是誰就是。」


    「來這招啊。」


    羅漢露出有點傻眼的神情,然後咧嘴笑了。


    「你若要開出這種條件,我也隻能接受,不過這樣就夠了嗎?」


    貓貓冷眼看著羅漢。


    「還有,可否準許小女子再加兩條規則?」


    「無妨啊。」


    「那麽……」


    貓貓拿出事前請高順準備的酒瓶。


    她在五隻酒杯裏注入等量的酒,從味道聞起來,是酒性強烈的蒸餾酒。


    貓貓從袖子裏取出藥包,打開包藥紙,把粉末灑進杯裏。有三杯酒加了粉末,每種都是類似的藥粉。貓貓斜放酒杯,把它搖勻後,迅速替五隻酒杯調換了位置,變得看不出哪杯是哪杯。


    「每次分出勝負,就由勝者從這些酒杯中選出一杯,讓敗者喝下。不用全部喝掉,一口就夠了。」


    不知為何,壬氏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壬氏從貓貓身後走到她旁邊。


    總覺得她原本麵無表情的臉龐似乎有那麽點泛紅。臉頰線條鬆緩,顯得有些愉悅。


    每次她露出這種種神情都沒好事。


    他很想問問方才加進去的粉末是什麽,但不能問。


    壬氏真恨自己想問不能問。


    「方才加進去的粉末是什麽?」


    所幸羅漢代替壬氏問了。


    「是藥粉,一點點的話不要緊。」


    隻是如果三杯都喝,就會變成劇毒了——她說。


    瘋姑娘麵帶微笑講出這種話來。


    然後……


    「無論有任何理由,隻要放棄棋局就算輸。請將這兩條列入規則。」


    貓貓一邊轉圏搖晃著下了藥的酒杯一邊說。


    她的指尖染成了紅色,左手小指扭曲變形。


    羅漢一直看著她的指尖。


    壬氏隻能覺得,這女子的想法真嗆辣。


    雖說不要喝到三杯就沒事,但誰都不會沒事想去喝這個。


    是為了動搖對手的心誌嗎?


    的確,一般人可能會畏縮。


    但對手是人稱奇人的軍師閣下,壬氏不認為這點動搖手段能打亂他的心緒。


    果不其然,貓貓已經連敗兩局。


    壬氏原本以為她也許略懂一二,看來隻是知道規則,卻毫無實戰經驗。


    她已經把兩杯酒喝得一滴不剩了,而且喝得津津有味。


    她到底在想什麽?壬氏心想。


    第三戰雖然才剛開始,但結果已經明擺在眼前。


    壬氏思考著假如她喝下第三杯酒,中毒的可能性有多少。


    起初選中毒酒的機率是五分之三,接著四杯裏有兩杯含有毒藥,最後是三杯中的一杯。


    換言之貓貓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會服下劇毒。


    老實講,最可怕的是他覺得貓貓就算中毒好像也不會有事。


    不過不知道羅漢對這點知道多少就是了。


    就在壬氏與高順互看一眼,打算考慮貓貓賭輸之後該怎麽辦時……


    「王手。」


    他聽見了聲音。


    不是羅漢,而是貓貓的聲音。


    壬氏與高順麵麵相覷,看看棋局,發現王將就要被金將吃掉了。


    雖然棋步走得極其笨拙,但王將的確已無路可走。


    「我認輸。」


    羅漢舉雙手投降。


    「即使是讓我的,贏了就是贏了,可以吧?」


    貓貓確認般地說。


    「是啊,畢竟再怎麽說,我也不能讓女兒喝毒藥嘛。」


    貓貓喝下方才那兩杯酒,表情並沒有任何改變,看不出來喝下去的酒有沒有下藥。


    羅漢麵露戲謔的笑容,望著麵無表情的女兒。


    「方才的藥可有味道?」


    「每種都很鹹,喝一口就會知道味道不同。」


    「那我明白了,你要選哪杯給我?」


    「請軍師任選。」


    原來如此,羅漢可以輸兩回,隻要其中一杯是鹹的,就能確定貓貓不會受害。機率雖相同,但絕不會出錯。


    果然是個精明的男子。


    羅漢拿起中間的酒杯喝一口。


    「好鹹。」


    壬氏垂頭喪氣。


    這下,下一場棋局貓貓就贏不了了。


    正當壬氏考慮著接下來該怎麽辦時——


    「而且,好熱啊。」


    羅漢這話讓他抬起臉一看,隻見羅漢滿臉通紅,頭部輕輕搖晃著。


    然後,他逐漸變得麵無血色,最後臉色發青,無力地倒了下去。


    高順跑過去把羅漢扶起來。


    「我問你,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隻喝一杯藥酒不會有事嗎?」


    就算再怎麽恨,哪有人真的下毒的?壬氏口氣嚴厲地責備道。


    「是呀,是藥沒錯。」


    貓貓一副由衷嫌麻煩的樣子說。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水瓶,來到羅漢與高順的身邊。


    她強行撐開羅漢的眼皮,確認他沒有陷入昏迷狀態後,直接把水瓶塞到他嘴裏,把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動作十分粗魯。


    「壬總管。」


    高順一臉困惑地看著。


    「軍師似乎隻是醉了。」


    「都說酒為百藥之長嘛。」


    然後為了讓它較好吸收,加了一點鹽跟砂糖混合而成的粉末進去。她說。


    貓貓提不起勁地照料羅漢,就像是應付性做做而已。


    畢竟是個藥師,似乎看到病人就不能不照顧。


    「他這人不會喝酒。」


    聽到貓貓這句話,壬氏才終於弄懂了她的目的。他這才想到,羅漢平素都是喝果子露,從沒見過他喝酒。


    「好了。」


    貓貓一邊抓頭,一邊看著壬氏。


    「那就早早將這個男的抬出去,讓他挑選青樓的百花吧。」


    聽貓貓講得淡定自若,壬氏隻能回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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