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正一個人聽戲,就聽見有人招呼,回頭一看,是三皇子水澈府上長史溫玨。


    就聽溫長史道:“我們主子在二樓雅座,遠遠的看見公子獨自在此,就叫我來請公子一起上去吃杯茶。”


    寶玉忙道:“溫大人辛苦了,何苦自己跑一趟呢,寶玉一介白丁,打發個小廝就是了。”這般說著,身邊小廝賈禮忙塞了個荷包到溫長史袖子裏。


    溫長史伸出兩根手指一捏荷包,就笑道:“賈公子客氣了,這出戲唱的妙,我們主子約了兩位大人看戲,心情正好呢,見公子獨自一人在此,叫我來請公子樂嗬樂嗬。”


    寶玉聽了忙道:“有勞溫大人了。”


    及至二樓,就見水澈與三人圍坐在一起。雖未清場,但四周坐的怕也都是侍衛之流喬裝的百姓。自上次水澈中毒之後,安全工作做得倒是越發上心了。


    水澈坐正中,左手邊是一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細眯小眼,目露精光,一看就是個精明人。右手邊的是一年輕書生,三十上下,麵色蒼白,身形枯瘦,手裏攥著帕子,眼神陰鷙,看起來有幾分病態。下手是一半大小子,賊眉鼠眼,眼神滴溜兒的轉,倒有幾分狡詐。


    寶玉上前行了大禮,拜道:“草民賈寶玉見過三殿下。”


    水澈點頭道:“寶玉快起,無須多禮。”


    寶玉起身,又聽溫長史笑道:“我給小賈公子介紹,這位是河南潘家家主,從一品工部尚書潘大人。”寶玉忙又給坐在左手的潘大人行禮問安。


    溫長史又指著清瘦書生道:“這位是從五品翰林院侍講,白少柯白大人。”


    寶玉又忙一揖到底,道:“原來是白大人,久仰久仰。”


    溫玨自此就打住了,隻站在一旁不做聲,也不介紹第三人。寶玉見此,也隻作未見,水澈也不言語,隻叫人加了個座位,拉著寶玉聽戲。


    這戲聽得寶玉戰戰兢兢,潘家家主就是潘榮軒的老爹,聽潘二時常掛在嘴邊,是個笑麵虎。白少柯此人低調,但寶玉也聽過其名,翰林院侍講是給皇上、皇子講書的,這可是個技術工種,此人也不是個簡單的。幾人湊在一起,絕對不僅是聽戲品茶,水澈叫自己來是什麽意思呢?


    又過了半晌,這出戲唱完,水澈方道:“寶玉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聽戲?”


    寶玉心知這事也瞞不住,隻是薛蟜同馮紫英不知有什麽往事,還得遮掩一二,遂道:“今日是我姨媽家表哥的生日,眾人方散,薛大哥哥領著我和另外兩位好友來此聽戲。他們在樓上熱鬧,我又不大喜歡,趁著他們喝酒,隻下來瞧瞧。”


    水澈拿眼睛瞟了寶玉一眼,道:“可是前些日子連累的賈雨村的那個薛蟠?”


    寶玉應道:“正是”。


    水澈意味不明的笑了句:“你到也難得。”又轉身對潘尚書道:“寶玉可是我的神兵天將,隻是年輕臉薄,人際往來不大通。聽說潘大人的二公子是個妙人,不如改日多教教寶玉,如何?”


    潘尚書忙應下,倒是寶玉鬧了個紅臉,自己在水澈心中的形象什麽時候成了靦腆正太了?又聽水澈問道:“前日聽王子騰王大人說,你七月要參加院試?可有把握?”


    寶玉諾諾道:“先生說我無妨,也不過是盡力一試罷了,左右我還年輕,少不得還要磨練幾年呢。”


    白少柯聽了此話,方才抬頭,問道:“賈公子還未束發吧?”


    寶玉道:“今年整十一。”


    白少柯道:“年幼成才,也算難得。”


    潘尚書恭維道:“白侍講年少有為,可是最難得的,如何說的別人呢。要老夫說,小賈公子倒也有幾分白侍講的稿子。”


    白少柯不過扯了下嘴角,權當做笑過了,也不再言語。


    水澈問道:“寶玉師從何人?”


    寶玉道:“我年幼時頑劣,祖母托人給我找了個先生,姓李,探花出身,曾是內閣學士,後來因疾辭官。”


    白少柯驚道:“內閣學士探花郎辭官的人可不多!令師可是李致李大人?”


    寶玉疑道:“先生辭官多年,大人竟還記得?”


    白少柯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激動道:“如何記不得!李大人當年一部《劍南詩稿》,引得多少翰林學子爭相傳抄。‘擁馬橫戈’、‘氣吞殘虜’!因著李大人一部詩稿,激起多少文人將士的血性,本來岌岌可危的邊關固若金湯,滿朝文武誓保邊關十年不失!”


    潘尚書安慰道:“白侍講莫要激動,李大人如今既有了下落,改日登門拜訪就是了,殿下和小賈公子怕是不知道前事的。”


    又轉身對寶玉、水澈道:“當初殿下和小賈公子沒有趕上,李大人當年也不過殿下這個年紀,一身才華,意氣風發。殿試時先皇問他當官為了什麽,李大人答的‘不為高官、不為厚祿,但願天下平、家國安;不為功成、名揚,但為山河笑、江山明’。先皇覺得他回答的浮誇,不切實際,才隻批了他探花,否則狀元是非他莫屬了。誰知他偏就是這麽做的,一部《劍南詩稿》引得億萬子民願用鮮血祭獻泱泱盛世,年輕人爭相戍守邊關創太平河山,士農工商齊心協力,嚇得遼人十年不敢來犯。”


    水澈疑道:“既然如此,為何我不曾聽過此人?”


    潘尚書踟躕了半晌,又看了看神色激動的白少柯,道:“眾人皆知,李致李大人姓斷,單名一個袖字。而且,斷的還是今上......”說完這話,潘尚書又盯著寶玉臉色,見他一臉迷茫,方才放下心來。


    水澈道:“可是百官不容他?”


    白少柯道:“李大人官聲極好,怎麽如此!自是自古多情總被無情擾......”


    水澈歎道:“這李大人也太過糊塗,因著私情......”


    “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河山錦繡勿念臣,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水澈話還未說完,就被白少柯激動的高聲打斷,“殿下聽這首詞,再看這私情如何!”


    水澈一怔,又反複咀嚼了這幾句詞,方道:“當年之事還有什麽緣故不成?”


    白少柯道:“有什麽緣故臣倒不知,潘大人當時已經官居高位,不如問問潘大人。”


    潘尚書無奈,隻得道:“臣也隻知當日李致求見陛下,陛下不見,李大人跪侯在上書房外兩日,後來口吐鮮血倒地不起。再然後,就是李大人因病辭官,河南免稅三年,宮中夭折了兩位皇子,十幾位朝臣被罷免,兩家誅了九族......”


    水澈聽了,心裏想著,這李致辭官,定然不僅僅是失戀的緣故,心中起了拉攏結交的意思。潘尚書似是知道水澈心中所想,道:“殿下還是當做不記得此事為好,當年之事皇上嚴禁外傳,李大人此人早就成了皇上心裏的一個禁忌,若是被皇上知道臣和白大人將此事說了出去,臣等可是性命堪憂啊。”


    水澈轉頭看了寶玉半晌,道:“寶玉年輕不知事,以後萬不得將你師父的事情說出去了。”


    寶玉點了點頭,道:“殿下放心,寶玉定會守口如瓶的。”又道:“難怪家父對老師教導我的事情從來都不過問,原來老師大有來頭。”


    白少柯厲聲道:“你年紀輕,怎知道其中輕重!”又轉頭看了看四周,道:“今日之話僅我們幾人知道,殿下定不會說出去的,潘大人、賈公子、溫大人,李大人若出來什麽意外,白家的主,我還是做得的!”


    寶玉道:“白大人說的這是什麽話!先生教導我六年,待我如父子,育我成人成才,我怎會做出對不起先生的事!”


    潘尚書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旁邊眼神猥瑣的小子插嘴,對白少柯道:“呦,老頭,怎麽對人家師父這麽上心,不會又是一筆風流債吧。”


    白少柯也不理他,對寶玉說:“剛剛未跟你介紹,我今日才找回來的私生子,十幾歲時第一次逛花船留下來的,以前不知道,今天拖三殿下的福,才有了後。”話未說完,臉卻一紅。


    那小子倒是麵露不屑,小聲哼了一句:“還不是沒有種了,叫我傳宗接代來了。”


    寶玉心裏哭笑不得。這白侍講原來隻是一個追星族罷了,也有七情六欲啊,一見麵時寡言陰鷙的形象險些嚇著自己。此時看來,此人倒有幾分可愛。隻是潘大人,見潘榮軒就知道潘大人是什麽樣子的人了,小狐狸定是老狐狸養出來的。


    水澈岔開話題,道:“今天來本來是要恭喜白大人的,怎麽說了這麽多其他的。白大人倒是得好好謝謝潘大人,令公子的事情還是潘大人發現的。”於是這般,幾人氣氛又融洽了起來,三人都是老油條,一番可以說笑下來,關係倒拉近了不少。連著寶玉一起,也算受益了兩分。


    又過半晌,幾人方散。水澈留了寶玉下來,道:“今日我叫你過來,也不為別的。潘大人早該介紹於你認識的,你與他家二公子相熟,想來無事。白少柯如今欠了我一個大人情,今日恰巧又得知你先生最受文人尊敬,日後你少不得要與他多往來一二了。”


    寶玉道:“殿下放心,寶玉定不負殿下厚望。”


    水澈道:“你我二人相熟已久,你又救過我一命,如今仍是殿下、殿下的叫著,也太過生分。日後無人時,你就叫我表字——清河吧。”


    寶玉低聲道:“這恐怕不好吧......”見水澈臉色,忙道:“好,清河,日後無人時,我就這麽叫就是了。”


    水澈笑道:“這樣就是了。”又道:“我前日得了兩匹極好的料子,你七月院試時做了衣裳穿,也防些蚊蟲暑氣,回頭就叫溫玨送到府上去。”


    寶玉忙道:“這可如何使得,殿......清河,好吧,那我也不矯情了,寶玉改日定當拜訪。”


    水澈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水澈走後,寶玉也不等薛蟠等人了,隻徑自回府。先來到梨香院,見了李先生。


    李先生道:“今日你不是去薛家給薛蟠做生日去了嗎,怎得來梨香院讀書了?”


    寶玉回道:“我今日在慶興班兒遇見了三殿下、潘尚書和白侍講......”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還記得河南潘家嗎........?


    水澈中毒時出現過一次的醬油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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