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水澈走進雲鬆院時,一眼就瞧見寶玉披著大紅猩猩鬥篷站在屋簷下回廊上,廊上擺著紅木四方桌,燃了一盞香,纖長白玉似的雙手從鬥篷下伸出來,下筆如行雲流水。走近一看,就見這首蒼涼的過了頭的詞。


    水澈輕歎了一聲,上前將人擁在懷裏,“你這是何苦呢,我知你是不信我的,隻是我還是要說,但凡我在一日,就護你一日。隻要我不死,定叫你平安喜樂。”


    寶玉回身看向水澈,臉色有些蒼白,嘴角牽起一絲微笑,風流妖冶。“你想的太多了,我並沒有不信你,隻是我自幼享盡家族給我帶來的好處,自然是要回報的。”又道:“如今去了一個忠順王,卻還有你那兩個兄弟。隻要一日沒親眼見到你得逞所願,我便一日不會有事。”至於你登機後,會不會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那就看各人本事了。


    寶玉言下之意沒有說完,但是水澈卻知道寶玉的意思,也知自己現在做什麽承諾,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遙遠,便不再多說。


    如今已是初冬,距寶玉貢院中毒事件,已經有將近四個月了。


    寶玉自醒來以後,因為年少遇此波折,心灰了大半。時不時的還有一些“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寶玉的毒早就解了,隻是還是留下了病根。日後不可太過勞累,也不能情緒激動,到了換季時,還時不時的咳幾口血。反正在外人看來,這便是天妒英才了。幾首憂鬱含愁的詞有意無意的傳了出去之後,寶玉已成了公認的如玉佳公子了。


    就連水晟睿、李先生、水澈、賈母等人,也都覺得寶玉換了心性,少了幾分煙火氣。心裏都有幾分內疚,覺得寶玉是為了朝廷,為了賈家,才會以身犯險,落此下場。隻有寶玉自己和王夫人知道,賈寶玉還是那個賈寶玉,身體健康吃嘛嘛香,也沒那麽多春愁秋恨。


    隻是過剛易折,賈家早就出盡了風頭。賈環年紀還小,還有幾年才會出現在眾人眼前,寶玉卻不同,今年發榜時,寶玉正位榜首,頭名解元。明年春天還有院試、殿試。寶玉不能在功名上低調,便隻能借著中毒事件,露出幾分短處。太過完美的人,誰都不敢用。寶玉身子不好,便是再有雄心壯誌,也使不出力來。而事實上,得知寶玉虧了身子之後,鬆了一口氣的人不在少數。


    水晟睿跟忠順王鬥了十幾年,最後也沒鬥出個結局來。賈寶玉、賈環兩個小無賴,一個豁出去不要命了,一個豁出去不要臉了,硬生生把忠順王趕到西藏喝犛牛奶去了。其實不是水晟睿鬥不過忠順王,要是都不過的話,當初登機的也不能是他了。


    主要是太上皇要麵子,要是水晟睿趕抖露出什麽皇家秘事,雖然能敲死忠順,可他自己也落不著好。可是這次不一樣啊,楊怡棋被清虛觀的幾個老道士保護長大,而清虛觀的張道士當年正是榮國公的替身,當初還想給二人做過媒,因此賈家知道此事也不算什麽。


    太上皇不想皇家傳出兄弟相殘的醜聞,卻不敢不理親王謀害學子的事實,天下學子都看著呢,就算十分不甘,也隻得將自己這個寵愛的小兒子發配到邊疆。至於因此遷怒賈家,這個有賈母在便不用擔心了,憑太後和賈母的關係,太後定然不會不管。忠順王母妃已逝,如今連一個能為他說話的人都沒有,太後能安穩無憂的穩坐後位這麽多年,能在無寵的情況下扶持自己兒子順利登機,安撫太上皇這個心存內疚,喜歡鬧別扭的小老頭還不容易嘛。


    寶玉被水晟睿賜了三等將軍的爵位,配了楊怡棋這個半路出家的郡主,又成了頭名解元。此時的地位已經不好再在原先的小院子裏住著了。李先生某次“臨幸”萬歲爺時提了兩句,水晟睿便滿心愧疚的大手一揮,賞了賈寶玉安置費若幹。


    賈家收到賞賜,各人心思不一。賈母做主,從王夫人院子劃起,北至後牆的梨香院,西至榮禧堂西牆,南至寧國府會芳園外牆,重新修整,都劃給了二房。賈政此時不在家,寶玉替二房男丁拿主意,點頭應了。賈母這個分配不均的很,大房咬牙切齒,卻因著聖旨,無可奈何,不過是幾畝地,隻要二房就此搬出榮禧堂,便也罷了。因此沒生什麽事端。


    寶玉是知道修建大觀園時眾人的嘴臉的,因此毫不客氣的把權利握在自己手中。王夫人掌總,寶玉的人在旁協助,貪汙之事雖有,卻不過是常例,水至清則無魚。至於賴大那般貪得無厭的,卻都不敢了。


    水晟睿賞賜的銀子頗豐,因此動起工來也快,不過兩個月,趕在天冷之前就都結了。王夫人和賈政的屋子在正房,西廂房兩間,安置了周姨娘。另有一間佛堂,安置了趙姨娘。寶玉喜靜,便住在梨香院旁邊的院子裏,起名雲鬆。梨香院則仍就用來做寶玉的書房。而梨香院那個通街的小門,正好可以方便寶玉出入。賈環院子挨著寶玉,終於有了自己的院子後,賈環當真是樂得不行,連著賈蘭十分羨慕。李紈帶著探春仍舊在大觀園裏,不過卻也給二人準備了院子,連著惜春的也有。王夫人見兒子出息了,走路也硬起了幾分,拿出了年輕時的機靈勁兒,將眾人安置的妥妥當當的。又擺了宴席,請了宗族見證,二房日後便自成一家了。每年隻拿份例錢就是了。這事兒賈政不在,本不能成,不過寶玉情況特殊,萬歲下了旨,又要擇期迎娶郡主。因此賈珍、賈代儒等人都無異議,點了頭。至於賈政,遠在任上,收到家書時,事情已經敲定了。


    寶玉自搬至雲鬆院後,當真是如魚得水,裏裏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又臨著大門。時不時便可以出去,隻向王夫人報備一聲便行了。而水澈也經常從梨香院進來,或是拉拉小手,或是湊上去品個茶,或者摟著美人兒看會兒書,當真怡然自得。


    水澈早已經大婚,娶得是山東孔家的小姐。孔小姐識趣知禮,將三皇子府裏打理的井井有條,水澈對這個正室也滿意的緊。寶玉對此毫無反應,轉身就派人到楊家,給認祖歸宗的楊小姐的娘,送上晚輩的孝敬。佛經道講人參靈芝,什麽巧送什麽,時不時的還夾雜點年輕姑娘用的東西。楊夫人樂意見得自己女兒能和未來夫君處的好,因此隻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


    寶玉會哄女孩子開心,又有黛玉這個槍手捉刀,詩詞歌賦時不時的夾兩首。看的水澈心裏發酸。雖如此,水澈卻也無奈,隻得趕緊回家和自己老婆做些需要“此處省略萬字”的事兒,想著先生兩個嫡子,再考慮一下暫時守身如玉的問題。水澈這般苦心給寶玉說了,寶玉眼皮都沒抬,道:“這事兒我知道,改天定送您點補品,男人嘛。哦,對了,女人每個月有幾天易孕,您得在那幾天多努努力啊。”


    這話說的水澈心裏頗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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