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摯回身去看,一時隻覺得驚心動魄。


    崩塌的缺口就在離他們幾步開外的地方。哪怕再晚上一點,他們這些人就會命喪崖底。


    頂上架設的保護站已經損毀大半。要不是石征當機立斷,在拉友摯上來的那一刻,同時解除了她身上的繩索裝置,那麽現在遭受重創的恐怕就不止一個保護站了。


    可是,小胡央……


    石征抓住友摯的胳膊:“你幹什麽去?”


    友摯掙了掙,沒有掙脫。她喝道:“放手!”


    石征並不理會。


    他瞥了眼在一旁哭鬧不止的小胡央弟弟,然後叫了聲:“徐飛!”


    “是!”被點到名的徐飛立刻上前一步道,“征哥,怎麽了?”


    目光掃過大米、老鼠幾人,石征交代道:“這裏不安全,你們帶孩子先走!我馬上就過來。”


    “是。”幾人得令,當即抱上小胡央的弟弟大步撤離。


    這邊,石征單手捉著友摯,把她從地上提起。


    見她不再掙紮,石征鬆開手,麵容冷峻道:“說吧,你要幹什麽去?”


    友摯對上他的眼睛。因為天冷的緣故,她的唇色已變得青紫,連帶著說話聲音都有些發顫:“我答應過小胡央!她現在就被困在洞裏,我們得去救她!”


    石征聽完掐了掐眉心,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有一些殘忍,但是他不得不說。


    “你應該清楚,小胡央現在凶多吉少!況且我們已經沒有裝備了!你再抬頭看看這山頂,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大石砸下來!這種情況,你是要我拿自己隊友的生命去冒險嗎?那我告訴你!不可能!而且,我也不會允許你去冒險!”


    石征一字一句道:“你聽好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馬上撤離!”


    見友摯仍舊立在原地,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這最後一句話,石征幾乎是用吼得:“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此刻的友摯垂眸不語,可袖籠下的兩隻手卻攥得死緊。


    也不知是因為冷,或是其他什麽原因,她肩膀瑟縮著,顯得整個人都弱不禁風,好象隨時都會倒下。


    石征的心驀地就一軟。


    他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漬,盡量把自己的聲音放柔緩:“我答應你,等把你送回老葛家,換齊裝備,我們就過來救人。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洞口已經坍塌,這種情況……”


    石征頓了頓,後麵的話,他到底沒忍心再說。


    其實他不說,友摯也清楚。


    洞口坍塌,泥沙掩埋,這種情況想要活命幾乎不可能。


    但是,捫心自問——叫她什麽也不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看著一條生命隨風而逝。


    她做不到!


    友摯承認自己剛開始不管不顧想要衝下去救小胡央,的確不理智。


    可是現在冷靜下來,即便覺得石征所說句句在理,可內心深處她依然很難接受。


    或許,或許……小胡央還活著。


    “你會把她帶出來的,對嗎?”友摯抬頭看著石征,“不管她是生……或死。我們都不能把她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那兒。”


    石征點頭:“我保證!我會帶她回來,不管是生是死。”


    友值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山崖的。


    一路風聲蕭蕭,雨水冰冷而無情的打在臉上,她身心恍惚,任憑石征拖著她的手向前走去。


    從最初的泥石流衝擊村莊,到剛才經曆的山難,兩次死裏逃生的友摯此刻隻覺生命無常。


    有人活著,就有人死去,這個道理誰都懂,然而卻不是人人都能夠理解。唯有當生死切切實實來到你身邊的時候,你才能真正體會到那種痛苦和被命運束縛的無力感。


    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消失,而你卻無能為力,沒有什麽比這更糟糕。


    友摯現在就陷入了這種自我否定和內疚的情緒中無法拔出。


    一直到老葛家,她都沒有緩過來。


    見到胡奶奶抱著小孫子哭成一團,這讓友摯心中更覺愧疚,她甚至都不敢再去看一眼,就立刻背過身去。


    剛好小油菜遞來一條毛巾給她擦頭發,借著這個機會,友摯逃也般的離開堂屋。


    政府派來的救援代表以及消防官兵已經趕到大茂鄉,此時正在對當地的受災群眾進行疏散與轉移。


    石征在安頓好友摯後,立刻召集了救援隊的成員,連同消防攻堅組的人民子弟兵一起趕往小胡央出事的地點。


    這期間,小胡央的奶奶說什麽也不肯隨大家一起撤離,她堅持要留下等待自己孫女的消息。


    友摯和小油菜也沒有轉移。


    依友摯的意思是讓小油菜先走,然後兩人在金平縣匯合。


    可是平時看上去乖巧聽話的小助理偏偏這個時候拗起性子來,說什麽也要和友摯一起。無奈之下,友摯隻能隨她。


    時間無聲無息劃過。


    老葛家的院子裏人來人往,去了一波又一波。


    友摯靠著椅背打了會盹,大概是太累太累,這一合眼她竟睡熟過去。等再睜開眼,是被一聲淒厲的嚎哭給驚醒。


    隻見大堂中央圍著一圈人,友摯辨認出——那哭聲來自胡奶奶。


    她心中立刻咯噔一下。


    撥開人群看去,果然——大堂中央的水泥地上躺著一具小小的屍身,那具屍身此刻正被胡奶奶抱在懷中……


    友摯不忍再看下去。


    她衝出人群,衝進院中,可胡奶奶撕心裂肺的悲鳴聲仍舊在耳邊揮之不去。


    天上的雨沒完沒了的下著,好象永遠也不會停。友摯仰頭,任雨水衝刷著自己的身體,直到石征將她一把拖回。


    “你瘋了?!”石征喝道。


    友摯張嘴道:“我沒瘋。”


    “你沒瘋會讓自己淋雨?你現在身上……”例假兩個字,他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停了有幾秒,他說,“你現在身上不能受涼!”


    友摯沒吭聲。


    石征陪著她在屋簷下站了一會。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那些人人都懂的大道理我也不想多說。你隻需要記住一點——你已經盡力了。凡事隻要盡力就好。有時候對自己嚴苛是件好事,但過分的嚴苛反而會淪為一種負擔。”石征語重心長道。


    友摯扭頭看他:“為什麽對我說這些?”


    石征朝她抬了抬嘴角,目光溫和的回望著她:“我隻是不想讓這件事影響到你。”


    友摯盯著他的臉看了有幾秒,試圖在其中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石征避開她灼灼地視線:“你和小油菜收拾一下,十分鍾後我會讓大米送你們離開。”


    “那你呢?”友摯接口問道。


    “我?”石征看著她,“我會留下來,協助消防隊一起救援。”


    十分鍾後,友摯和小油菜坐上了出發去玉羅溝、再從馬黽橋輾轉金平縣的車。


    石征目送著那輛墨綠色的東風越野車消失在天地盡頭,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但是很快他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轉身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救援工作中去。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轉眼已經到了晚上十點,石征剛剛忙完道路清淤,這會兒餓著肚子回到援救帳篷裏正準備吃口東西充充饑。


    徐飛比他早半個鍾頭回來,此刻見石征走進帳篷,徐飛麵色凝重的將手中電話遞出去。


    石征瞥了他一眼,心中沒來由的一緊:“誰打的?”


    徐飛道:“大米。”


    石征摘帽子的手一頓,他往手表上掃了一眼,然後伸手接過電話:“出什麽事了?這個點打電話過來。”


    那頭,大米急道:“老大,薑小/姐不見了。”


    石征一驚:“你說什麽?給我說清楚!”


    大米:“我們剛到玉羅溝加油站,她說要去方便,我就把車停在了服務區。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回來。最後,我問了跟她一起的那個小助理,那姑娘說薑小/姐她回去找你了!”


    石征險些將電話捏碎。


    短暫的沉默後,石征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大米想了想:“快三個鍾頭了。”


    聽到這裏,石征再也忍不住,他衝著電話裏吼道:“三個鍾頭前發生的事,你他/媽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老子?”


    大米急忙解釋道:“老大,冤枉啊!我一直都在給你打電話,可是你那邊一直都無人接聽,要麽就是沒有信號……”


    石征知道自己不應該發火,他剛才也是一時情急,沒能控製住。要說這件事的確不怪大米,因為執行任務時,石征把手機留在帳篷裏充電了。


    “老大,現在該怎麽辦?隻要你一句話,我現在立馬就掉頭往回開。”大米說道。


    石征到底理智未失,他道:“不用。你繼續走你的,把人送到金平縣再回來。”


    大米:“那薑小/姐?”


    石征:“我自己會看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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