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鄭宇忌日這天,石征早早便來到墓園,同行的還有石父、石母、娜依姐弟。


    未到近前,石征一眼便看到了墓碑前擺放的那束新鮮白玫瑰,花瓣上猶帶著清晨的露珠。想必送上這束鮮花的人剛剛離開不久。


    會是誰呢?竟然來得比他們都早。


    石征忽然想到了薑友摯。


    他倏地回身,視線在四下茫然搜尋——可惜什麽也沒有,偌大的墓園空蕩蕩的,就好象他此刻的心一樣。


    石征的視線重新回到墓碑上來。


    黑色花崗石底座的四周生出了一圈雜草,石母幾人正俯身去拔。


    石征下意識去兜裏摸出一根香煙來點著,吸了一口後,香煙被他夾到指間。


    幾人拔完了野草,就忙著點香燭,擺供果,石征立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看著。直到煙灰被風吹落,砸到他手背上,石征才猛地驚醒,視線剛好與墓上照片裏的人對個正著。


    隨即,他撐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小宇,你是不是也在等她?


    等她來看你。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樣來臨,讓人措手不及,又毫無防備。


    出了moly的大樓,友摯裹緊了身上大衣,她打算徒步走到地鐵站,然後搭乘地鐵回家。


    忽然身後有人按喇叭,友摯回頭望去。


    肖益正搖下車窗,衝她打招呼:“去哪?我送你。”


    “不了,我坐地鐵。”友摯婉拒。


    “上車!”肖益隻當沒有聽見,他催促道,“快點,這裏不能停車!”


    猶豫了片刻後,友摯還是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回家?”肖益問。


    友摯“恩”了聲:“你把我放在花園南路就行,我順路去取車。”


    肖益問:“怎麽?車修好了?”


    友摯答道:“修好了。”


    肖益扭頭看了她一眼:“你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跟掉了魂似的。”


    友摯沒說話。


    自從得知鄭宇就是石征的弟弟,她差不多有一個多月沒再和石征聯係過。


    這一個多月她過得渾渾噩噩。不是打翻了茶杯,就是拿錯了設計圖紙,最為嚴重的是上周過十字路口差點和一輛貨車相撞,幸好她及時打了把方向盤,最後撞到了安全欄杆上,硬是把車前杠給撞變了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那種感覺就好象是風雨中迷途的小船,找不到方向,無法回頭,亦不能停岸。


    所以她唯有睜隻眼閉隻眼的往前走,大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意思。


    肖益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又發上呆了?我打量你這次愛心助學回來就好象變了個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說出來聽聽,沒準我能幫上忙。”


    友摯牽了牽嘴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沒事,我挺好的。”


    肖益不打算再跟她兜圈子,“我聽說你最近加入了一個什麽救援隊,能忙得過來嗎?眼看這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要大獎賽了。”


    友摯抬頭迅速看了他一眼,轉瞬就回過味來。“是紅旗救援隊。”她糾正道。


    這次大茂鄉一行,公司十幾雙眼睛盯著,作為被老板包養的“小三”——她和石征的事情恐怕早已在公司上下傳得沸沸揚揚。


    大家都好奇,老板會有什麽反應。


    然而叫大家失望的是,老板沒有任何反應,倒是她的頂頭上司肖益旁敲側擊的點過她。


    現如今大約是連遮掩都不屑了,肖益直截了當道:“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這次的大獎賽至關重要,它不光決定著你能否成為首席設計師。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上個季度的新品係列在發布前遭到泄密,董事會因此對你很不滿意。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一次的比賽絕對不是兒戲。無論對你,或是我都很重要。”


    友摯心中了然,因為新品泄密的事情,董事會原想撤掉友摯的參賽資格,如果不是肖益力爭,友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後來雙方以參賽名額為條件,呂佳因此進入參賽團隊,這件事才算翻了過去。


    所以,友摯是打心眼裏感謝肖益的。“你放心,肖總,我一定會盡全力。”


    “你讓我放心?”肖益反問,“自從愛心助學回來,你整天就跟掉了魂一樣,就這樣你讓我放心?”


    “肖總,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用。”友摯深吸一口氣,“我向您保證,如果這次大獎賽再出什麽意外,我會引咎辭職,絕對不會讓您在董事會難做。”


    肖益一聽,猛握了把方向盤,同時冷笑:“引咎辭職?你想得倒好。留下一個爛攤子叫誰給你收拾?”


    友摯也有些惱,她都已經說到這個程度,他再這樣難免就有些吹毛求疵的嫌疑。“那你想要我怎樣?”她道。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我讓你專心參加大獎賽,這很難嗎?”


    友摯一時就犯起了軸:“加入救援隊和我參加大獎賽,這根本就是兩回事,我不覺得它們會有衝突,也不覺得它會對我參加比賽造成任何影響。”


    肖益臉色漸漸鐵青,他強忍著怒火,“你跟我實話說了吧,你加入救援隊是不是為了那個人?”


    友摯先是一愣,很快她反應過來,“對不起,這是我個人的私事。”


    “嗬……”肖益哼笑了聲,那笑容裏充滿譏諷的意味,“你為了什麽?他能帶給你什麽?就他們搞得那個救援隊,根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據我所知,沒有任何盈利,沒有報酬,累死累活,不光要自己搭錢搭時間,有時說不定還得搭上自己的性命。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難道你忘了自己是誰?你是設計師薑友摯!不是他紅旗救援隊的無名誌願者!”


    友摯默了默,道:“起初,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我也覺得他們都好傻。這哪裏是在做公益,簡直就是在吃虧。可是後來……”


    她忽然想到了大茂鄉的小胡央,想到了山體崩塌的那一刻,石征拉住了係在她腰上的繩子,想到了他們不眠不休趕了一天的山路去救人,想到他們住著最簡陋的帳篷,睡著潮濕的鋪蓋卷,想到了喜鵲鎮,他冒著風雨前來接她……


    這一切的一切,好象就發生在昨天,清晰的印刻在她的腦海裏。


    “可是後來,當一個孩子她求我把她的弟弟帶出山洞,而她自己卻被永遠埋在了那裏。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是親情嗎?大約有這個原因在裏麵。但是我想,更多的應該是一個人的良心。是她的良心驅使她本能的這樣去做了。人在那樣一個絕境裏,總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所以,我們救助別人,其實也是在救助自己。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或許被困在山洞裏的那個人就是我們自己。”


    肖益嗤鼻道:“這都是那個人跟你說的麽?”


    友摯有些不高興,“他有名字的,他叫石征!”


    肖益擰眉:“怎麽?這就維護上了?他對你很重要嗎?”


    友摯沉下臉:“肖總……”


    “叫我肖益。”他打斷友摯。


    見她不吭聲,肖益也沒再往下說,他隻道了句:“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吧,到底是你的前途重要,還是他重要?”


    到了修車地點,肖益放友摯在路邊下車。


    取完車,友摯返回公寓。


    到家後,她換了衣服,一麵打開電視,一麵去廚房煮晚飯。


    電視裏正播報實時新聞。


    “……今日午時,航空總隊的一架警務直升機在機場待命,準備搭載999急救中心的醫務人員前往秀山搜救被困驢友……因為突降大雪,這給搜救增添了難度。據悉,同時被困山頂的還有10名當地救援隊的人員……”


    聽到這裏,友摯忽然想起,今天是周五,紅旗救援隊在秀山有拉練任務。


    雖然這一個多月,她和石征沒有聯係,但是救援隊每周都會通過微信給所有成員群發培訓通知。


    未免自己搞錯,友摯特意翻出手機查看了微信記錄。果真找到了有關這周訓練的那條通知,時間、地點都沒有錯。


    頓時,她有些慌神。


    再也顧不上其他,友摯連忙給石征撥去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後,一聲、兩聲……卻一直都無人接聽。友摯一連打了幾個,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這下,她徹底慌了神。


    又給救援隊辦公室撥去一個電話,好在響了幾聲後,那邊終於有人接起。


    聽聲音是娜依。


    友摯追問石征的下落。


    娜依的回答是:“今天有拉練,征哥帶隊去了秀山。”


    友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掛斷電話的。


    她頭腦裏隻有一個聲音,就是剛才電視新聞裏說的——突降大雪,這給搜救增添了難度。據悉,同時被困山頂的還有10名當地救援隊的人員……


    直到這裏,她再也坐不住了,回臥房換掉衣服拿起車鑰匙,匆匆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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