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含珠上下打量了一圈赫連蓉,見此人果然是膚若凝脂楊柳纖腰,五官跟東照的女子有些不同,眉峰鼻骨都要更高更出挑一些。加之身上的華服霓裳,非但沒有風塵之氣,反而在舉止間有渾然天成的華貴之態,看起來並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將養出來的女子。


    戰霆仍舊是往常淡淡的神色,隻是在看見小妻子的時候手上驀然失了輕重,引來赫連蓉一皺眉。他將這位西羌的公主扶起來,不鹹不淡的道:“公主千金之軀,可要小心。”


    公主?哪裏來的公主?端著藥碗的人片刻間心思已經轉了幾圈,從這個美女子也許是戰霆的白蓮花到美女子帶球上門統統過了一遍。腦洞清奇的許含珠甚至腦補出了一副自己叉腰仰天長嘯棒打鴛鴦的畫麵。諸多邪惡的想法蠢蠢欲動,但她還是先放下門簾端著藥碗進來了。


    赫連蓉哪成想半路冒出一個看似溫婉嬌柔的女子出入無人之境般進了營帳,而且從自己敏銳的直覺來說,她似乎有點討厭自己?不然幹嘛打量的眼神落在身上跟針紮似得,好似有水霧般的眸子後頭那可是一把小火燒著,不過這火,好像是衝著長寧侯去的?


    本來該悄無聲息落幕的事情,突然被許含珠撞了個正著,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餘安心想,還好夫人不懂軍中的事情,又懵懂了些,倒是不怕此事出了什麽岔子。


    沈飛雲同俞亮卻想到了一起,雖然夫人好像不太明白事理,但是總不會不認得將軍。赫連公主的那張臉,任哪家夫人看見都會產生不怎麽愉快的聯想吧。二人竟是異口同聲道:“夫人......”


    赫連蓉本已經收回了目光,又因為這一聲稱呼望了過去。果然是頂著長寧侯夫人的頭銜便不一樣了,她的眼神粘著許含珠的步子,看這位夫人好似帶著一陣風一般與自己擦肩而過,竟是連頭都不扭一下,硬是擺出不在意自己的樣子。


    這般純真灑脫又有些幼稚的舉動讓赫連蓉都不禁好笑。她以為這位夫人好歹也是高宅大院出來的名門之後,卻沒想到一點都不懂得隱藏心性,連麵子功夫都不願做。也不知怎麽跟戰霆處的來。


    “喝藥喝藥。”許含珠將藥碗當成飯碗似的塞進戰霆的手中,有些別扭的別開眼神,不與他對視。


    接過藥碗,溫度剛好適宜,入口溫熱,就是苦了些,似乎還酸了些?


    許含珠剛才楞當沒聽見那一聲公主,此刻靠近戰霆,卻愈發覺得煩躁起來。可轉念一想,又不是自己做了虧心事,幹嘛不敢看他。於是側臉一瞥,正巧發現他也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著自己問話?


    這問吧,好像顯得自己很在意他一樣。可不問吧,又總覺得心裏有個疙瘩。那自己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呢?冷不防被自己反問,許含珠心裏打了個激靈,身體裏好像有一片敏感的神經被輕輕撓了一下,有點麻癢有點顫動,偏偏就引著你想要再撥弄幾下,弄清楚這地方是疼還是癢。


    既然如此,那便問唄。


    “她是誰啊?”接過空碗擱在一邊,裝傻的人繼續傻乎乎的發問,努力將一點酸溜溜的語氣藏掖好了,生怕被揪出來攤開放在這人眼前。


    戰霆這輩子還未見過女子吃醋的模樣,但也曾聽戰茗嘰嘰喳喳說些其他家族小姐的八卦,隱約覺得此時小妻子的神色倒是可以跟戰茗的某些描述對號入座。


    比如看見赫連蓉時片刻的打量,真是不會藏著掖著,估計心裏早將人點評了一番。再者故意別開的視線,那不是隨意的動作,而是隱隱含了氣惱,像小貓似得氣呼呼扭開頭,偏又琢磨著是不是該回頭瞪人一眼。知道她言語比不得常人,可能連嫉妒的話都不會說上一言半句,就全憑掐著的指尖,撇開的下巴和筆挺的脊背能看出一點端倪了。


    前兩者是生氣的表現,後者更像是給赫連蓉端了一個夫人的架子,這麽一站,背影該是很漂亮的一個弧度。


    “那是西羌的赫連公主,與我談些公事,這就要走了。”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可赫連蓉聽了卻像是逐客令一般,這長寧侯如此耐著性子與夫人好言好語解釋,簡直就跟變了一人似的,這一把狗糧猝不及防塞了滿嘴,嚼一嚼嘎嘣脆,還咯牙。想起今日自己的目的,不禁心裏更苦悶,我堂堂公主怎麽就掛在了他的身上。


    從許含珠進來便一直遮頭遮臉縮在一旁的阿圖斯吃了公主一記眼刀,更是沉默起來不吭一聲。赫連蓉隔著背對自己的許含珠與戰霆對視一眼,便披上長袍頭也不回的帶著人往外走了。


    短短幾步的距離,又聽見背後的人問道。


    “哦,赫連公主是誰啊?”


    這倒有些不依不饒的架勢了。


    戰霆看著許含珠眨巴著眼睛,眼神飄忽著從自己臉上點過,又落在桌子椅子砸在地麵上,好像問題不在與這個公主到底是誰,反正她也沒見過。那她這話可以換個理解方式?


    “一個不相幹的人罷了,你不認識也無妨。”


    “那她還來嗎?”


    赫連蓉正伸手撩開門簾,聽見身後軟糯嗓音的疑問,心裏哼了一聲,誰還要來啊!來看你們秀恩愛撒狗糧嗎!我有病啊!


    隨即甩手跨步出去,可也擋不住後麵還跟了一人要出來,愣是聽到了這個長寧侯字正腔圓的答道。


    “又不是朋友,哪能說來就來。多半不會見麵了。”


    赫連蓉:“......”


    戰霆這話說的隨意,又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讓帳中最後一點旖旎的氣氛消散的一幹二淨。就連許含珠都不禁懷疑,他不會真的不近女色吧,好歹出去的也是個絕色美人,他就當真穩如泰山,一點波瀾都泛不起來?


    那自己剛才那個拈酸吃醋的勁,簡直太,太丟臉了。雖然沒有掛在臉上,但自己東問西問的,憑戰霆的心思,不會不猜到呢?


    許含珠偷偷看他一眼,發現這人早好整以暇的看著自己,就跟劃了一個圈似的,肯定將自己放了進去,然後火眼金睛的看穿了一切,還偏偏不點破,這不把自己放在手心裏逗著玩一樣嘛!


    不知何時,帳中隻剩下他們二人,剛才圍觀的吃瓜群眾早就該幹嘛幹嘛去了。許含珠才不要跟這個人大眼瞪小眼,幹脆轉身急匆匆就要往外走,說不上是惱了還是羞怯。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握住了手腕。


    “明日便回家吧,不然你的雪團可要認不出你了。”


    他說的是回家,並不是回府。她剛想要把心裏的小房子統統釘上鋼板,任誰都戳不穿捅不破,誰知就突然換了材料,變成了一團棉花,軟的不可思議,連自己都跌了進去。


    她步子一頓,就停了下來。戰霆的傷剛好一些,誰知道他用哪個手拉著自己,要是有意掙脫,再讓他傷勢複發,恐怕又得在軍營拖上幾天。


    手掌裏,小妻子的手腕柔弱無骨,堪堪一握,細膩柔滑的肌膚蹭上自己掌心的繭子,就像珍貴的絲綢裹了一塊有棱有角的石頭。他鬆了鬆力道,僅是輕輕扣住她的雪腕,將人一帶,讓她坐在了椅子上。


    他撐著椅背,俯身輕輕撥弄了許含珠耳垂邊一縷碎發,又慢條斯理的問道:“含珠,你是不是見到那個西羌公主不高興了?”


    許含珠終於知道什麽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哪家夫君會問自己夫人是不是見到別的女人會吃醋,而且還是一本正經的問這個問題!他叫自己什麽來著,沒聽錯的話,含珠?


    這人到底幾個意思啊,誰讓你這麽親昵的叫我的名字了!我高不高興你又為什麽在意呢?


    “她,我,不是啊......”


    猝不及防被問到的人無暇好好回答這個問題,她隱約間覺得與戰霆的關係好像從隔著一座山變成了隔著一座橋,自己在一端,他在另一端。橋下潺潺春水,似乎還有桃花瓣簌簌飄入水中,水裏有一蓮蓬小船,船尾悠悠蕩出一波漣漪,船上有人輕靈的唱著小調。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


    啪!許含珠一腳踹翻了小船,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她還沒來得及適應自己突然翻過一座山,就見著一座橋,當然心裏覺得這橋鬧妖,這船也看著不怎麽結實。於是稀裏糊塗攪在一起的情緒真讓人說不清話了。


    她不是裝傻,這回她是真傻了。


    戰霆也是蓄意逗她,自從這個不省心的夫人進門之後,他就覺得事情發展的方向與自己構想的軌跡不太一樣。他越發的想要從許含珠身上看到更多的東西,不止是她喜怒哀樂的表情,還有她刻意掩藏的或許仍舊是懵懂的情愫。


    於是他今日借機挖坑,而小妻子不負眾望的步入陷阱。


    她胡說一氣的樣子與自己構想並無二致。她果然還是有些在意自己的,不然也不會被自己隨便一問就慌亂的想要逃跑。


    但他也並不想將人逼急了,見好就收的道理自己還是懂的。他收斂了情緒,仿佛追著人跑剛將人逼到了懸崖,又謙謙君子一般讓開了一條路,就差說一句我不過是在開玩笑。


    “她剛才是摔倒了,我扶她一下罷了。”


    戰霆掂量再三,還是開口又解釋了一句,這一下更像是讓許含珠坐實了自己在為剛才看到的一幕氣惱,更一棍子打懵了她。竟然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隻想著讓這段尷尬的對話快點過去,不然自己的手腳都知道怎麽擱著了,臉上肯定也會崩盤破相,這還咋裝的下去。


    從營帳中出來,耀眼的陽光已變得柔和,一輪紅日斜掛在遠處的矮丘之上,碧色的草被更顯深邃,整個麓山大營似乎要逐漸被暮色一點點蠶食鯨吞。許含珠跟著戰霆往寢帳走去,他今日好像突然來了閑心,一步步走的很穩很慢。陣風拂過,能聽見掠過草尖的聲音。麓山大營中漸次亮起燈火,一如自己乘著夜色而來那日,街上也是這樣一點點亮起了幽微之光。


    剛才還波瀾起伏的心緒被慢慢撫平了、捋順了。遠眺隱於暮色中的麓山輪廓,平添一份蒼茫壯闊。她覺得有些奇怪,那牢裏還關著一個人,這事情難道已經解決了?但再想,這軍中的事情實在不該隨意去摻和,也不知自己的字條有沒有讓那刺客想明白。但說到底,自己也是站在戰霆的立場,才會想提這人。


    可不知,她方才早已與阿圖斯擦肩而過,此刻,阿圖斯與赫連蓉已奔至金陵近郊的一個小村落。


    從偏僻的小門出了麓山大營,赫連蓉帶著阿圖斯走了好一段路,才閃身進了路旁的樹林中。兩人皆是一身袍子遮的嚴實,此刻在稀薄的餘光中,隱隱隻見兩個輪廓,一前一後腳步不停。半響,阿圖斯踩斷了一截枯枝,伴著清脆的哢嚓聲腳下一滑摔在了一邊,樣子十足的狼狽。


    “公主,臣......”


    赫連蓉連頭也不回,聲色俱厲道:“你哪裏是我的臣子,哥哥一句話你便橫著上去了,哪裏有我說話的餘地!”


    阿圖斯此刻絕境逢生,還未有半分活著真好的念想,便撞在了赫連蓉如炮仗一般的脾氣上。剛才營地裏那一巴掌夠狠,但疼的不是臉,而是心。


    “公主何必為臣屈尊來此,為人臣子,便是要肝腦塗地至死方休。臣早已有所準備,公主何必為了臣以身涉險,阿圖斯萬死不敢當!”跪著說話的人雖然言辭鏗鏘,實則連頭也不敢抬,生怕抬臉便對上公主失望、傷心的神情。


    赫連蓉心想,好一個肝腦塗地至死方休,腦袋都被架在刀刃上了,好不容易從斷頭台下來,就沒有一句謝謝的話。她還如此腆著臉湊上來,真是活該打臉。於是又不解氣一般抬腳踹了過去。


    阿圖斯看見淩空一腳,心想挨就挨了,等落到身上才知道公主的怒氣有多重,竟然砸的自己半邊身子發麻,腦袋裏冒出兩個鑼鼓,敲了好一陣才消停。


    “阿圖斯,你知不知道愚忠二字怎麽寫!”赫連蓉氣的聲音顫抖,嗓子裏像含了一塊檀,不吐出來就灼心燒肺的燎著自己。


    “我打個讓你刺殺長寧侯,他不但是侯爺,還是握著上萬精銳的將軍,他一死,就憑你一個小小統領能擔得起什麽罪名!誅九族也不能平息東照皇帝怒火,到時開戰我大哥能撈著什麽好處!他手裏哪有什麽像樣的人可以用!你到底長不長腦子!”


    赫連蓉一口氣吐出來,阿圖斯愣是半天沒緩過來。片刻後,才目光陡然如炬,沉吟片刻後道:“大皇子急躁,但是也不該如此,我得了令也是急匆匆出來,難道,是有人在大皇子耳邊說了什麽?”


    “誰說了什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被戰霆放回去,你一家妻兒老小就別想有活路了。”說罷,赫連蓉打了個口哨,一匹通體黝黑的駿馬奔來,上麵還掛了行禮水囊。


    “不要走麓山,從胡突繞過去,回去的時候該怎麽裝裝樣子你自己明白。我會讓人散布消息你是刺殺不成逃走的,沒人會知道你被戰霆關起來過。”


    “公主,臣......”


    阿圖斯還想說什麽,卻被赫連蓉打斷。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好自為之吧。”


    阿圖斯突然好像翻江倒海版湧出許多話來,等匯聚到嘴邊又如巨浪拍岸,頃刻又退回去了。他想說謝謝、想說抱歉、甚至想叫一聲她的名字。


    到最後,隻有一句:“公主,臣走了。”


    駿馬飛馳,帶著阿圖斯很快消失在叢林之中。赫連蓉亦是決然往反方向走去,她越走越快,幾乎要跑起來。


    離別無需多言,你我知曉便可。赫連蓉終究苦笑一番,卻不願流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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