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等阿歡徹底大好了,便去明心堂請安。


    因著陸老夫人同衛國公年少結縭,之間又無姨娘侍妾之類的閑雜人等,自然感情極好。陸老夫人生活幸福,當了婆婆之後也不給兒媳立規矩,不過在陸庭淵受封衛國公之後,才定了一條逢五逢十請安的規矩,也是為了避免禦史台的那群家夥拿家務事彈劾說衛國公。


    不過廣陵郡主身為嫡長媳,素來謹慎自持,倒是日日都去明心堂請安。阿歡自小受廣陵郡主教導,也是幾乎每日都去。


    她今日一踏入明心堂,就看到了除了日日都在的母親,還有二嬸鄭氏、三嬸周氏也在坐在下首說笑。


    陸老夫人一如往常,在阿歡朝祖母、母親、二嬸、三嬸挨個萬福之後,向阿歡招手:“阿歡。”待阿歡走近了,攬進懷裏心疼地打量著,“前幾日可把祖母嚇壞了!”佯裝生氣地沉下臉來,“以後可不能這般粗心大意了!”


    聽到陸老夫人這般說辭,阿歡看了一眼廣陵郡主,知道她把事情瞞了下來,並未告訴陸老夫人。她乖乖點頭:“知道啦。”


    阿歡不過坐了一會兒,聽廣陵郡主同鄭氏、周氏閑聊了一些家長裏短,便帶著阿歡請辭離開。出了明心堂,廣陵郡主對阿歡道:“阿歡,你記得,好媳婦兩頭瞞,壞媳婦兩頭傳。如果告訴你祖母你落水的真相,不過徒惹老人家擔心罷了,不如不說為好。”


    阿歡乖乖受教:“好的。”


    “你回房換身衣裳,等下隨我出門。”


    阿歡依言而行,等到回來的時候,她的身上著一身玉台金盞水仙百褶裙,外罩一個如煙如霧的天水碧綃紗春衫,梳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隻簪了一根通體碧玉的簪子,簪頭有琉璃珠串微微顫動,整個人看起來清新脫俗,好似破冰的春泉一般清麗。


    廣陵郡主對於她的這身打扮很是滿意,道了一聲:“走罷。”就帶著她上了馬車。


    馬車轆轆而行,阿歡同廣陵郡主並肩坐在馬車內,想起方才在上車前看到馬車後的一個紫檀木大箱子,忍不住問了一句:“娘,我們這是去哪裏?”


    廣陵郡主道:“去顧府。”


    阿歡心中一抖:“顧府?”


    廣陵郡主詫異地轉頭看了她一眼,補充道:“就是救了你的那個顧清遠的府上。”


    “去顧府……做什麽?”


    “當然是去謝過顧清遠救命之恩了。”廣陵郡主覺得今天的阿歡非常反常,幹脆挑明了說。


    阿歡現在恨不得離顧清遠有多遠就躲多遠,哪曾想自個兒母親還帶著自己往顧府湊!她轉了轉心思,找到一個借口:“娘我現在也不小了,如此這般去外男府中……會不會有風言風語傳出來啊?”


    廣陵郡主淡淡幾句話,就把阿歡堵了回去:“顧清遠救了你。救命之恩豈能非同小可,我們於情於理都要去這一趟的。再說了,京城中人也不全是長舌婦,我帶你去自然是進內院,見過顧夫人表達感激之心便好,又不見外男,怎會有風言風語傳出?”


    阿歡心中稍稍安定:“母親說的是。”


    廣陵郡主瞅了一眼阿歡,她其實還有別的話沒說。她此番也有去相看女婿的意思,畢竟她雖然哄阿歡說將來如果不嫁顧清遠,便為她另覓佳婿;可是知曉內情的人,都知道在顧清遠救了自家女兒之後,他們二人的親事,彼此兩家應該都已經心照不宣了。


    雖然當日在權家別院的那些人都被太子下令封口,可是這種帶有桃色的消息本就傳的快,雖然大家看在衛國公府的麵子上,都空前一致地閉口不提此事,可是若是在多年後被有心人翻起舊案,也未可知。


    她看著女兒,有些發愁:阿歡雖然最近聽話乖巧了不少,可是從小就性子倔自己也是知道的。如果她執意不嫁的話,自己還是要廢一番水磨工夫。


    廣陵郡主雖然已經在心中基本上決定了自己的女婿人選,可是她性格謹慎,還是決定在看過顧家的情況之後再做定奪。


    ·


    永安顧氏是百年書香世家,屬朝中清流一脈。顧瑀年紀輕輕,便已經當上了吏部侍郎,下一步便是入閣為臣,前途不可限量。其嫡長子顧清遠自幼聰慧、性格沉穩,在國子監讀書時,時常得到當世大儒的讚賞。今年不過年方十四,便準備參加秋闈一試。


    廣陵郡主並未攜帶儀仗出行,馬車行至顧府門前,自然有人去通報。沒過多時,便有一個身穿明紫色百蝶穿花廣袖通袍的女子,帶著幾個丫鬟款款而來。廣陵郡主被丫鬟扶著下了馬車,走到女子麵前,笑道:“顧夫人,廣陵不請自來,還望婦人不要怪罪廣陵的突兀。”


    顧夫人客氣了一番:“郡主此言折煞臣妾了。”廣陵郡主是有封號的人,她謙稱一句臣妾倒也使得。複又看向阿歡,稱讚道,“這就是郡主的掌上明珠罷?果真出落得殊色照人。”


    ——本以為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的阿歡,雖然早知道要見到自己前世的婆婆,可是在看到顧夫人的那一瞬,還是抑製不住覺得渾身發冷。前世同顧夫人有關的記憶撲麵而來,讓她一時有些發愣。


    廣陵郡主蹙眉看了看自家女兒,輕咳一聲,“阿歡。”


    阿歡回過神來,看到母親同顧夫人的目光,趕忙掩飾道:“方才見顧府大氣疏朗,別有一番氣度,又見府邸外的詩句‘歸誌寧無五畝園,讀書本意在元元’著實發人深省,方愣了神,讓顧夫人見笑了。”


    說罷斂衽,盈盈一禮。


    她的禮儀是由潯陽大長公主親手教起來的,自然差不了,顧夫人看著阿歡,目光中更添讚歎:“早知陸家有一位姑娘,有詠絮之才,此番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廣陵郡主笑著接下了這個話頭:“要我說,顧公子才堪稱少年才俊呢,小小年紀就得了鄭老先生的誇讚,想來必是驚才絕豔。”


    “不過是偶然得了鄭老先生的青眼罷了。”顧夫人笑著往府裏讓了讓,“郡主請進來說話。”


    阿歡抬頭看了一眼熟悉的匾額高懸、高樓翹角,心中沒來由地一緊,可是看到母親同顧夫人已經進了府,隻得加快腳步跟上。


    ·


    顧府雖然不大,可是府中假山嶙峋,青鬆翠竹,長橋臥波,遊魚細石,也別有一番意趣。阿歡跟在廣陵郡主身後,隻覺得每一步都像是煎熬,到了顧府正廳,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了——自己前世正是在這裏,同顧青遠結為了夫妻!


    她看著周圍的一桌一椅,隻覺得渾身發冷,臉色逐漸煞白。


    顧夫人招呼廣陵郡主上座,轉眼看到了臉色不好的阿歡,便擔憂地問了一句:“陸姑娘可是身體不適?”


    第一次來顧府,怎得女兒就是這個反應?廣陵郡主覺得阿歡此舉幾乎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失禮了,不過現下是在別人家裏,她也不好多言,隻得為女兒打掩護:“阿歡,你可是見顧府意趣非凡,想去四處看看了?”


    阿歡望了一眼廣陵郡主,勉強笑道:“果然還是娘知曉女兒的心思。”


    廣陵郡主正準備駁回阿歡的“請求”,卻不防顧夫人笑著喚道:“汶兒,出來罷。”


    顧夫人的話音剛落,便見正廳旁一處四折修竹鬆香屏風後,一個身著鵝黃色衫子的年輕姑娘輕輕巧巧地走了出來。


    阿歡心中一跳,這個姑娘也是一個熟人,正是顧清遠的妹妹顧汶迪!


    顧夫人佯裝怒道:“偷聽壁腳,見到郡主和陸姑娘也不打招呼,夫子教你的禮儀都學到哪兒去了?”


    名喚“汶兒”的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然後斂了笑,向著廣陵郡主福了一福:“汶迪見過郡主、見過陸姑娘。”


    她端端正正地萬福之後,跑到廣陵郡主身邊,仰起臉笑眯眯道:“郡主娘娘,您比傳說中的還好看呢!”


    顧夫人叱道:“有沒有規矩!”然後朝廣陵郡主笑著賠罪:“汶兒性子跳脫,讓郡主見笑了。”


    “哪能呢。”廣陵郡主招手讓顧汶迪過來,褪下了手腕上的一對赤金纏絲瑪瑙鐲,套在了她的手上,“汶兒性格活潑,人又乖巧,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顧汶迪朝顧夫人看去,見母親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才咯咯笑著謝過廣陵郡主。


    顧夫人虎著臉訓斥她:“你看看人家阿歡,你年紀癡長人家一歲,卻還沒人家穩重懂事。我要是你呀,我羞的羞死了!”


    母親一向刀子嘴豆腐心,顧汶迪聽了這話也沒有收斂,倒是一把拉起阿歡,往廳外走:“阿歡,走,我帶你去玩。”又想起什麽似的看了看廣陵郡主,眨巴著一雙明眸:“郡主娘娘,可以嗎?”


    廣陵郡主微微一笑:“自然是可以的。”


    顧夫人訓她:“別讓你妹妹磕著碰著了!”


    顧汶迪輕快地應了一聲:“哎,我知道啦!”然後拉著阿歡就出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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