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遠沉聲說完那句話之後,立時拂袖而去了。


    阿歡呆呆地立在原地,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看著那個漸漸遠去的挺拔背影,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麽。


    難道能說自己方才崩潰的大部分原因不是因為他麽?可是……那個人畢竟也是他啊。


    她不是一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隻是這一次,她看到麵前那個漸行漸遠的人的背影,忽然心中湧起鋪天蓋地的傷感。可是這傷感不過短短一瞬,隨即就被從心底生出的憤怒壓了下去!


    她方才那句話固然是小人之心了,可是他的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自己被他救上來,心中自然是感激的。不過對於要嫁給他一事,雖然經常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說“不嫁也沒關係”,可是心中依舊清醒的知道,如果自己不嫁給他的話,世俗禮法又怎麽容許?


    紙包不住火,如果自己嫁給他,當日之事就會被傳為玉成一段金玉良緣的美談;如果自己沒有同他成親,那麽落水一事就會成為自己的催命符……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得。


    她隻是真的不想再同顧清遠有任何瓜葛了。


    永嘉公主緩緩走到阿歡身邊,目光擔憂:“阿歡……”


    阿歡回過神來,從桂香手中接過帕子,低頭擦了擦眼淚,聲音微啞:“我承認這次是我的錯。”


    永嘉公主卻壓根不提此事:“時辰差不多了,你還想留在顧府聽宋灤夫人的講課麽?”


    “想。”阿歡將帕子遞給桂香,深吸一口氣,“為什麽要走呢?玉瓏想必也快來了,我們等她一同進去吧。”


    ·


    阿歡雖然對永嘉公主說的那般斬釘截鐵,可是當她撿了一個靠後的矮榻邊坐下之後,還是有些魂不守舍。永嘉公主和權玉瓏一左一右在她兩邊坐下,兩人隔著她用眼神交流:“阿歡怎麽了?怎麽哭過了?”


    “改日告訴你!”


    宋灤夫人尚未來到,屋內的姑娘們就在閑聊。在場的不到十個小姑娘,都是彼此相熟的,除去阿歡她們三個和顧汶迪之外,還有齊國公孫女王嫻之、寧遠侯之女蘇徽、帝師鄭國瑞孫女鄭蔚然。


    其實這些小貴女之間的來往,也是同府中的政治趨向有關係的。阿歡、永嘉公主、權玉瓏她們仨人自小相熟,那也是因為彼此家中政見相同,立場一致。有誰見過哪兩家政敵的孩子們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所以說這些小姑娘們從小也受到了耳濡目染的熏陶。


    除此之外,貴女之中還有嫡庶之分。同阿歡她們玩在一起的,自然隻有嫡女。雖然衛國公府並無納妾的現象,可是阿歡記得前世顧瑀就有兩房妾室,有一房還生了個女兒,是顧汶迪的庶出姐姐。


    不過今日這樣的場合,明顯顧府庶女的不得出現的。


    在場七位姑娘,同阿歡相熟的不過隻有永嘉和權玉瓏,可是因著顧汶迪是前世有交集,也不陌生;蘇徽是蘇衍之妹,自己喊她做表姐的,雖然來往不多,可是血緣是最親切的紐帶,彼此也不曾尷尬。


    可是對於王嫻之同鄭蔚然……阿歡就無甚了解了。


    其實這些念頭她不過在腦中匆匆過了一遍,也就罷了。她的心思還放在方才自己失態的事情上麵。她越想越覺得懊惱:每一次見到顧清遠,總會或驚惶或失措,原來那樣其實也無妨,可是好麽,現在幹脆看到他就痛哭流涕了!方才那樣的醜態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還是在別人府裏,真是丟死人了!


    念頭剛剛轉到這裏,就見自門口處走進來一位白衣女子。


    她的身上不過是一襲簡單的素衣白裳,緩步而來,清瘦的身形更顯寬衫廣袖,行動舒展,行動間若流風回雪,似有衣帶當風。如墨烏發鬆鬆地在腦後挽了一個髻,不著釵環脂粉,卻輕而易舉地攫住眾人目光。


    她看到麵前幾位小姑娘瞠目結舌的模樣,微微一笑,聲音如同春風拂麵:“姑娘們好,我是宋灤。”


    王嫻之年齡最小,驚訝之後沒忍住,不由自主地小聲讚歎:“夫人真美啊。”


    這個書房不大,她雖然聲音小,可是周圍人卻聽的清清楚楚。宋灤夫人自然也聽到了,她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聲音又輕又柔:“世風慣以貌取人,這般不好。”說罷之後,目光靜靜地注視著王嫻之。


    王嫻之名中雖有“嫻”字,可是性格最為跳脫,家中又寵得緊,性子甚至比公子少爺們都要無法無天。可是就是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平靜無波的目光,就讓她羞愧地無地自容。


    王嫻之起身,朝宋灤夫人福了一福,垂頭道:“學生淺薄,讓夫人見笑了。”


    宋灤親自上前扶起她來,和煦地笑了笑:“無妨,我同你們今日第一次見麵,你們隻看到了我的樣貌,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若今日我們就來聊一聊,加深一下對彼此的印象。”


    她款款走到眾人麵前,莞爾道:“這樣的課程,我們稱為‘博議’,在這個課上,有什麽想問我的,可以盡管發問。”


    她看到麵前姑娘們躍躍欲試的小臉,又笑著補充了一句:“除了不能妄議時政,在博議課上,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蘇徽同她哥哥一樣性子活潑,在宋灤夫人話音剛落,立刻起身大聲道:“夫人,京中傳言您生性謹慎,素來嚴厲,為何會有這般不實的傳言呢?”


    宋灤夫人反問道:“你覺得我嚴厲嗎?”


    蘇徽搖了搖頭。


    宋灤夫人道:“《戰國策》有雲,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也就是說,這個世上以訛傳訛的事情很多,凡事我們不能一概而論,也不能偏聽偏信。”


    ……


    宋灤夫人隻為姑娘們上一個時辰的課,一個時辰過後,宋灤夫人就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離開之後,姑娘們都在興奮地討論她。無外乎是說什麽“宋夫人果真名不虛傳”之類的。阿歡心中依舊裝著事情,也不想在顧府待下去,便早早找了個托詞離開。


    永嘉公主同權玉瓏陪同她上了馬車,阿歡掀開簾子朝二人笑笑,便吩咐桂香讓車夫驅車前行。


    她閉目歪在車內的軟榻上,尚在思索今日所見的顧清遠。


    今日不是休沐,國子監理應有課,他為何會出現在府中?還會出現在一群女眷的附近?還有今日的他雖然看起來不辨悲喜,可是其中暗藏鋒芒的目光……她對顧清遠何其熟悉,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能了解他的心思。他那般篤定地說出“你想嫁誰就嫁誰,與我無關”的話,想來定不會同自己再有糾纏了。


    顧清遠的驕傲,她從來都是心知肚明的。她也不知為何自己就鬼使神差地說出來了“攀龍附鳳”的四個字,想來是自己如果覺得他是這樣的人,也許自己在放棄他的時候,也不會猶豫吧。


    ……不管怎麽說,今後自己同他,應該是再無瓜葛了。想來這一世,自己再也不會在新婚之夜枉死,顧家也不會一夕落敗。


    其實這是最好的結局。


    她閉著眼睛在想事情,也不知馬車走了多久。她隻覺得時間越來越漫長,原本行駛平穩的馬車卻漸漸顛簸起來,心中生出一種漸漸的不祥之感。


    她飛快地掀開了簾子,卻驚在了原地!


    原本馬車外車轅上的車夫和桂香,都平白無故地消失了!而馬車如今正奔馳在兩側都是密林的官道上,看起來已經出了京城!


    馬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四周的樹木飛速掠過。阿歡也不知平日裏廣陵郡主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侍衛去了哪裏,隻是眼下的情況讓她顧不得多想,唯有離開馬車,小心翼翼走上車轅,企圖拉住馬的韁繩!


    她扶住車壁,小心地立在車轅上,正準備去抓韁繩,卻不防車軲轆軋在一塊石頭上,馬車猛地顛簸了一下,幾乎快要把她甩出去!


    阿歡抓緊了車壁,心中驚恐萬分,馬車越來越快,周圍的景物似乎已經一片模糊,她在車轅上幾乎站都站不穩。迎麵而來的風刺痛了她的雙眼,她卻顧不上這些——因為前方不遠處官道有一處拐彎,而這匹馬卻是沒有任何拐彎的跡象,馬上就要直直地衝進了密林之中!


    如果一旦進入密林,自己受到的就不說風吹的疼痛了!那些橫生的虯枝鋒利無比,自己眼下這個位置,定會受傷!


    眼看彎道近在眼前,阿歡顧不得多想,奮力一撲,抓住了馬兒的韁繩,向後狠狠一扯!


    馬匹揚蹄長嘶,阿歡舒了一口氣,本以為已經安全了,可誰知道自己鬆開韁繩之後,馬兒又立刻狂奔起來!


    她被突如其來的速度猛地一甩,狠狠地砸在了馬車內的軟榻邊!


    她顧不得身上疼痛,掀開車簾,準備再次抓住韁繩一試!可是她剛剛掀開簾子,卻見身後有馬蹄聲聲,她扭頭看去,卻見馬車後不遠處,一個挺拔頎長的男子正如風馳電掣般策馬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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