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歡心中記掛著事情,再怎麽樣也不可能玩得盡興。再加上出來遊玩的主使人權玉瓏一直悶悶地不說話,縱然路邊的小物件再新奇,阿歡也覺得漸漸沒什麽意思了。


    陸笙歌本*玩,此番雖然脫離了衛國公和陸紹明的管製,可是他陪著兩個心事重重的姐姐,自己也不太好表現得太歡樂。


    芷心就更不用說了,本就是陪著主子們出來的,主子們都悶悶不樂,她如果喜笑顏開的話,未免心也太大了……


    於是幾人接連走了好幾條街,卻是越走越沉默。


    幾人的本意是陪權玉瓏出來逛逛,可是誰料權玉瓏一直神態懨懨地提不起興致,縱然陸笙歌使出渾身解數她還是那副模樣,戴著帷帽一言不發,久而久之,便出現了詭異的靜謐。


    阿歡見權玉瓏沒了逛街的心思,便提出打道回府。不料權玉瓏卻不依:“我才不在客棧憋著呢。”她四處瞅了瞅,看到不遠處有個茶樓,拉著阿歡就走,“我們姐妹倆去說說話。”


    入得茶樓,門口的小二見幾人的衣著打扮非富即貴,還帶著幾個腰佩大刀的侍衛,自然頗有眼力見兒地安排了二樓的雅間。這個茶樓頗為靜謐,周圍裝飾典雅,雅間內的牆壁上錯落有致地懸掛著一些字畫,牆角還放置著修剪精致的盆景,座椅、茶具也皆是用的上好的材料。每個細節都體現出店家的品味。


    不過這些東西看在阿歡幾人的眼中,便又算不得什麽了。阿歡和權玉瓏俱帶著帷帽,還都沒有開口的打算,陸笙歌就自作主張了:“來一壺明前龍井。”然後轉頭又問,“兩位姐姐可還要什麽點心之類?”


    二人搖頭,那小二便領命而去了。


    不料過了片刻卻是掌櫃的親自來報:“客官,十分抱歉,小店並無明前龍井,隻有雨前龍井。”


    陸笙歌的眉頭微微一蹙。他是衛國公府最小的公子,自幼驕矜,一聽沒有平日喝慣的茶便想走人。不過礙著兩個姐姐在場,還是按下了性子。阿歡素來了解這個弟弟,不用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衝他微一點頭,示意他可以先行離開。


    陸笙歌本不放心,可是看了看守在雅間門前四個威風凜凜的侍衛,心道有他們守在這裏,應該也不會有不長眼的人欺負到姐姐們身上,於是放心離開了。


    於是房間內隻餘阿歡、權玉瓏、芷心三人。


    芷心正準備再讓人上茶,可是權玉瓏本意不在此1,便揮揮手示意芷心退下。芷心卻是不動作,隻看阿歡的意思。阿歡點頭之後她才離開。權玉瓏看著芷心的背影,有些惆悵:“阿歡,你看你連個丫鬟都調\教得這麽趁手。”


    阿歡想起之前的桂香、金墜兒,還有被她有意疏遠的葵心,苦笑道:“趁手?你是不知道我的難處。”


    “你的難處?”權玉瓏微微一笑,繼而輕歎,“你有什麽難處?國公府的長輩們對你就不用說了,還有你雖然一直病病殃殃的,可是總能逢凶化吉;太子對你情根深種,你的夫君也更是如此,在你最艱難的時候,顧清遠也會挺身而出替你擋風遮雨。當初你雖然失憶許久,可是他待你的情誼,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她看著阿歡,神色認真,“我是真的很羨慕你。”


    阿歡聽到權玉瓏這一番話,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要怎麽告訴她,自己前世受到的種種暗算?她要怎麽告訴她,自己和廣陵郡主之間曾經有過一段難言的尷尬?她要怎麽告訴她,自己同顧清遠之間的一波三折?


    包括她現在隱在暗處的敵人,都在對她虎視眈眈……


    反觀權玉瓏,權家是手握重兵的重臣,一門四將領,這在當朝絕對是頭一份兒的榮耀。權玉瓏自幼是府中幼女,上頭三個哥哥對她疼寵還來不及;她又嬌憨可人,盡得父母的喜愛;再加上她性子爽利,平素自是肆意快活,那曾有自己這般的顧慮……


    那邊權玉瓏還在說,“咱們三個人吧,可萱是公主,親事非同小可,想來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我出身將門,喜歡的人大約也是不能在一起的。唯有你,嫁給了心儀之人,還是陛下親自賜婚……再加上你自小就是我們中間最穩重、最妥當的一個。”她抬起頭,又重複了一遍,“阿歡,我是真的很羨慕你。”


    阿歡簡直都要笑出聲來。


    她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權玉瓏,眼眸波瀾不驚:“你可知,當初陛下為何要賜婚與我?”


    權玉瓏搖了搖頭。


    “是鄭皇後,不想讓我嫁給太子。縱觀京城,有哪個人家的貴女在尚未及笄之前就出嫁的?又有哪個是在出嫁之後回娘家一待就是數月的?”阿歡深吸一口氣,“玉瓏,我相信你不會不知道,我在失憶之前,對顧清遠是避之唯恐不及!”


    她端起麵前的水一口飲下,“你說你羨慕我的穩重妥當,可我失憶之時的狀況你應該明白,我其實並不想穩重妥當,我也是希望能和你、能和可萱一樣,可以瀟瀟灑灑地承歡父母膝下。可是我並不能,你不知道在我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你也不知道我背負著什麽,你隻覺得自己求而不得,又何曾想過我為何要千裏迢迢地奔赴永安?顧家因我的丫鬟而全府貶謫,你可知我背負著怎樣的壓力?你又可知顧清遠在離開前對我說過什麽?”


    她一口氣問出這麽多,權玉瓏下意識地搖頭。


    “他對我說——是要貌合神離地過下去,還是要一了百了地和離,他都會依我!”


    權玉瓏一愣。


    阿歡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中有顯而易見的頹廢,“你眼中的好姻緣,最終的結果卻是這樣,你還會羨慕我麽?”


    室內一時間十分靜謐。


    許久之後,權玉瓏才有些艱澀地開口:“這些……你為何不告訴我和可萱?”


    阿歡看著權玉瓏,輕輕笑了笑:“這種事情,我有臉告訴你麽?再說了,我告訴你們又有何用?”她收起笑容,“這就是我們的不同了。玉瓏,你雖然比我年紀大,可是……生活的的確要比我快活。”


    權玉瓏垂眸不語。


    “我都不知道,我到了永安之後要怎麽辦……我要怎麽確定心中的所想?我要怎麽查出來顧家的那四條人命是何人所為?我要怎麽和顧清遠重修舊好?前路迷茫,我要靠怎樣的力量才能支撐自己走下去?”她閉上眼睛倚在身後的軟墊上,似是有些疲累了,聲音像是呢喃一樣又輕又虛,“很多事,並不是我們能夠隨心所欲的。玉瓏,我不相信你沒有聽過京中對於我的風言風語。所以,趁著你還沒有釀成大錯……回京吧。”


    權玉瓏看著像是沉睡一般的阿歡,驀地就紅了眼眶。


    正午時分,二人回到客棧,卻發現早有人等在那裏。


    是權玉瓏的三哥權玉琰。他是權家最為年輕的將領,以鐵麵無私出名。他麵對自己的妹妹,卻好像沒有了傳聞中的冰冷,而是走到她身邊,微微附身,像對待小孩子那樣,輕聲勸哄:“跟三哥回去吧?”


    權玉瓏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個英挺的身影,終於點了點頭。


    阿歡遠遠地看著,忽然很羨慕權玉瓏。自己自幼恪守的就是發乎情、止於禮,對於權玉瓏此番的作為,雖然並不能苟同,可是……真的是敬佩有加。世間的女子,大多和自己一樣,又有幾人能做到權玉瓏這樣?其實她說得沒錯,這麽做,無論結果如何,自己總歸是不會後悔的。


    隻希望……自己這一趟永安之行,也不會令自己後悔。


    ·


    送走了權玉瓏之後,剩下的路程好似也漫長了許多。不過好在鍾晚隻在漳城停留了一晚,剩下的日子都在趕路,不過三五日,便過了山東。


    過了山東,永安便近在眼前了。


    永安是一個縣城,隸屬於應天府。應天府是多朝古都,其繁華程度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讓。阿歡知道鍾晚行程匆忙,隻讓他把自己送到了應天府便離開了。


    臨走時,她掀開車簾,詢問正在和陸笙歌笑別的鍾晚:“如果等不到,你會後悔麽?”


    鍾晚愣了愣,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抿了抿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拱手,“祝顧夫人一路順風。”說罷揚鞭離開。


    阿歡看著他離開時隨風而飄的長袍,和袍子下隱隱露出半截的一把彎刀,說不清楚心中是什麽想法。


    鍾晚對玉瓏,應該是很在意的。


    因為在意,所以放棄?


    她不懂。


    阿歡琢磨了片刻,仍然不得其法,自嘲地想:陸歡歌啊陸歡歌,你自己還一腦門子官司呢,還又閑心為別人操心?還不如想想自己該怎麽麵對顧家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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