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阿歡就在顧宅安頓了下來。晚飯過後,顧汶迪又溜進了她的房間,神色嚴肅:“嫂子,我下午和你說的話,你是不是完全沒放在心上?”


    阿歡正在琢磨別的事情,聞言愣了愣:“什麽?”


    顧汶迪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湊近了阿歡,“嫂子!你要提高警惕啊!東邊府裏的那個丫頭又來找我哥了!”


    阿歡這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顧家大宅東邊隔著一條街有一個魏府,和顧家是拐著彎的親戚。魏家有一個表小姐名為廖如意,自小在魏家長大,性格頗為潑辣。自從在街上與顧清遠驚鴻一瞥之後,就一見傾心,從此有事沒事就來顧府,用各種匪夷所思的名頭“找顧清遠聊聊”。


    顧汶迪雖心有不滿,卻對於執著的廖如意無計可施。直到昨天她得知阿歡來了,才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般,興高采烈地來找阿歡,期盼著她能夠令廖如意知難而退。


    阿歡了然。她漫不經心地掀了掀浮潤紋白瓷茶杯的蓋子,有點心不在焉,“汶迪,這件事你就別管啦。”


    “我怎能不管呢!”顧汶迪急了,“嫂子,你是不知道,廖如意那個人臉皮可……”她話還沒說完,卻被阿歡輕聲打斷了,“汶迪,你其實找錯人了。”


    顧汶迪一愣。


    “這種事情,你找我是沒有用的。”阿歡眉眼低垂,茶杯中的熱氣似乎模糊了她的眼睛,“如果你哥來者不拒的話,任誰也攔不住。”更何況……他下午剛剛說過還要納妾。


    在從京城到永安這麽長的日子裏,阿歡曾經細細地想過她同顧清遠之間的事情。她和顧清遠不能說是沒有感情的,可是因為二人之間發生過太多的變故,以至於這份隱約的感情並不那麽純粹。他或許喜歡的是失憶時的她,而她銘記的則是前世的他。這樣的感情包含了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以至於阿歡今天和顧清遠見麵,甚至感覺二人之間有了那麽些尷尬。


    如今她恢複了原本的記憶和性格,他也不再是她印象當中的那個男子,他們的親事,或許從原本就是一場錯誤。


    再加上她之前對顧清遠有過極大的誤解,雖然並不能確定這個誤會是不是最終得以真相大白,可是畢竟二人曾經存在過隔閡。在沒有找到幕後黑手之前,阿歡覺得自己很難真正做到心無旁騖地去喜歡一個同自己死亡有關的人。


    她擺了擺手,對顧汶迪道:“你好好操心你的事吧,我今天怎麽聽了一耳朵,說你正在和誰家的公子議親?”


    “沒有啦……”畢竟是小姑娘,一句話就讓顧汶迪臉紅了,“我倒沒什麽心思,是娘有這個打算。她覺得應天知府的二公子不錯,可是現在咱們家……”


    她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說什麽,卻最終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她沒說出的話,阿歡自然知道是什麽。顧家現在唯二的兩個在京為官的男子也被貶謫回鄉,顧家雖然聲譽仍在,可是已然大不如以往。顧瑀到了永安之後隻擔任縣丞一職,而顧清遠則閑賦在家。顧家的旁支雖然也有為官之人,可是畢竟同顧汶迪沒有太大聯係。以顧家現在的位置,顧汶迪如今要議親的話,十有*找不到一件上佳的親事。


    如果不是金墜兒……阿歡有些愧疚地握著顧汶迪的手:“好妹妹,嫂子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嫂子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顧汶迪反倒來開解阿歡,她聲音很低,“嫂子,你現在是不明白我的心思。當初咱們在京的姐妹們,定親的成婚的,有哪個是幸福的?你和我哥就不用說了,你們二人之間牽扯了太多,想一帆風順卻是不能;而我聽聞鄭蔚然和太子雖然有皇後居中調和,卻也是相顧無言的生活。太子更是因為躲她都躲到了隴西;還有玉瓏姐,她和鍾晚的感情事情,當初不也是鬧得沸沸揚揚麽……”


    她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般,神色認真:“我算想明白了,當初在京城的時候,哪個姐妹不是百家求娶的頂尖貴女?定親成親之後,卻都過得鬱鬱寡歡。由此可見,情字一事,的確是令人心憂。嫂子我一直在想,日後如果我能遇到一個白首不相離的良人,我們就成親;如果不能遇到的話……我寧缺毋濫。”


    十四歲的小姑娘,目光灼灼,看起來極其堅定的模樣。阿歡不能說這樣的思想絕對正確,可是也不能說她錯誤。


    她唯有默然。


    夜深了,雕花窗外有蟬鳴聲聲,黑夜中聽起來尤為寂靜空曠。顧汶迪離開阿歡的房間之後,在窗邊外緩緩走出一個人。顧清遠也不知道聽了多久的壁角,整個人都有些僵直。他舒展了一下因為太久站立而有些僵硬的筋骨,想起方才她們聊天時說的話,忽然做了一個決定。


    ·


    次日阿歡剛剛起身,就見芷心和海棠火急火燎地捧著盥洗用品還有新換的衣物進來:“奶奶,晚了晚了!”


    阿歡有點認床,昨晚折騰到很久才睡,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問:“什麽晚了?”


    芷心說話快,劈裏啪啦地開始解釋:“顧家老宅的規矩,每日早膳府中的主子們必須在一起用,方才二姑娘的丫鬟派人來剛剛告訴奴婢,我和海棠就開始收拾東西了。”


    阿歡愣愣地坐在繡墩上任海棠拿篦子通她的頭發:“啊,顧家還有這規矩?”


    芷心正急急忙忙地把絹布沾濕為阿歡擦臉,越著急越出錯,洗臉用的香胰子忘在了別的房間,她匆匆而去又匆匆而歸,口中不住地抱怨道:“真是的,昨天都沒……”


    阿歡本在迷瞪,聞言輕聲喝了一句:“芷心慎言!”


    芷心看了看阿歡,似乎有點委屈的樣子,可是她也明白自己方才僭越了,也不辯解,隻是微微嘟著小嘴忙活。


    阿歡從銅鏡中瞄了她一眼,把她的表情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在換好衣裙準備出門之時,阿歡看到準備跟著自己出門的芷心說了一句:“這次海棠跟我同去。”


    芷心愣了愣,眼眸中又波光微微一閃,整張小臉看起來楚楚可憐了。她委委屈屈地福了一福:“是。”


    路上,海棠攔了一個丫鬟,問清楚了早膳的位置,就和阿歡一同往位於顧宅正中的院落而去。一路上,阿歡打量著這個因為沉默寡言而被自己一直冷落的大丫鬟,隻見她身著一身秋香色的抹胸長裙,麵容最多隻能稱得上是清秀,可是卻透著一絲妥當和沉穩,看起來……像極了葵心。


    阿歡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海棠,你和葵心什麽關係?”


    海棠本一直走在前麵領路,聞言微帶詫異地回頭:“回奶奶的話,奴婢和葵心姐是好姐妹。”


    “那你和芷心呢?”阿歡追問。


    “也是好姐妹。”海棠抿了抿唇,“奶奶問這個做什麽?”


    阿歡盯住她的眼睛,壓低了聲音,“我想讓你幫我辦一件事情。”


    海棠似乎有些驚訝,可是她看阿歡的神色不似玩笑,便也嚴肅起來:“奶奶請說。”


    ·


    阿歡隻身一人去了那個名為“煙堙裏”的院落。這是一個種滿了翠竹的地方。滿院的翠竹亭亭而立,越過院牆看去,像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的一抹碧綠的雲,輕輕落在白牆碧瓦之上。微風吹過,枝葉簌簌作響。


    阿歡穿過翠竹掩映的半月門,就發現正廳的紫檀木圓桌邊已經坐了不少的人。聽到門口有動靜,皆轉過頭來看著她。


    阿歡穿過院落朝眾人走去,顧汶迪在方才看到她的時候已經起身迎了出來,快走幾步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歉:“嫂子,真是抱歉。我今早起來之後才想起來這件事情。”


    阿歡知道她性格素來大大咧咧,並不放在心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無妨,我還要多謝你的提醒。”


    二人相攜進了正廳,坐在圓桌最正中的正是昨日剛剛見過的顧老爺子顧亭林。他看到阿歡,笑眯眯地招了招手:“丫頭,你坐到小遠兒身邊去。”


    小遠兒這個稱呼真的是聽一次就想笑一次……阿歡極力憋著笑坐在顧清遠身邊的空位上,果然看到顧清遠的臉色又黑了一點。


    阿歡落座之後,顧亭林問道:“小遠兒媳婦都來了,怎麽小幺還沒來?”


    小幺?那是何人?阿歡規規矩矩地坐在圓凳上沉默不語,聽到對麵一個同顧夫人年紀差不多的婦人欠了欠身,回答道:“回爺爺的話,小幺昨晚挑燈夜讀,或許今早要來遲一些。”


    顧亭林“唔”了一聲,“因為挑燈夜讀誤了早起,這不是本末倒置麽!”他威嚴地吩咐下來:“清遠,你去尋一尋你堂弟。”


    被點名的顧清遠立刻起身,對著顧亭林鞠了一躬之後轉身出去了。除了顧清遠之外,桌邊的其餘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在那裏,並不動彈。


    顧老爺子這是在借機教育子弟罷?阿歡在旁默默地看著,對於顧家又有了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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