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考,好不容易抽出點空閑的時間,中午幾個女生在文具店挑著東西。


    花花綠綠的記事本,玲琅滿目的水性筆,一個女孩站在一排排筆袋前拉了拉旁邊的女孩“季橙,你也買個吧,現在流行用筆袋,你那水粉色的文具盒都掉漆了,也該換一個。”


    才五六塊錢的東西,季橙笑著搖搖頭,繼續挑著水性筆。


    “季橙,月考成績下來了,你考的怎麽樣?”


    季橙撇撇嘴“不怎麽樣,上重點肯定是沒希望。”


    “我也是,化學怎麽學都不會,我媽說要給我找個一對一的補課班,我自己學總是犯困,你跟我一起吧。”


    季橙朝她眨眨眼“我這塊料啊,臨陣磨槍來不及,你自己去吧。”


    李桃看了看季橙,寬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剛上初一的時候學校要求學生買校服,她家沒錢買,她老爸找了鄰居上同一所初中剛畢業的男同學借了套,季橙穿了三年,深藍色的部分都有些洗白了,李桃歎了口氣“思雨她們下課的時候又在討論你,說你晚上都沒人來給送飯的,下回我讓我媽帶兩份。”


    季橙沒回頭,擺弄著手裏的記事本“不用,我家住的近,回去吃來得及趕上晚自習。”


    李桃從書包裏翻出一瓶藥,倒在手裏一顆遞給她“含嘴裏,補腦的,咱班同學都在吃,你也補補。”


    季橙倒是沒客氣,拿過來含住,皺著眉咂嚒倆下嘴“還挺甜。”


    李桃笑了“吃完考第一!”


    晚自習學校門口堆積了好多家長,隔著鐵門給學生們送飯,保溫飯桶裏麵都是些雞鴨魚肉的豐盛晚餐,季橙跟門衛打了招呼,出了大門到自行車棚取了自行車騎回家。


    逼仄的胡同裏麵沒有路燈,有些人家門口點了自家的黃燈泡,秋天的傍晚天早早的就暗下來,季橙家住在一片雜胡同裏,常年堆積在門口的雜物散發著腐舊的味道,季橙鎖好自行車,鄰居馮姨剛上廁所往回走,看見季橙笑了笑“橙子,你爸給你做帶魚了,你聞到沒?整個巷子都香著呢。”


    季橙沒什麽表情,隻是點點頭。


    馮姨到了家門口,季橙也進了屋,馮姨的老伴大海叔看了看季橙的背影,馬尾辮,細長的脖頸,高高的個子,大海叔搖搖頭“你說季明有這個福分,生這麽高個的閨女。”


    馮姨推了她一把,小心翼翼得回頭看“你小點聲!季明人老實,這算老天爺給的福報。”


    “我看季明家這幾天總來個女的,湖南口音,還跟我打過招呼,你說,這是相老伴了?”


    馮姨覺得好笑“就季明那樣,誰能看上,一個配鑰匙的,還是個侏儒,擱你你能看上啊。”


    大海叔也樂了,無奈的搖搖頭“沒辦法,有個好心眼卻沒個好長相,娶了個精神不好的瘋婆子,早早就去了,命也是不好。”


    “我看橙子才命不好呢,攤上個這樣的爹,這些年家長會都是咱們街坊四鄰替他去,季橙這姑娘心重,小學的時候下雨天她爸去學校送傘,她回來在門口跟她爸哭喊了一晚上,嗓子都啞了,唉,季明也難受。”


    “反正別養成狼心狗肺的,這丫頭心野,長大記得孝順她爸。”


    季橙坐在餐桌前,這折疊飯桌用了快20年,還沒生季橙呢就有了,現在桌麵龜裂,支架也歪了,吃口飯咿咿呀呀得響個不停,季明看女兒回來,走過去笑著拍拍季橙肩膀“閨女,生日快樂。”


    季橙幹巴巴得笑了笑,去廚房幫著拿碗筷,季明跟在後麵“還有一個菜,馬上好。”


    “你快點,上次我晚自習踩著點兒進去的,班主任數落我一通。”


    “馬上馬上,炒個白菜。”


    飯桌上季明小心翼翼的從後麵掏出個盒子遞給她,期盼得看著季橙的眼睛“閨女,去年你從我要個手機,我當時沒答應,現在你快成年了,爸今天給你買了個。”


    這回季橙還算是有點笑臉,趕緊拆了盒子,雖然父親給挑的小靈通不太好看,也不是彩屏的,但至少她也有個通訊工具。


    父親要是不給買的話,她也偷偷攢了三百塊錢了,一個小靈通480塊,她打算從田大國再借一點,現在心心念念的東西活生生的擺在麵前,季橙心裏很開心。


    “謝謝爸。”


    季明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滿足,使勁給季橙夾著菜,女兒正是愛慕虛榮的年紀,自己無能,不能什麽都滿足她所需,他真的想哪怕割肉剜骨能給閨女的他都在所不辭。


    自己二等殘廢,偏偏生了個大高個女兒,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自己開心一輩子的了,自己窮,娶不起媳婦,找了個精神有點不正常的女人搭夥過,好在季橙她媽媽能收拾收拾家務,生季橙那年家裏真的是一窮二白,季橙她媽身子不好,不下奶,每天季明都搭鄰居去車間的板車早早的就去奶站買鮮牛奶,然後步行40分鍾走回來,侏儒腿腳都有些不利索,他經常摔跤,但每次都把兩個玻璃奶瓶子舉得老高,摔著自個也不能摔壞了給閨女的這一口奶,還好這姑娘被養的白白淨淨,季明欣慰的很。


    季橙不算是好姑娘,心思重,愛虛榮,交好的朋友也少,自己家裏的情況她從不對外人說,她愛錢,看著身邊的同學想買什麽買什麽,想要什麽父母都哄著立刻實現,可是她連隨隨便便買個筆買個本都要算計著,這樣的環境裏長出的樹苗要麽就一蹶不振的枯萎下去,要不就像季橙一樣異常堅韌,硬繃繃的心腸,都是辛酸眼淚澆灌出來的。


    她給自己定了好多目標,錢是首位的,以後一定要有錢,16歲,正是思維被左右的年紀,不懂得感恩,給自己未來的規劃全是自己的事,沒有考慮進父親,她覺得到自己18歲的時候不要什麽像樣的成人禮,她可以領身份證,可以開通銀/行/卡,而銀/行/卡裏的數字才是最大的安全感。


    季明倒沒把閨女看得這麽透,也不知道她那些小九九,他知道女兒瞧不上這個當爹的,沒錢,沒長相,處處給他丟臉,所以當趙梅找到他的時候他猶豫了,最後答應了。


    “女兒,爸要跟你說個事。”


    “嗯,你說。”季橙吃著炸帶魚,真香啊,她扒拉著米飯,沒看到父親羞於啟齒的臉色和他的為難。


    “橙子,爸要跟個阿姨領證了,跟你說一聲。”


    這口魚肉加米飯還噎在嘴裏,鼓鼓囊囊的,季橙抬頭愣愣得看著父親,季明見女兒的態度一下子垮了,他急於解釋,臉上的焦急和抱歉布滿這張滄桑的臉。


    但是沒有季明想象中女兒會歇斯底裏,會跟他大吵大嚷,季橙隻是在愣了幾秒後點了一下頭,隻點了一下,就繼續吃米飯“行,我知道了。”


    季橙心裏隻是擰巴了下,但是很快這些皺褶就舒展開,父親要再婚了是好事,她隻是好奇誰能看上她父親這個人。


    自私的人,總是往往隻想到自己,不關自己的事,哪怕是自己親爹,隻要他有這想法,自己沒理由管,這不是善良,不是通情達理,完完全全是過於獨立後的偏執。


    季明趕忙接話“閨女,不是真要跟別人在一起過了,趙梅阿姨是湖南人,有個女兒,她在北京批發市場有幾個攤位,賺了些錢,但是一直沒有北京戶口,她女兒要上小學,沒有北京戶口沒有學校收,你趙梅阿姨就是跟爸爸假結婚領個證,把她閨女過戶到咱家好上學。”


    季橙倒是第一回聽說還有這事,北京城對外地人的苛刻她隻是聽說過,但是沒想到對於上學還這麽曲折,季橙吃著飯含糊的說“你看著辦,有必要讓我見一麵我就見,沒必要見或者人家壓根不想見你家人那咱就不見。”她停了筷子又抬起頭看季明“你別讓人騙了。”


    季明趕緊轉身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她給了我10萬,留著給你上大學使,你一定要爭氣啊,考個好學校就是給爸省錢,考個私立的學費貴咱們就要多花點。”


    前半句說得季橙鼻子酸酸的,父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考上大學的學費,那還是三年以後的事情,現在中考還沒考呢,父親後半段話倒是又把季橙的情緒打回原形,這算是一種思維綁架嗎?逼著季橙一定要好好學習。


    季橙敷衍著點點頭“行行,我好好學。”


    “爸給你報個補課班吧,我聽說一節課50,不超過五個人,老師還負責押題。”


    “別花那沒用的錢。”季橙是有點小聰明的,但是勁兒使得不對,完全沒放在學習上,她對學習這方麵也沒什麽興趣,生在這樣的家庭養出來的孩子往往都特別勵誌的學習拔尖,但是季橙沒那麽眾望所歸,她成績不溫不火,穩穩當當的——上不了重點高中。


    季明歎了口氣“花這錢,爸舍得。”他看季橙吃得差不多了,跳下椅子整理碗筷“桌子放著吧,等你晚上回來再折疊。”


    季明這樣的身材,好多生活上常人輕易能辦到的事情他卻全要仰仗著女兒,季橙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點點頭就快步出了家門。


    季明站在胡同口,望著單車遠去的背影,家門口的燈將她的影子拉長,蔓延到牆上,胡同裏的破籮筐上,轉角的廢磚上,最終消失在了夜色裏。


    季明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雙手。


    這雙手沒能好好給你造一個像模像樣的家,季橙,雖然你是個女娃,但是父親一直都當養小子一樣養你,給你起名字的時候是希望你能將季家的品格和傳統繼承下去,這個家父親風風雨雨遮擋了半輩子,希望沒澆著你沒淋著你,你能快快樂樂的成長。


    雖然成長,本來就是被動的,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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