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接了電話就直奔季橙所說的方位,到的時候他下車,看見那姑娘拿著個老式冰棍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默默吃著。


    陳啟笑了下,走過去低下頭“誰家的小姑娘走丟了?”


    季橙卻抬頭瞪他一眼,把冰棍扔進邊上的垃圾桶,站起來拍了拍手“沒事,惡心著了,吃點涼的壓壓驚。”


    陳啟哈哈大笑“那你也得給我買一根,我也得壓壓驚。”


    季橙看著他,看著他滿含笑意的眼睛“禮物收到了?”


    “收到了,挺意外的。”


    季橙“切”了一聲,朝車邊走去,陳啟慢悠悠得跟在後麵“你應該送我個全套的,再送個石碑啊。”


    季橙回頭看他,淡淡說了句“上麵刻上點讚美你的詞兒,省著我掃墓的時候心裏內疚。”


    陳啟慢慢走過去摟著她的肩膀,低頭湊到她耳邊說“那你記得正反麵都刻上,這樣好找。”


    季橙終於笑了下,撇撇嘴角上了副駕駛。


    陳啟係好安全帶“你這個工作啊,天天要是不痛快就換一個,犯不上跟自己較勁。”


    季橙卻看著他沒頭沒腦得問了句“陳啟,你要是有三千塊錢,會怎麽花?”


    陳啟想了想,似乎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咧著嘴沉思片刻“給你講個故事。”


    “洗耳恭聽。”


    “我畢業第一份工作是在部隊做公務,那時候算是挺好的分配了,雖然天天也捆負重跳沙坑,但我再怎麽說也是個大學生,軍區領導當時挺器重我,好多外事都讓我練練手。”


    季橙沒接茬,等著下話。


    “我因為三千塊錢,從部隊出來了。”


    “怎麽了?”


    “軍區來了個福建的長官,我們團的政委給了我三千塊錢,讓我去安排下吃住,我給定了個快捷酒店。”


    “就因為這個?”


    “沒完呢,晚上要定宴席,我提前去點菜,那時候毛頭小子一個,點了一大桌子才花了一千五,我還挺得意,加上住宿的三百塊錢,我覺得是給我們團省錢了,回去特別高興的把一千二百交給了政委。”


    季橙似乎能猜到後麵發生什麽。


    陳啟看她“你知道嗎?政委氣得頭發都立起來了,我還記得他當時語重心長又隱忍著不爆發的口氣,批評我“小陳啊!我給你三千塊錢,你訂個快捷酒店就算了,晚上這頓飯吃什麽,吃得好不好,吃得飽不飽誰在乎!我在乎的是那個嗎!我在乎的是你把這三千塊錢都花了!花得漂亮,哪怕隻點一個菜也像樣!”


    季橙噗呲一聲笑了“你怎麽那麽老實。”


    陳啟卻望著車窗外好半天沒說話,最後淡淡得說“這話說得就像一根釘子,紮在我心中,這些年我都沒忘,花錢要花得漂亮,這也許是最難的課題。”


    他又用自我嘲諷的戲謔口吻念叨著“飯局者~人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他回頭笑著逗季橙“記得把我墓誌銘刻上這幾個字,死得時候也從容。”


    季橙沒好氣得看他“放心,給你挖個兩室一廳的墓,給你燒個大彩電,再燒倆美女,天天陪著你。”


    “那你得挖個三室一廳,要不到你黃土白骨的時候,不夠住。”


    ***


    送季橙回家後,陳啟剛要掛擋,突然瞄見座椅縫隙間有幾本冊子,看了看,拿起來。


    翻開了兩頁他皺了下眉,瞧著她的背影,莫名的難堪。


    她與他,不應該是這樣。


    陳啟的二十歲到三十歲這十年就像一匹離群的駱駝,駝峰萎縮,胃部幹癟,荒漠一眼望去沒有盡頭也沒有綠洲,他踽踽獨行,忍耐著,等待著,那些得之我幸又失之我命的因果啃食著他的硬骨頭,他開始存有僥幸心理,他開始不再一步一個腳印,荒漠的風沙讓他偏離了原有的路徑,他心裏默數著,期待著轉機。


    這轉機他遇到了,那片仿佛海市蜃樓般的綠洲,那株驕傲的矮樹,她毫不怯懦,毫不妥協,陳啟慢慢走得近了,卻越走越害怕。


    吃不掉,下不了口,但那些風沙迷了眼,迷了心智,他一刻也等不了,必須做出抉擇。


    廖勝正在夜釣的場地整理魚食,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是條微信。


    他打開,挑了挑眉。


    “哪來的?”


    對方沒回複,但又發過來一張圖片。


    廖勝冷哼一聲“你小子還真有辦法!”


    陳啟關了手機仰靠在車裏,慢慢放下座椅,這一次,請愛神不要救贖一個人,也請愛神不要太苛刻得懲罰他,他已經不能失去,卻也不能有所僥幸。


    選兄弟還是選女人。


    陳啟知道,他一定還是會選兄弟,不是季橙不重要,而是兄弟太重要。


    ***


    半個月後喬振澤正在辦公室看合同的時候接到了叢鬱的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個飯。


    喬振澤有點受寵若驚,他不止在賀健身上下了功夫,叢鬱他也是極力維護,叢鬱雖然是個清廉的主,最開始送的那些禮品都一一給退了回來,但喬振澤偶爾接送叢鬱的兒子上下學,又給他老婆解決了升遷上的事,他費了不小的精力和財力,他也清楚叢鬱心知肚明。


    叢鬱的主動邀請讓他有點興奮,趕緊讓秘書叫歐陽慧過來。


    秘書站在辦公室裏,看了看手中的表格“喬總,歐陽總前天就開始休年假了,您忘了?”


    喬振澤拍了下腦門“哦,我真給忘了,那你告訴季橙晚上有飯局,提前準備一下。”


    晚上叢鬱約在了一家比較隱蔽的會所,季橙跟喬振澤到的時候看了下這會所的外觀,破爛不堪不說,連個牌子都沒有,眼瞅著要倒閉的樣子,坐落在一條單行道的北邊,行車過來都很難瞧見,這會所的位置往裏麵拓建了一塊,不經意的人開車路過都隻能看到一段長滿雜草的矮牆,誰也不能料到裏麵還有一家經營了十幾年的會所,喬振澤看她愣神,笑了笑“叢總比較謹慎。”


    進了會所更是給人一種壓迫感,九十年代的裝修,昏黃燈光的走廊,還有一段的燈泡壞了,牆紙也糊著暗色詭異的花朵,男女衛生間根本都漆黑一片,季橙路過的時候還能聞到一股難聞的惡臭,她捏著鼻子“叢總也未免太過謹慎!”


    到了包間倒是別有洞天,開了門很小的一間,但裝潢考究,黃花梨的書架,牆上掛著幾幅張大千的畫作,季橙不懂行,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贗品,餐桌更是奢華,一整塊和田玉,邊緣雖然不整齊,但擺在中間也是咄咄逼人的架勢。


    叢鬱已經坐在桌邊,屋裏是上好的碧螺春味道,季橙朝他笑了笑,坐下來。


    “這是我助理季橙。”


    季橙趕忙起身,伸手握了握叢鬱的手,叢鬱招呼他們坐下“這家廚子宮廷菜做的不錯,請你們來嚐嚐。”


    話說得客套,喬振澤卻也知道這般謹慎一定是叢鬱要跟他說些什麽事情,喬振澤一切都聽叢鬱的吩咐,菜上來的時候喬振澤拿出從公司帶來的好酒“叢總,今天咱們嚐嚐鮮兒。”


    叢鬱客氣的點頭“小酒怡情。”


    喝了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叢鬱也沒展開正題,隻說了些生活上的瑣事,說了下行業的情況,更多的是聊聊資本運作和股票,季橙聽著有些枯燥了,起身敬了叢鬱兩杯,叢鬱酒量其實不佳,再加上心裏有事,很快就有些飄飄欲仙。


    “喬總,今天我來,是想跟你說個事。”


    喬振澤點點頭,他等這一刻好久。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瞧得起叢某,那我也不妨直說,今天上午賀總接待了一個客人,當時我不在,等客人走的時候賀總叫我進去,讓我看了份方案。”


    “什麽方案。”


    “那方案做得很漂亮,賀健也是個老鬼,就讓我看了一部分,哪家公司我也沒瞧見,但大致內容我讀得仔細,方案雖好,但處處旁敲側擊得指出很多行業裏麵的弱勢,尤其跟你們的方案很衝突,上次的飯局你也清楚,賀總不太滿意你們的開場和創意,這家公司做了很漂亮的文案,又指出一些慣常用的開場老套沒新意,尤其是沙畫,藝術以及行業分析。”


    喬振澤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叢鬱臉頰微紅,又飲了一杯酒“說實話,賀總很欣賞這份方案,我也能瞧出他的欣喜,但我知道這方案處處是針對你們nps來的,會不會是你們內部出了問題,泄露了方案內容?”


    “不會!”


    說完他卻幽幽得看了季橙一眼,發現她低著頭,拿著筷子一動不動。


    喬振澤還是看著她,又皺起眉頭,斬釘截鐵得說“一定不會!”


    其實喬振澤心裏也犯了嘀咕,難道方案衝突隻是巧合,還是——歐陽慧在這個節骨眼上休年假也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她一向表麵上的事做得漂亮,老謀深算,但她跟了自己有幾年,也不謂是忠心耿耿,沒有什麽紕漏——那麽是季橙?這個念頭在他心裏轉了個圈,不會是她!怎麽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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