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宋總就嚷嚷著要吃羊。


    烤一隻羊也需要個把個時辰,雖然開車來的路上孔玥就囑咐好店家,但現在半天上不來,她隻能去後廚催。


    宋總等得不耐煩,抓著個人就抱怨“這壩上的羊也不見得有多金貴,怎麽那麽難烤!”他向季橙這邊蹭了蹭“你不餓啊,給你個艾窩窩,我剛才後廚拿的。”


    宋總笑嘻嘻得塞過來,季橙不是不願意接,而是實在不想吃這東西,她擺擺手“我不吃我不吃。”


    旁邊那個笑得和善的女人一把搶過來“我吃!”說著大口咬下去,咂摸著嘴“真香!”


    宋總皺眉看她“你一個養牛專業戶,還少吃窩窩頭啊,出來就吃點好的。”


    那女人笑“總比你個擠奶的強,你算是給我打下手的。”


    桌上有人竊笑,季橙也聽著了,覺得這幫人挺有意思。


    全羊宴終於上來,烤羊腿、手把羊肉、紅燜羊肉、燒羊臉、溜羊肚、魚羊雙鮮、羊肉餡餃子,一大桌子上齊,季橙也是覺得餓了。


    宋總都已經咽著唾沫了,不拘小節得下了第一筷子,狠狠得塞在嘴裏,長舒一口氣“美的很呐~~”


    賀健在那桌招呼大家,又微微起身朝這桌喊“剛才我說的你們沒聽見,跟你們知會一聲,明天去閃電湖轉一圈,然後去白樺林,我看你們對壩上也沒什麽興趣,那麽後天咱們就奔下個地方,內蒙古多倫,咱去吃駱駝餡餅去!”


    在座去過多倫的還是少,宋總朝賀健招呼著“賀總啊,這次破費了啊!這麽些人,飲食起居的還得你和孔總多費心。”


    季橙看看他,這宋總挺懂得說話之道的,至少知道適合時宜的吹噓,更難得的是吹噓的還不招人煩,聽著是那麽真情實意。


    賀總笑笑“咱們這次有讚助的。”


    “讚助?”宋總哈哈大笑“出來玩一趟你賀總也得拉讚助。”


    “哪裏哪裏,我的供應商裏麵有親戚開農家樂的,非讓我賞臉組織這趟旅行,住宿餐飲他全包了。”


    宋總好奇得張望“誰誰誰?”


    “哎呀老宋啊,沒在這,人家現在在多倫準備著呢。”


    宋總一邊吃著一邊點頭“挺好挺好,有人出錢玩,玩得痛快!”


    晚飯過後宋總提議唱歌,這種農家樂也沒有什麽先進設備,姑且還稱它為卡拉ok,驛站的院子裏有個小小的蒙古包,本以為是裝飾,結果開了門裏麵一水的現代化裝潢,儼然一個ktv包間,隻是設備欠佳,湊合著用。


    在座吃完飯的沒人願意扇宋總麵子,都跟進了蒙古包,卻沒有人接話筒。


    孔玥有點尷尬,她是公司的人,理應當做好調節氣氛的工作,她看了一圈,指著季橙“季橙!你先來!”


    季橙擺擺手“不行不行,我怯場。”


    孔玥又指了指宋總“宋總最能活躍氣氛,宋總來!”


    宋總靦腆得笑了笑“我五音不全啊,唱也行,但別讓我先唱,太丟臉。”


    孔玥無奈了,看見角落裏放著一箱啤酒,她走過去抽出一瓶“那就轉瓶子,瓶子朝向誰誰就唱。”


    大家無話。


    季橙有些晃神,蒙古包有四扇小小的窗,她坐在地毯上望著窗外,繁星如晝,她想起了某個人說的話,說他老家的故事,說他夜晚躺在草地上仿佛能看到整個銀河係,季橙仰著頭,覺得這個說法一點也不過分。


    旁邊有人推了推她,宋總笑嘻嘻得給她指“妹子,想啥呢!轉到你了!這回你可別賴!”


    季橙低頭看了一眼,瓶蓋衝著自己,再不能推遲,自己也不是那種扭捏的人,她緩緩站起來,接過話筒看了看孔玥“幫我選《詞不達意》吧。”


    音樂切換,季橙還坐在地毯上,拿著話筒低頭唱著,微微前傾著身子。


    “有些人用一輩子去學習/化解溝通的難題/為你我也可以/我的快樂與恐懼猜疑/很想都翻譯成言語/帶你進我心底/我們就像隔著一層玻璃/看得見卻觸不及/雖然我離你幾毫米/你不會知道我有多著急/無心的坐視不理/我尷尬的沉默裏/淚水在滴/我無法傳達我自己/從何說起/要如何翻譯我愛你/寂寞不已/我也想能與你搭起橋梁/建立默契/卻詞不達意”


    歌慢慢得唱,仿佛一唱就是一輩子,一輩子就是一刹那,季橙唱得不算好,但在座的各位盤著腿聽得都是入了魔障。


    歌唱完,季橙又慢慢看了眼窗外,仿佛看到那個人的影子,她目光冷漠,默默低下頭。


    “好!”宋總在後麵使勁得鼓掌“再來個!”


    宋總一起哄後麵也有人跟著附和,季橙把話筒遞給孔玥“你們唱吧,我困了。”


    孔玥看著她半天才點點頭“早點休息,不為難你了。”


    於此同時的北京。


    張小樹從補課班放學回來天已經大黑,雖然吃了晚飯,但現在還是餓得緊,正長身體的年紀,季橙定了鮮奶每天早晨送過來一瓶叫他帶著,又給他報了英語補課班和素描班,這下子張小樹一下忙碌起來,瞧他現在手裏拎著個紅線勾針織的楞格網兜,裏麵裝著個大鋁飯盒,勺子筷子在裏麵隨著步伐碰撞著發出呯呯砰砰的聲響,他耷拉著腦袋可不是因為有什麽煩心事,正是因為餓得前腔貼後背了。


    下了公交他走過一段繁華路段,轉個彎,剛一抬頭就看見路燈下那個默默守望的身影。


    “爺爺!”


    張小樹歡快得跑過去,張開雙臂一把摟住,倆人的個子竟然差不多高,季明笑得合不攏嘴“今天闖禍沒有哇?”


    張小樹趕緊搖搖頭“爺爺,今天英語老師誇我進步快,教畫畫的老師說我有天賦,我保證,絕對不給您闖禍!”


    季明哈哈大笑,拉著他的手“走吧,爺爺今晚給你蒸了一屜豆沙包,爺爺自己熬的紅小豆餡,甜的嘞~”


    小樹點頭如搗蒜,卻鼻子一酸。


    季明看著他皺皺眉“怎麽了孩子?”


    “我媽做得豆包也可好吃了。”小樹抽抽鼻子,低著頭說“沒事沒事。”


    他把頭偏向一邊抹眼淚,突然止了動作,望著那邊。


    “哥哥?哥哥!”


    小樹瞪圓了眼睛“你怎麽在這?”


    陰暗的角落裏有個人在抽煙,抽了一根接一根,在點煙的瞬間打火機的光亮照清楚他的臉,也剛巧被張小樹發現。


    小樹跑過去,抬頭看他,小聲說“你是來找我姐姐的嗎?她出去玩了,國慶都不回來。”


    陳啟溫柔得笑著點頭“我知道。”


    小樹納悶“那哥哥你是來找我的?”


    陳啟摸摸他的頭“我還真沒想到能碰見你,我是來看那個人的。”


    陳啟抬眼看了看季明,季明也在不遠處注視著他。


    小樹也回頭看,又轉過來扳著陳啟“我爺爺給我做大豆包吃呢,你也過來吧。”


    說著小樹還回頭朝季明喊“爺爺,爺爺!您還記得嗎?就是上次那個哥哥啊!撞人的那人朋友!”


    季明看著陳啟好半天沒說話,最後點點頭“來我家吧。”


    ***


    小樹掰開大豆包狠狠嗅了一口氣,仿佛要把那甜美的滋味全都吸到肺子裏,他“啊”得一聲讚歎“一定很好吃!”


    屋子裏有淡淡的堿味兒,季明破天荒的拿了瓶二鍋頭擰開,陳啟看見接過來幫他倒酒。


    桌上除了豆包就是花生米,老北京人有個習慣,喝點燒酒喜歡就點鹹味兒的東西,要不怎麽說舔鏽了的釘子都能喝一瓶酒呢,酒是北京胡同人的命脈,也是季明偶爾放縱一次的罪魁禍首。


    季明也沒管對麵的陳啟,看著手裏這一小酒盅酒,仰著脖一飲而盡,然後齜牙咧嘴得說“老了老了,就喜歡這高度酒。”


    季明喝了一杯,陳啟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酒量不濟,但還是又給他倒了一酒盅。


    季明也不看他,自顧自得夾著花生米一顆顆往嘴裏扔“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被這麽一問陳啟心裏莫名敞亮了,他知道季橙的父親為何如此問,心裏雖然還像被扣個香爐般的熏著蔫著,可是仿佛聞到了一絲絲清新氣息。


    “固定工資一個月一萬塊錢,去了稅和保險到手能差不多8000左右,我還有一家還算正在發展中的公司70%的股份,如果上市這是原始股,能翻十倍二十倍……”


    “你覺得我家季橙,好嗎?”


    “還不錯。”


    季明歎了口氣“說實話,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守在這,我見過你幾回,都以為你是路過,但我現在明白你是什麽意思,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就是這麽個情況,但我跟你說!”季明突然厲色,瞪著陳啟,也嚇了陳啟一跳“我跟你說,我這個閨女,條件優秀,不是啥啥人都能配得上的!”


    陳啟愣愣得,小心翼翼得試探“以後房本都寫她名,成,成嗎?”


    季明胡亂得擺擺手“不止這個!還有車!還有理財基金!”


    “行行。”


    季明仰頭又是連幹兩盅,搖晃著看他“你小子!最好說到做到!”


    他微微垂著頭點著瞌睡“剩下的,剩下的就是讓我那個愣頭青閨女,喜歡上你了,你加油,咱爺倆還有能喝酒的機會。”


    陳啟點頭答應“謝謝,伯父。”


    “難得,難得咱爺倆坐在一塊兒喝點。”季明也給陳啟倒了一杯,仿佛是一種認可,他點點頭“我不挑,隻要你對我姑娘好,我不著急,你要是對她不好,我第一個讓她離你遠點!你小子千萬別跟我油嘴滑舌的!我也是過來人!”


    陳啟點頭“放心吧叔叔,我已經沒有別的餘地了。”


    ***


    入秋的天氣陰冷異常,尤其是在壩上草原這種地方,晝夜溫差大,季橙一大早就穿上了準備好的衝鋒衣,去餐廳吃早飯。


    起得早的人很少,季橙進屋的時候隻見到孔玥一個人,坐在桌邊剝著煮雞蛋。


    她看見季橙笑了笑,給她盛了碗粥“棒渣粥,湊合著喝吧,壩上沒什麽吃的,也不產糧食。”


    季橙坐下,望著窗外的天。


    早霞,異常絢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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