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掌!”


    隨著一聲嬌叱,一個紫衣少女左掌虛擺,右掌以“葉底藏花”之勢擊出,掌未至,掌風已達尺餘之外,顯示出這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不僅招式精妙,內力修為也已登堂入室。


    這少女生得一張瓜子臉,修眉鳳目,懸鼻櫻唇,雖然膚色微黑,卻難掩一派秀麗風姿。隻是此刻她雙目圓睜,櫻唇輕咬,似是薄怒微嗔。但既是美人,這一番怒容同樣別具風韻。


    少女掌擊的對象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他穿一身頗為土氣的灰色半長布袍,生得手腳粗大,臉圓肚凸,一雙含笑的小眼睛眯成一線,顯得甚有喜感。


    看到少女一掌擊來,這胖青年用個“倒踩七星”的架勢向後閃避,胖胖的身軀竟是比狸貓還要輕捷靈動。


    胖青年閃身的同時,嘴裏也沒閑著,嗬嗬輕笑道:“黑妞嗬,你掌法雖妙,卻勝不得哥哥我,還是用兵器罷!”


    少女冷笑道:“臭三哥休要隻顧賣嘴,等你接下我這路‘截手九式’再說!”


    說話間她雙掌招式愈奇、出掌愈快、掌上勁力愈大,儼然已經用了全力。


    那胖青年也不再一味躲閃,雙掌交錯以掌對掌與少女交手。


    但他的招式與少女相比便顯得太過樸拙粗陋,大多是隨便一個跑江湖賣藝的也會耍幾下的什麽“天王托塔”“夜叉探海”之類的莊稼把式。


    而他的掌法又不依套路,往往是東拿一招,西湊一招,本來八竿子打不著的粗淺招式連綴在一起,竟化腐朽為神奇地生出無窮妙用,一招一式隱隱然恰好克製少女使出的那路峨眉正宗絕學“截手九式”。


    此處是天山中的一座人跡罕至的隱秘山穀,因為四麵環山隔絕寒意,因此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在穀中的一塊平地上建有幾間石屋,屋前幾塊巨石略做雕琢做成的頗具天然質樸之美的石墩上,分別做了一個形如農夫的枯瘦老者、一個雙眉下垂麵色冷峻的老尼和一個生著一部花白大胡子的回族老者。


    “袁老哥,今天我阿凡提算是服了你啦!”


    那回族老者向場中交手的一男一女看了一陣,撚著胡子向枯瘦老者笑道。


    “要說武功,雖然人人都稱你‘天池怪俠’袁士霄為天下第一,但在咱們老哥倆真正打上一場之前,我可是從來都不認帳的。唯有這教徒弟的功夫,我才是真真地要說一聲佩服。


    “你那位總舵主大弟子如今的修為怕是已堪與你我比肩,自是不必再提。而蘇小子年歲尚未滿二十,隱隱然竟也有了一絲大家風範。看樣子要不了十年,咱們這些老家夥便要甘拜下風了。”


    袁士霄素知這老友外和而內傲,雖是遊戲風塵,詼諧不羈,卻從未對人道過一個“服”字。今日聽他向自己稱服,心下也是頗為自得。


    那胖青年名喚“蘇三醒”,本是江南“醉八仙”掌門“醉彌陀”蘇長笑的獨子。十年前,蘇長笑與妻子俱被惡徒所害,年僅十歲的蘇三醒亦受重傷而奄奄一息。


    幸而紅花會兩位當家常赫誌、常伯誌兄弟撞上此事,驚走惡徒救下蘇三醒。


    但蘇三醒所受的是沉重內傷,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從來都隻善殺人而不善救人。於是他們將蘇三醒送到天山請袁士霄相救。


    袁士霄大耗心力救回蘇三醒之後,因憐其身世,便破格收為關門弟子。


    此後這十年,蘇三醒展現出令袁士霄為之咋舌的武學天資與悟性,不僅將他的一身所學掏個幹幹淨淨,又依照先父所遺一部拳譜將家傳武學練得出神入化,甚至已經在嚐試著將二者融會貫通,隱隱然觸摸到了比技擊之術更上一層的“武道”。


    袁士霄終是一代宗師的身份,向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當時哈哈一笑,擺手道:“老兄你高抬兄弟了。若說我這兩個徒弟的各自的武功成就,在家洛身上我大約還有七成的功勞,另外三成是他自己的機緣;而在三醒這小子身上則恰恰相反,兄弟隻敢認下三成的功勞,另外的七成則來自他家傳的功夫與他本人妖孽般的天資悟性。”


    一旁那老尼在聽到阿凡提的話時,一張本就冷峻的臉上似又籠了一層嚴霜。等袁士霄這番話說完,才顏色稍霽,點頭道:“三醒這孩子確是罕見的武學奇材。貧尼在徒兒身上下了十數年苦功,平日裏兩位施主乃至紅花會的諸位當家也對她多有指點,但在三醒麵前卻成了常敗將軍,委實令人無奈。”


    阿凡提這才醒悟自己方才隻顧盛讚蘇三醒,無形中已是得罪了這老而彌辣、心眼兒不大的老尼姑,忙賠笑道:“明因師太倒也不可代令徒妄自菲薄。若論武功,紫衣這丫頭已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在年輕一代中更是出類拔萃。隻是遇上蘇小子這個妖孽,這才束手束腳罷了。”


    此刻場中的形勢已經再起變化,紫衣女郎見自己新近苦練成的這路“截手九式”仍如往日一般被對麵這可惡的胖子輕描淡寫地破解,終於惱羞成怒地動了兵器。她右手從腰間解下一條丈餘長的銀絲軟鞭,左手卻反握了一柄從袖中滑出的七寸犀角匕首。


    蘇三醒見狀笑問:“黑妞,終於肯聽哥哥的話,練了一件短兵器來彌補你長鞭難以自救的不足嗎?”


    紫衣少女頓足嗔道:“臭三哥,我已經有了名字叫做袁紫衣,不許再叫我那個。”


    蘇三醒哈哈大笑:“黑妞這個名字還是十年前我們相識的第一天哥哥給你取得,哪能說不要便不要?你盡可稱你的袁紫衣,哥哥我卻隻喚你作黑妞!”


    袁紫衣一張微黑的俏臉漲得通紅,右手長鞭抖出十多個圈子,鞭梢綴著的一個核桃大小金色圓球繞過蘇三醒的正麵擊打他後背的“大椎穴”。


    等對方當真動了兵器,蘇三醒也不敢大意,終於將壓箱底的功夫拿了出來。他肥碩的身體如同醉酒般一個踉蹌仆跌,卻恰好避開袁紫衣鞭梢的金球,而且一閃便是丈許距離搶到袁紫衣的身前,右手食中二指駢伸如劍刺向袁紫衣的眉心。


    袁紫衣左手短匕上挑抹向蘇三醒的手腕,右手一抖使長鞭倒卷纏向蘇三醒的雙腿。


    蘇三醒仍是醉步踉蹌,身體搖搖擺擺東倒西歪。先向東一倒避開袁紫衣的鞭刀夾擊;而後向西一歪,小山般的身軀向袁紫衣橫撞了過去。


    袁紫衣鞭刀再生變化,遠近皆宜,攻守兼備。


    蘇三醒身軀搖擺,拳腳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每一式隱含醉態的身法招式中都妙至毫巔。


    兩人這一場激鬥,那袁紫衣如一隻翩躚紫燕縱橫旋舞,輕靈曼妙;蘇三醒卻如一頭醉熊,踉蹌仆跌,憨態可掬。


    鬥到百餘招上,蘇三醒忽地喝一聲:“黑妞,小心了!”


    肥碩的身形一搖一晃,竟如一隻沒有實體的影子般從袁紫衣重重鞭影的縫隙間穿了進去,雙手的十根小蘿卜般白白嫩嫩的手指捏成頗為“娘氣”的蘭花手,分向左右輕輕拂出,指尖若有力若無力的掃過袁紫衣雙腕關節的“太淵穴”。


    袁紫衣隻覺雙腕一麻,手指不由自主地放鬆,兩件兵器登時叮當兩聲落在地上。


    蘇三醒後退幾步,得意洋洋地笑道:“黑妞,承讓了。”


    袁紫衣用力抖了抖酸麻的雙手,見這可惡的胖子還在自己麵前賣乖,當即將修眉豎起,鳳目瞪圓,口中發出一聲尖叫,合身撲上輪拳便打。這一次出手卻是全無章法,隻是將兩隻粉拳密如雨點般沒頭沒腦地亂打過去。


    蘇三醒卻被這一頓亂拳打得陣腳大亂,隻能雙手抱頭狼狽逃竄,但速度總比袁紫衣慢了一絲,被她將兩隻拳頭在自己又寬又厚的背上擂鼓般打得“蓬蓬”直響。


    遠處看到這一幕的三老都不禁莞爾。阿凡提捧腹道:“蘇小子在武學上悟性超絕,卻怎地如此不解風情,與人家小姑娘交手,竟連放水都不懂得!”


    老尼明因卻冷笑道:“施主你聰明一世,卻被這狡猾的小賊騙了。我那徒兒心高氣傲,如果主動放水反會令她不滿。而蘇三醒卻是先憑實力取勝,再老實挨揍以為賠罪。他若不是有這般心思手段,又如何將貧尼的徒弟騙得對他死心塌地,不惜以死相拒也不肯剃度出家受我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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