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紅楓絢麗,山穀彩旗林立,人聲鼎沸。


    逐鹿賽第一場馬術比試就在紅楓山獵場舉行。馬術比試又分為上午下午兩場,各有不同的規則,世子府由閔安領隊出行。


    獵場坐落在山穀中,以南麵為尊,設置了觀閱台,明黃傘蓋高高矗立,烘托出一道錦緞龍椅。五歲光景的幼帝居中擁衾而坐,旁邊的鳳閣紗帳裏,映著妙曼影子,她時而伸出一截皓腕,取走幼帝手中貪拿的糕點果餅。幼帝撅嘴不樂,可又不敢造次,向左側錦棚投去求救的目光。他的皇叔楚南王李景卓安穩坐著,側影凜然,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場中。


    李景卓既然不看幼帝,龍椅之旁的紗帳自然也是不關注的,任由裏麵的盈盈眼光暗淡了下去。


    李培南穿紫袍束白玉坤帶,以手支頤坐在父王旁側,一雙鷹隼般的眸子徐徐掃視底下全場,任那馬隊喧鬧,人聲浮沸,也無法逃過他的查看。他的身後是非衣的閣帳,裏麵隻留了祁連雪端坐的身影,既雅靜又孤單,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陪伴。


    大紅紗裙的衣久島鑽進閣帳問:“二公子呢?怎麽不陪你?”


    祁連雪嫣然一笑:“我催著他去看看小相公,必要時出手照應一下。”


    衣久島索性挪到祁連雪身邊,紅裙與她雪白的衣衫相輝映,在紗帳之後留下兩道娟秀影子。遠在場地裏的非衣回頭一看,就能找到最為醒目的衣影,由此放下心來。


    觀閱台兩側,林立各宮親、官宦人家涼棚,錦帳紛紜,布置好了瓜果食水所需。他們圍聚在一起,形成了半壁勢力,正對著校場裏的參賽人馬。


    一共有十數支隊伍參加比試,領隊者策馬站在最前,衣飾各不相同,以此來區分各家的出處。閔安扣著馬韁,帶領一眾侍衛列隊排在左側,細心觀察周圍的對手。世子府的馬隊齊齊穿著深紅色錦衣,翻領窄袖,頭係綠色纏帶,一身利落行裝襯出不凡英姿,所以在人堆裏比較紮眼。非衣走進待出發的隊列中,不費力就找到了閔安。他拉過馬韁,趁著嘈雜對閔安說道:“跑出去後不用那樣拚命,留在穀口,等侍衛隊搜集小旗交到你手,你騎馬拿回來,照樣算你的功勞。”


    閔安微微側身下去,問道:“你說什麽?”


    非衣突然醒悟到,他是在對閔安的左耳說話,心底不由得揪了一下。他連忙轉到馬身右邊來,又強調了一回話意。閔安聽清楚了,仍然有所遲疑:“這樣做,我豈不是在作弊?”


    非衣手上加力,拉得馬頭低靠下來,也帶動馬上的閔安躬身抵向了他這側。非衣穿著紫紅長袍,領口衣袖綴飾了金絲藻繡,與閔安的深色錦衣相應,兩人相靠的身形,猶如一株並連而生的珊瑚玉樹。高台上的李培南轉眼看到他們湊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麽時,皺了皺眉,立刻喚侍從去請非衣回來。


    侍從領命去催,非衣像是沒聽到似的,依然對著閔安耳提麵命。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閔安將護住己身作為第一要務,至於贏不贏上午這場馬賽,完全不需閔安考慮。非衣說,若是搶到的旗子數目少了,侍衛們自然會知道下暗手去坑害對手,確保本方扭轉局勢。常見的手段有絆馬索、飛刀、天降沙石陣雨等……


    閔安聽得怔忡:“皇家比試,也使那些下三濫手段?”


    非衣淡淡道:“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惡鬥,十幾支馬隊跑進山穀,誰又能看得見背麵發生的變故。你記住一點,隻要能達到目的,就不要計較手段。”


    閔安了然,在馬背上坐直身子,看向周遭對手的眼光變得審慎起來。非衣將李培南派來催請的侍從打發走,親自拉著閔安的馬韁,站在隊列之前,回頭問侍衛隊:“東西都備好了麽?”


    侍衛們從衣底袖口翻出一條條飛鏈綁縛的薄刃鐮刀,齊齊答道:“請二公子放心。”


    “這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閔安看得實在是驚奇。昨天下午與侍衛大哥們配合訓練時,從來沒聽見他們提到涉及惡鬥的一個字,個個都埋頭苦練,這下齊刷刷的一出手,簡直要把閔安震住了。


    侍衛隊長張放笑了笑:“小相公甭擔心,死不了人。我們這隊大風大浪經曆得多,還沒把小規格的馬賽放在眼裏。”


    閔安嘖嘖嘴:“敢情我還成了拖你們後腿的人。”


    張放嘿嘿一笑,閔安又問:“世子知道麽?”


    聽到發問,張放先前的輕慢語氣馬上轉為凝肅:“公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不上場。他說過,若是由他出手,隻怕所有人有去無回。”


    閔安內心嗟歎,果真是虎狼一般的人,不管他在哪處場地,就從來沒手軟過。


    再過一刻,高台鼓號齊鳴,禁軍持旗飛馳當先開道。非衣放開了馬韁,閔安在激越的鼓聲中,帶隊風一般奔向山穀。


    山穀設立了多處陷阱坑洞,考驗參賽者馬上功力。首先一難在地勢曲折險陡上,馬隊要經過幾道起伏落差大的山坡,搶奪柵欄阱口的彩旗。第二難在洞穴多,導致出路回旋往複,騎兵往往衝殺一陣就會迷路。最後一難落在沙塵灰霧天氣上,使得眾多衣飾的身影撞在一起,都不辨敵我,隻知道從旁人手裏哄搶彩旗。


    針對上述三難,各家騎兵設置了對策。通常的應對方法是問答口令,往往一撥人撞在一起,口令聲此起彼伏,然後拉開馬己方人,容易出弊端。閔安為了保險起見,在本隊人衣囊裏裝滿了香料,即使走散或者撞見在一起,都能循味辨人。


    遠處長鼓聲響陣陣,以示觀閱台的皇親貴族們催促之意,喚馬隊早些奪旗回轉。


    閔安鐵了心要拔頭籌,憑借著服勞役鋪石階的記憶,硬是在霧氣山穀裏找到了出路。他勤學苦練一月有餘,身後又有張放作輔助,兩人縱馬在阱口轉悠,齊心合力拔到了幾麵彩旗。


    一支彪悍騎軍突然從旁邊殺進,打頭的人穿著黃衣黑褲,頭戴軟甲帽,像是跳出山澗的老虎,徑直撲向了閔安。閔安認得他是祁連太後家的外甥,禁軍營裏的後起之秀,叫溫什,連忙避開了他的剪殺。


    溫什氣勢洶洶,可比瘟神二字,堵在他馬蹄之前的對手紛紛铩羽。閔安撥轉馬頭,趕到他馬股後,見他的馬尾並未編紮起來,心生一計。


    通常參加馬球戰的騎兵,都會將馬鬃編成三花形,將尾毛緊紮在一起,避免與別的馬匹發生糾纏碰撞,影響騎行。瘟神並不參加下午的馬球賽,又喜歡將自己和所騎之馬裝扮得漂亮些,來博取場上閨秀的眼線,因此給了閔安一個機會。


    閔安縱馬跑出去,抽出一支柵欄竹篙,在燃燒油脂用來驅霧氣的鐵盆裏攪了攪,將竹篙捏在手裏。他靠近溫什,以竹篙為刺,和溫什纏鬥在一起,趁機將油脂擦在溫什馬股後。當他掀翻鐵盆時,火星飛濺到溫什馬尾上,立刻點燃了尾毛。馬匹受驚,將溫什掀落在地,閔安趁機奪去了他手裏的彩旗。


    那邊張放招呼世子府的侍衛,將祁連家的馬隊堵在柵欄邊一場激戰,黑手頻落,又搶了幾麵旗幟。


    如此拚殺一陣,閔安與侍衛隊聞香氣首尾結隊,如鐵屏一般掃除了其他馬隊,當先衝出了山穀。


    閔安縱馬跑回時,背縛一包旗幟,並高高揚起了右手。右手之上,赫然是一麵金黃色飛龍旗,迎風獵獵飄舞,宣示著最困難的陷阱已被人攻克,並迎來了王旗的回歸。


    觀閱台前號角長吹,禮部侍郎宣告世子府首勝。


    閔安眾人齊齊向台上行禮,見到李培南擺手喚退,才依次離開校場。非衣繞到禁軍值守的屏障石牆外,截住了閔安,叫他去閣帳裏歇息。


    閔安搖頭道:“流了一身汗,氣味難聞,恐怕唐突了小雪姑娘,我還是去洗洗吧。”


    非衣回道:“小雪喚我來的,她並不計較這些。”


    閔安仍是拒絕,走回侍衛隊搭起的帳篷裏,提水草草擦拭了一遍身子。全身氣力耗盡後,他的肚子就餓了起來。摸出帳門在石窩裏翻出一個烤熟的餅子,他就張口吃了起來,噎得喉嚨裏有些難受。


    一個竹筒及時遞到眼前。閔安來不及稱謝,拿過竹筒喝盡泉水,擦淨嘴角說道:“世子怎會來這裏?”


    李培南轉到閔安跟前坐下,將手裏拎著的竹枝在沙土地麵上劃了幾道痕跡,說道:“下午馬球講究角力與計策,張放守外圍,你傳球給左輕權,由他去攻。”


    “為什麽要改變以往的打法?”


    “聽話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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