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突然笑了,小聲說道,“原來你是女扮男裝。”難怪女子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一個男人拿著一麻袋錢,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消遣,而是為了買另一個作為客人的男人。


    而夕瑤中途路過的那家店是買綢緞的,她卻偏偏不買綢緞也不定做衣裳,而是要了一套樣板衣,還是男裝,老板才表示不理解,不過見夕瑤給了不少錢,即便她換了一身不合適的衣裳,也不再管她。所以樓梯拐角處,老板娘撞見夕瑤,才會覺得她眼熟,卻沒有認出她。


    夕瑤紅著眼睛,卻沒有哭,問道,“他是不是已經以身相許了?”


    女子被夕瑤的話逗笑,她看著汎塵熟睡的側臉,輕聲說道,“你應該不是亞必爾納家族第二十一代女王吧?”


    無人不知亞必爾納家族的純種吸血鬼女王下嫁到閔德府,卻莫名其妙地被休,即便如此也無人敢說三道四,否則在拿命談論別人的家事,吸血鬼可不是好惹的。


    能上門找到這裏的女人,無非是因為自己的丈夫在這裏。可女子卻沒有從夕瑤身上看出女王的風範,如果夕瑤是純種吸血鬼的女王,那一定是帶著一幫神出鬼沒的吸血鬼,將這樓裏的所有人都吸幹。


    夕瑤的目光從未移開汎塵,回道,“我不是。”


    “那你是他的誰?”女子抬起頭,看著站在簾子外的夕瑤。


    “什麽……都不是。”夕瑤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頭壓得喘不過氣,仿佛這一句話是一把鋒利的劍,沾滿了夕瑤的鮮血,斬斷了她和汎塵之間所有的關聯。


    一句話就可以說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多麽殘忍的一句話,卻又如此現實。


    “那我還需要跟你道歉嗎?”女子中肯地問道,並沒有囂張地得寸進尺,也沒有卑微求饒。仿佛隻要夕瑤說出理由,隻要合理,女子就會做出更合理合情的事。女子曾待在琉璃閣那樣高雅的地方,自然不是無德無才和無理取鬧的市井女人,知書達理是最基本的要求。


    “不用。”夕瑤搖了搖頭,她以什麽身份接受這名女子的道歉,說白了,她和這名女子一樣,什麽都不是,或許她還不如這名女子,至少他此刻願意留在她身邊,看他睡得多安逸。


    “你走吧。”桌邊響起吉寶的聲音,他似乎也不願意搭理夕瑤,絲毫不掩飾口氣裏的不悅。


    連吉寶都這麽說了,夕瑤真不知該用什麽樣的理由繼續留下,她握緊手指,最後看了一眼汎塵,轉過身,朝房門走去。


    女子一動不動地坐著,保持最初的姿勢,不願驚擾到熟睡的人。


    他來到這裏已有四天,卻一直未合眼,前不久才扛不住閉上了眼睛睡去。


    他說,人閉上眼睛,不是睡眠就是死去,但前者更可怕,會把人辛辛苦苦隱藏的秘密重新撕扯開,再經曆一遍。包括那些用心掩蓋的傷口,也會無情地撕開結痂,讓血液重新流出,讓傷口暴露。


    汎塵不願合上眼睛睡去,因為睡著的他也會做夢,夢見夕瑤的臉龐,夢見她沒心沒肺地笑,夢見她委屈難過地哭,以及夢見她和亞熾之間那剪不斷的曖昧關係。


    夕瑤跨出門,“嗒”一聲,反手關上了門。


    汎塵睜開眼,那雙藍色的眼眸裏因多日未合眼而布滿疲憊的血絲,他看著簾外的麻袋發呆,木訥的神情,憔悴的臉色,哀傷的眉宇。


    汎塵起身,貼著牆靠坐,聽著夕瑤的哭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聽不見。


    當夕瑤還在樓下分錢插隊的時候,汎塵已嗅到來自夕瑤身上獨有的體香。


    女子並不介意汎塵利用她,她起身走向一邊,推開一扇門,來到欄杆邊,往樓下望了望,柔聲問道,“她走了,不追嗎?”


    汎塵折臂搭在膝蓋上,埋下了頭。他可以執子之手,卻無法與子偕老。


    天邊的盡頭,斜陽的背後,是橘色的晚霞,暖人的風景,卻無人相伴共賞。


    古城的路突然變得漫長,夕瑤始終走不到路的盡頭,逃不開的悲傷。回想她第一次來到這座古城,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卻不得不背負殺人的罪名,被送上刑場,被綁在罪惡柱上,被他親手設下永世毒咒。


    她是孤海上獨自漂泊的一葉舟,他是她的指明星,他光芒萬丈,卻不曾對她刻意留下一道亮光,她隻是遠遠地遙望,盡最大的力,向他靠攏。


    她一直都很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她一路追隨,即便一次次受傷,都不曾喊過疼,隻要她還記得他的容顏,隻要她還記得他的名字。


    這一路的追隨,從人類世界到這個世界,對一切都陌生的她,為那份不被祝福的愛的信念,義無反顧。經曆生死的邊緣,垂死的掙紮,流了無數的淚水和血液,到頭來,換來一句“什麽都不是”,再勇敢的心,再堅強的人,都會感到悲傷和難過吧。


    天空下起了雨,和夕瑤一樣不受歡迎,人們紛紛跑過,匆匆回家。


    夕瑤站在屋簷下躲雨,淋濕的衣裳和長發,以及分不清臉龐上的淚水還是雨水,是她剩下的全部。


    夕瑤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隻知道她再一次被拋棄了,兜兜轉轉,本就稀薄的緣分,被揮霍的更加徹底。


    “我不難過,”夕瑤仰著頭,眼淚卻無法回流,她哭著告訴自己,“我真的不難過。”


    夕瑤不會後悔,那個銀發少年,她曾勇敢愛過。即便無數次,她隻是站在他身後遠遠地仰望著他,卻依然會覺得心滿意足。她會記得,那個追隨他的自己,上氣不接下氣,依然衝他咧嘴傻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彎了眼眸,無恥地向他告白,一遍又一遍,不會厭煩。


    “我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


    夕瑤不會後悔,用力愛過一個人的自己,即便不被世界認可,卻依然感動了自己。心裏有一個愛的人,是幸福的人,也是最怕寂寞的人。


    “我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


    夕瑤不會後悔,她會記得,從今往後,人海盡頭,會有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願他最後三年過得幸福和快樂。


    “蠢女人,不難過,你哭什麽?”


    夕瑤聞聲轉過頭,她眨了眨淚眼,眼眶裏的淚水滾下,視線才變得清晰,一個已渾身淋透的少年站在大雨中,藍色的眼眸裏摻著幾縷血絲,卻依然明朗好看。


    夕瑤站在屋簷下,看著汎塵,不再說話,久久的沉默,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烏雲的背後,是朗朗的天空,無論白晝還是黑夜,都會有光芒,陽光,月光或星光,總有一道光芒,即便幽暗,依然可以指引人們繼續往前,因為那是心中唯一的信念。


    “嗬嗬。”雨簾中響起一道爽朗無邪的笑聲。


    夕瑤看著汎塵,他臉上浮起的笑容,好似白雪裏的一縷陽光,幹淨清秀,純潔明亮,聖潔如泉。


    雨滴輕敲青灰梁瓦,青石板上淌著雨水,清洗人們奔波足跡,古城上空壓抑沉悶,一場突如其來的雨,衝刷人們悲傷情緒。


    夕瑤揉了揉眼睛,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衝汎塵伸手,展開雙臂,說道,“求抱。”


    “不要。”汎塵依然拒絕得十分幹脆,不留餘地。


    “那我來!”夕瑤笑著說,笑眼裏還是忍不住滑下一顆淚,卻是幸福的感覺,她跑向雨簾裏的汎塵,撲進那久違的冰冷的懷抱。


    “可以索個吻嗎?”


    “不可以。”


    “那我來!不行,夠不到,可以低一點嗎?”


    “不可以,你不是擅長自己來嗎?那你自己長高點。”


    “我可以敲斷你的腿嗎?”


    “你覺得呢?”


    ……


    雨點滴答,打在油紙傘上,連成一串串水珠,從油紙傘的邊緣流下。油紙傘下,一隻纖細的手握著傘柄,半截手臂上還有被人打傷未褪的淤血和烏青。女子身著一身青衫長裙,看著遠處在雨中相擁的戀人,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汎塵知道,就算沒有那個愛的詛咒,夕瑤也已刻骨銘心在他心中。她離開以後,仿佛帶走了世界上所有的溫暖,他原本就體寒,失去她以後,或許再也無法回暖。他還是無法麵對那樣的她,她悲傷哭泣地獨自離開,他還是無法置之不顧,他始終做不到不信任她,或許,他已潛移默化地變了,變得自私,變得不想偉大,他想陪在她身邊,哪怕三年也足夠。


    “等一下!”夕瑤突然反應過來,“你天天不回家,是不是一直跟那個人廝混在一起?”


    “哪個人?”


    “就是那個女人!比我胸大,比我大方,比我溫柔,比我賢惠,比我冰雪聰明……呸呸呸!”


    “嗯。”


    “嗯?嗯就沒了嗎?嗯就完事了嗎?你怎麽可以這麽淡定?!枕著她的腿睡覺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做的夢都特別美?她的腿很好看嗎?很軟嗎?很香嗎?”


    “還好。”


    “可惡!你,你們,是不是一起睡覺了?”


    “嗯。”


    “什麽?!那你們……該做的都做了嗎?呸呸呸!什麽叫該做的!”夕瑤暗自發誓,汎塵要是敢應,就封他一個齷齪的名號!


    “哦。”汎塵隨口應道。


    什麽?竟然承認了?果然是個齷齪的壞人!夕瑤抓狂,“哦是什麽意思?你不是應該解釋一下,求我原諒你嗎?”夕瑤後半句話沒說,而是在她腦子裏: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的警告!


    “別原諒我。”


    “汎塵!!!”夕瑤氣炸,他還是人嗎?


    “沒有背叛你。”汎塵說著低下頭,吻在夕瑤唇上。夕瑤覺得老天瘋了,在下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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