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弄得一身泥垢,工藝室裏的作品卻完美得無可挑剔,卻已看不出夕瑤原本的模樣,完全是一具陶瓷人偶,等待著最後一刻的燒煉。


    男人放下工具,拍了拍身上的泥垢,拿起夕瑤之前的一身衣服,走出了門,來到燒窯室,他點燃柴火,不停地加火加柴,並將夕瑤的衣服丟進了火裏。


    男人起身,打開一扇四四方方的小鐵門,抓出一根凹凸的鐵鏈,用力一抽,拉出一塊厚實的鐵板。


    他走出燒窯室,再次來到工藝室,小心翼翼地抬起木板,搬到燒窯室,將木板扣在事先拉出的鐵板上,木板成一個傾斜的角度,他熟練地一撥,作品從木板上順利滑下,落在鐵板上。他放下木板,將鐵板用力一推,重新關上了小鐵門。


    男人不停地添加柴火,他看著熊熊烈火,目光異常興奮,卻沒有表現出過激的麵部表情,他在努力壓抑,是一個十分別扭的人。


    “糟糕!”男人意識過來,他忘記挖眼睛,上活著的眼睛才是最後一個步驟,他歎了一口氣,卻並沒有停止的意識,或許他在遺憾,這也不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不會是他最後一件人與陶瓷結合的作品。


    夕瑤逐漸恢複意識,隻覺得渾身發熱發燙,甚至無法動彈,她感覺到身體沒有一寸皮膚是透氣的,被不知名的東西緊緊束縛,隨著溫度越高,束縛感越強。


    夕瑤想喊救命,卻發現喊不出聲音,她喉嚨裏填滿了奇怪的東西,隨著溫度升高而脹得喉嚨難受,她不知道自己喉嚨和嘴巴裏都塞滿了泥巴。


    夕瑤無法冷靜,這種驚恐的感覺在逐漸吞噬她,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隻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渾身難受,像在地獄裏經受地獄之火的燒煉。


    燒煉?!夕瑤恍然大悟,那個變態真的要把她做成陶瓷品!


    “夕瑤!夕瑤你在嗎?夕瑤……”


    夕瑤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好像是妙奕的聲音。


    男人也聽到外麵有人呼叫,不緊不慢地出了燒窯室。


    “這位先生,你有見到一個姑娘嗎?她叫夕瑤,她來北焚坡應該是來找你修複青瓷碗的,但是到現在都沒回家,我不放心就來找她,你見到她了嗎?”


    “沒有。”


    “可是她應該是來找你的,真的沒有見到嗎?”


    “沒有。”


    “妙奕!我在這裏!妙奕……”夕瑤喊不出聲,說不了話,即便她不停地呐喊,也隻是在心裏,根本沒有人可以聽見。


    “哦,那不好意思,打擾了,如果你見到她,幫我跟她說一聲,早點回家。”妙奕失望地說道。


    “好。”男人平靜地回道,轉身進了燒窯室。


    聽到妙奕要離開的話,夕瑤的內心是崩潰的,然而溫度越來越高,氧氣越來越少,她已聽見死神在呼喚她的姓名。


    男人又添了幾把柴火,笑道,“我美麗的工藝品,不用擔心,沒人會打擾你的。”


    “嘭”的一聲,燒窯室的門被踢開。


    “在我扯斷你喉嚨之前,把人給我交出來!”


    夕瑤睜大眼睛,這是汎塵的聲音。


    男人起身說道,“什麽人?我隻是一個捏泥巴的粗人,這裏除了我,就是陶瓷品,沒有其他人。”


    “你撒謊,她分明來過這裏。”汎塵不是妙奕,妙奕可以被男人三言兩語打發,但是汎塵對夕瑤身上的氣味極其敏感,他敢肯定,夕瑤來過這裏。


    男人十分平靜,看來是慣犯,這就是他明明異常興奮,卻努力壓抑情緒的原因。因為被他做成陶瓷的人,隨時會有家人找來。


    男人說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白天要上山砍柴,我這籬笆圍的院子,也不上鎖,誰都可以進來,有人進來又離開,也不是不可能。”


    “是嗎?”汎塵疑惑地問道,在妙奕詢問男人的時候,他已翻遍了這個小小的院子,哪裏都沒有找到夕瑤,現在隻剩下這個窯子。


    男人見汎塵的目光鎖在了窯子上,笑道,“年輕人,你不會以為我把人藏到窯子裏了吧?這裏麵的溫度可以達到上千度呢!除了陶瓷,沒人可以經受得住,要藏人,簡直是無稽之談。”


    “打開。”汎塵沒有理會男人的話,冷冷地命令道。


    男人搖了搖頭,表示無奈,他隻能老老實實地打開小鐵門,嗔怪道,“你這樣強人所難真的有些蠻不講理,中途打開,會打亂裏麵的氣流和氣壓,會影響陶瓷燒窯的溫度,你是在破壞一件藝術品!”


    汎塵看見一具人偶陶瓷躺在鐵板上,並沒有發現夕瑤。


    男人重新推進鐵板。夕瑤已絕望,汎塵根本認不出她!


    “我都說了沒有,”男人抱怨道,用力關上小鐵門,“即便你們要找的人來過,那也已經離開了,你們上別處去找,不要來打擾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嘶”一聲,在汎塵拂袖揮劍之際,男人的喉嚨被切斷,印出一條極細的血跡,隨即冒出一顆顆逐漸變大的血珠,最終三三兩兩地流下。


    “我不喜歡這種口氣。”汎塵冰冷地說道,他收回劍,出了門。


    夕瑤再也聽不見任何說話的聲音,汎塵走了,他終究沒有發現她。即便沒人再添加柴火,但這封閉的窯子裏,遲早會耗盡最後一點氧氣。


    “汎塵,我恨你!”夕瑤在心裏罵道,他怎麽可以沒有認出她?她還沒有化成灰燼呢!但她最難過的莫過於這樣的離別方式,明明離得這麽近,明明很近啊!


    “哢嚓”一聲,汎塵踩到夕瑤之前放著的青瓷碗碎片,他撿起一片,認出殘缺的桃花。


    汎塵的臉色頓時變了,他丟下碎片,原路跑回,姬孿靈劍在指尖頓時生成,抬手揮劍,一劍劈下,鐵門和窯子的磚牆一並切開,湧出一團滾燙的霧氣,最終暴露在汎塵藍眸裏的依然是那具人偶陶瓷。


    汎塵雙手握緊劍柄,力道拿捏妥當,一劍砍下,隻聽見“哢!哢!哢……”陶瓷上的裂痕瞬間延伸,最終破裂開來。他看見一張滿臉淚痕的臉龐,以及渾身的皮膚燒得紅彤彤,冒著蒸出來的汗珠。


    “對不起,讓你曆經這樣的事。”汎塵愧疚地說道,冷酷的藍眸頓時變得柔和。


    他剝掉夕瑤身上的陶瓷碎片,脫下外衣,裹在她**的身上,從碎片中抱起。


    夕瑤十分委屈,嘴巴裏含著陶瓷,說不出話,她心裏應該在罵汎塵,罵他差點丟下她不管。


    汎塵蹙眉,看到夕瑤用手指不停地摳著嘴巴,當他看到她摳出一塊陶瓷,心頭猛地一觸,他才知道她為何說不了話。


    夕瑤伸手指著前方,那裏放著青瓷碗的碎片,喉嚨還是不舒服,聲音沙啞,“對不起,是我弄丟了它,是我弄壞了它,我沒有修好它,對不起……”


    “壞了就算了。”汎塵不願再多看夕瑤一眼,他不忍心。


    “可是不能這麽丟著不管,那是……”


    “我說算了!”汎塵重複了一遍,語氣有些惱怒。他走過躺著青瓷碗碎片的地方,沒有停頓。


    夕瑤不知道汎塵為什麽會生氣,她也不知道,活著的人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人,她更不知道,對汎塵來說,她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所有人,包括他的母親,他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妙奕站在籬笆邊,看到汎塵抱著夕瑤出來,不明所以。


    如果不是汎塵踩到那青瓷碗的碎片,他一定不知道窯子裏的那具人偶陶瓷會是夕瑤。


    汎塵知道,夕瑤很倔強,她來找陶藝者,修複青瓷碗,既然碎片還在,沒有成功,那麽她一定不會輕易離開,至少不會丟下青瓷碗的碎片獨自離開。


    所以她一定還在這院子裏,她也隻能在窯子裏。


    回到閔德府,汎塵放下夕瑤,喚來秦泠兒以後,自己卻離開,他似乎不願見到此刻的夕瑤。


    “又被他討厭了。”夕瑤輕聲說道。


    妙奕替夕瑤拿了一件幹淨的衣裳,說道,“夕瑤,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說起北焚坡的陶藝者,就不會害你這樣,我不知道那個人這麽變態。”


    北焚坡的那名陶藝者是出了名的好手藝,卻沒人知道他做的人偶陶瓷都是由真人做模板。


    夕瑤搖了搖頭,說道,“不會,是我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來找我,我就變成人偶陶瓷了。”


    “可是,我也沒有起到幫助你的作用。”妙奕感到很抱歉,那男人說夕瑤沒在,她就相信了。


    “謝謝你,帶他來找我。”夕瑤衝妙奕一笑,夕瑤轉過頭,看著窗外,不知道他怎麽了,為何生她的氣。


    秦泠兒見夕瑤和妙奕關係好像不錯,也沒有插嘴,隻是替夕瑤看了看傷口,寫了一張藥方,放在桌上就離開。


    女婢上前拿起桌上的藥房,匆匆往藥房走去。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還等著你幫我找人呢!”妙奕笑著說道,也離開了夕瑤的房間。


    夕瑤爬下床,出了門,來到汎塵的房間,卻沒見到他。


    “你就不能替主人保護好你自己嗎?你是故意的吧?你這個女人,總是惹事生非,給人添麻煩。”吉寶沒好氣地說道。


    “吉寶……”


    “夕瑤,你真是越來越差勁了,你做事情能不能想想後果?我都後悔了,當初就不該那麽挺你。”


    夕瑤被吉寶這麽一說,確實有點後悔,她當初就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意氣用事,把那麽重要的東西拿出去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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