汎塵再次出現,看著纓依然坐在樹幹上,不偏不倚,她身上依然是濃鬱的哀傷氣質。她裙擺上的血液,在她離開那個院子的時候就被雨水衝刷了,但裸露在外的腳踝,絲毫不掩飾被狼咬傷的痕跡,她分明就不怕汎塵知道,是她做的,也更像是在故意挑釁他。


    “為什麽……”汎塵萬分痛苦。


    纓見到汎塵來興師問罪,也不詫異,問道,“如果我死了,你也會為我這般傷心欲絕嗎?”


    “你為什麽要動她?她哪裏招惹到你了?!”


    “你真的以為,我等你這麽多年,就是為了這些嗎?為了和另一個人共享你的愛嗎?”


    “那你想讓我怎樣?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有個你存在,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愛上她!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出現?為什麽非要在我遇到她以後再出現,再告訴我這些事?!”


    汎塵也很苦惱,這個世界沒有事他不能解決的,偏偏在他死期將近的時候,徹底難住了他,這一定是上天在懲罰他。


    “是你背叛了我,為什麽還要反過來責怪我?”


    “那死的人也應該是我,不是嗎?!”


    “你會死,說不定半年以後,那個殺死你的人,就是我,”纓淺淺一笑,依然哀傷,她沒有選擇,她隻能如此,又道,“你自己說過的,你會一直愛我,隻愛我一人,你承諾過三生三世,而我隻等到你的第二世,你就背叛了我。”


    “如果可以,我願意愛你永生永世,可是她沒有輪回!她隻有這一生!你為什麽要剝奪她的‘僅此一生’?!”


    “你瘋了嗎?你自己殺的那些人,不計其數,你有想過你也剝奪他們的‘僅次一生’嗎?”


    “不一樣,這不一樣,她和他們不一樣……”


    “汎塵,你真自私,你從來都沒有變過,無論哪一世,你都是那個邪惡的魔鬼!即便是丟了第十三根肋骨,也無法徹底消除你的邪惡!”


    “嗬嗬,我邪惡?你們就不邪惡,你們的欲望就全是善,而我的欲望就是惡……這世間為什麽要有這樣的種族?輪回到底是恩寵還是懲戒?我不稀罕……我隻要她!我隻要她一人而已!!!”


    “好殘忍的話,你終究還是變心了。”


    “是我變心嗎?”汎塵不覺得他背叛了愛情,他一直都很堅定,他隻是無奈,他無法穿越生世之間的灰色地帶,他無法獨自貫穿生生死死,“變心的人分明是你!”


    纓聽了汎塵最後一句話,感到十分震驚,哭著說道,“所以,你還是在恨我?”


    “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我骨子裏就恨透了你,我隻是無法拒絕你而已!”汎塵對纓的愛,被她喚起了記憶,但是如影隨形的恨意,也悄然而至。


    纓覺得無比受傷,汎塵這樣的話,是在否認他對她的愛,他曾經有多愛她,如今卻被他定義成“隻是無法拒絕”而已,“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嗎?”


    汎塵瘋了一般吼道:“我不愛你!我怎麽可能會愛上你這樣的女人?!我覺得肮髒!我覺得惡心!我覺得醜陋!你隻不過是我不堪的過去!”


    多麽傷人的話,竟然出自一個深愛之人的喉嚨。那雙淺紫色的眼眸裏,除了哀傷,還多了其它的情愫,不是憤怒,不是嫉妒,而是愛,深愛如淵,多麽可悲的現實。


    “起風了,”纓抬起手,淡淡地說道,她從樹上落下,“汎塵,你會失去愛人,就連擁抱屍體的機會也不會有,你將永世孤獨,受盡折磨,嚐盡苦難,在追悔中過餘生。”


    汎塵看著纓離開,他終究沒有動手殺她,他恨她,他也恨自己。汎塵和纓的過去,根本無法用“不堪”一詞粗略地帶過。如果夕瑤印在汎塵心髒上,那麽纓就刻在汎塵骨骼上,前者因為愛的詛咒,後者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然而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汎塵經曆生死,渡過輪回之路,纓卻固守生而等他死後複生,他和她之間,又算真情還是非情?


    風裏裹著清香,拂過汎塵銀白色的長發,他抬起頭,櫻花樹竟然開滿了櫻花,粉色的花瓣不斷飄落,不是花季的櫻花,就像不是夏日的雪花。


    汎塵不自覺地想起自己剛說過的話,無比後悔,他隻是被激怒了,或許他有這樣想過,但絕對不是全盤否定。此刻的汎塵,藍眸裏籠罩了一層憂傷的氤氳,連他心裏都突然湧起一陣酸澀和悲楚,那個女人,他真的深愛過,他並不想這樣傷害她,可他又該怎麽辦?


    “汎塵,你會後悔的,我會讓你欠我永生永世,不需要被人喚醒,你都會刻骨銘心地記住我……”這是纓走遠以後,對汎塵說的話,卻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唯獨他們這個種族的人,才有輪回,享受獨特的死亡待遇。汎塵半年後死去,他下一生,或許還是一千六百二十一年以後,又或許是一萬年。他可以與纓重逢,本是千載難逢的緣分,可偏偏弄巧成拙,埋下了怨恨的種子,那本是愛的源頭,不知不覺已更加深入人心。


    汎塵駐足在櫻花樹下,仿若一個失去靈魂的傀儡,麻木地經受櫻花的洗禮。


    他違背了對夕瑤的承諾,他說過他不會背叛她,他卻沒有能力排除全部的意外;他沒有背叛對夕瑤的愛,他始終愛她如初,隻是沒有陪她走到最後。


    他已盡最大的力,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對愛情忠貞,至死不渝,或許就是因為太專注,他才辜負了愛情本身。愛情不能分割,必須完整;愛情不能分享,必須兩個人完成。他越是愛的認真,越是深陷泥潭,無法自拔。


    汎塵回到院子,纓說,汎塵會失去愛人,就連擁抱屍體的機會也不會有,原來是這個意思。他看著燒毀的院子,漆黑的木炭,依然冒著一縷縷白煙。


    汎塵坐在廢墟之中,他默不作聲,低垂著頭,哀莫大於心死,應該就是此刻的他。他的白裳上還殘留著夕瑤的血跡,是她唯一存在過的痕跡。


    “汎塵!你做了什麽?!”亞熾難以置信,他才離開半天而已,就已物是人非,他連夕瑤的屍渣都找不到,但他能分辨出汎塵衣服沾著的血跡是夕瑤的,憤怒地吼道,“你把她怎麽了?!”


    “如果你可以提前殺了我,我會感激你。”汎塵把姬孿靈劍丟在漆黑的木炭上,他不想再等了,沒有夕瑤的日子,他不知道接下去的半年該如何度過。


    “讓你死,你想要解脫?你想這樣撒手不管?你自己造的孽,就想全身而退?你知不知道,我費盡心思讓她活下去,我想盡辦法給她續命!你卻一次次出現,輕而易舉地把她推向死亡的邊緣!這一次,你終於成功了!你滿意了?!”


    “她應該早一點遇到你……”汎塵喃喃地說,隻要早一點,比他汎塵之前先遇到亞熾,夕瑤就不會經曆這些事,她應該會很幸福,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遇到誰,都不應該遇到你汎塵!”


    “嗬嗬,好像是的。”汎塵自嘲道。


    夕瑤不愛亞熾,她心裏一直住著汎塵,亞熾都默默地接受了,但至少他還可以陪著她,照顧她。他知道這兩年多來,她過得很辛苦,即便她不跟他說,也不表現出來,但他都能感覺到,感覺到她愛的很隱忍很艱辛。


    “是那個女人,對不對?”亞熾一語說中,怒視著汎塵,紫金色的眼眸,充斥著滿滿的恨意和殺氣,“兩年多了,你們過你們的不好嗎?為什麽還要來招惹夕瑤?她到底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們要這樣懲罰她?!”


    “是我不該來找她。”汎塵追悔莫及,他隻需要繼續忍耐就可以,繼續麻木不仁地等死就可以,可是他愛她,他很想念她,他無時無刻不想見到她。


    “那女人死了嗎?”亞熾才問出口,就從汎塵的臉上得到答案,亞熾鄙視他,鄙視他是個懦夫。


    “我會讓你們的血,一滴一滴地祭奠她;讓你們的屍骨,為她的亡靈超度。”亞熾丟下一句話,瞬間消失。


    “夕瑤,你看見了嗎,亞熾真的挺好,比我好,比我爽快,他比我還愛你呢,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應該阻止你愛上他。”汎塵說著拿起姬孿靈劍,刺向自己的心髒,靈劍抵住胸膛的時候卻瞬間化為藍色的煙絲,不聽主人的話。


    “哄”的一聲,汎塵的手心裏燃起一團藍色的火焰,隨即猛然湧起,籠罩在他身體周邊,團團圍住,在火焰收攏的一瞬間,倏地消失,他安然無恙,連一根發絲都沒有燒毀。


    汎塵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問道,“夕瑤,你不想見到我嗎?還是在生我的氣?”


    汎塵起身,走到湖邊,身體毫不猶豫地倒進湖水中,然而他身體周邊卻突然湧起一股藍色的氣流,將湖水猛然衝開,連窒息的機會都不給他。


    “嗬嗬……嗬嗬……嗬嗬……”汎塵躺在湖底,看著天空,笑得好難過。


    這樣都死不了,非得等到半年以後嗎?那個可以殺死他汎塵的人到底在哪裏?他真的好想快一點見到那個人。纓說的沒錯,他將在追悔中過餘生,受盡折磨,嚐盡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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