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瑤睜開眼,深吸了幾口氣,很通暢,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傷口已愈合。


    “我怎麽在這裏……”夕瑤撐起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碎骨和皮肉也已愈合,重新長回的肌膚上已不再有那個“淅”字,她喃喃道,“這算是脫胎換骨嗎?”當初希望這痕跡消失,如今不在了,卻突然有種失落感。


    夕瑤下了床,走出房間,看到遠處的纓坐在花壇邊修剪花枝,她真是一道美麗而靜謐的風景,不被塵世汙染。


    洂坐在長廊上,安靜地看著遠處的纓。


    終有一天,他虎口處的圖紋會被那詭異的黑斑徹底覆蓋和吞噬,他將失去這份力量,他將無法保證她的夢境會不會出現可怕的東西,他無法再替她抹去哀傷,無法替她的夢境美化,無法帶給她短暫的幸福和快樂。


    夕瑤覺得自己和這裏格格不入,和這裏的人也完全不同,她的出現總是十分突兀,會破壞這裏的美好畫麵。


    夕瑤看著走廊上的洂,心道,原來我又被你救了,說了不用來管我的,又讓我欠你一份人情,你果然是一個溫柔的人,一個可怕的溫柔的人。


    “你醒了,”洂轉過頭,注意到夕瑤走近,笑著問候道,“你睡了好幾天。”


    “謝謝你又……”


    “你可以去看看淅,他最近很乖,看到你,他應該會很開心。”洂打斷夕瑤,重新轉過頭,看著花壇邊的纓,他不知道今後,這個令他困擾的母親和那個讓他操心的弟弟,該怎麽辦。


    夕瑤聽到那個“淅”字,就足夠讓她混亂和心神不寧,加上洂這樣的話,更加讓她不知措施。


    “我才不去看他。”夕瑤跑回自己房間。我為什麽要去看那個魔鬼?他乖不乖跟我有什麽關係?開心?開心!開心……夕瑤伸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嗬嗬,感覺自己很不正常。


    淅真的很乖,一直趴在自己床上,哪也不去,因為他根本沒辦法下床!


    淅聽到開門聲,睜開眼睛,看到進來的纓捧著一束花,仿佛自身攜帶了一抹陽光,這女孩真的是他母親嗎?他哥哥沒說錯,有時候,纓真的會讓人覺得很困擾。


    纓把那束新鮮的花放在淅的床頭,替換了昨日的花,她蹲下身,伸手摸著他的銀發,也不說話,隻是溫柔地注視著他。


    淅不喜歡這些花,他不喜歡自己房間裏多出任何不是床的東西,但是依然無法拒絕纓。


    許久以後,纓起身,帶著昨日的那束花離開。


    百無聊賴的淅,扯下一片花瓣,塞進嘴巴。


    “這是在怪我嗎?”洂端著食物進門,笑著問道,“怪我提供的夥食太差,都讓你饑不擇食了?”


    淅的薄唇上叼著一片玫瑰花瓣,抬頭看著洂,又看了看他手裏的食物,點了點頭,表示認同。洂最近的心事有點重,做的食物都摻雜了他的情緒而變得難吃。


    “真是白眼狼,什麽都不幹,還各種嫌棄,”洂說著放下食物,又道,“那個人,死了,是嗎?”


    “嗯,他死了,不關我的事。”淅轉過頭,一開始他並沒有感應到亞偔的死亡信息,可後來他分明還是感應到了,因為那是被亞祈殺的。


    “這一次,我沒怪你。”洂看著淅撇清關係的模樣,奇怪,他什麽時候會在意這種事了?從小到大,無論洂怎麽說,淅也根本沒有理會過,他隻在意自己的感受,一意孤行,一心沉浸在畸形的殺戮快感之中,對於其它,一概不在乎。


    “既然你嫌棄,那就算了。”洂端起食物,正要離開,他的手卻被淅一把抓住。


    淅依然沒有轉過頭,看著雪白的牆,語氣卻很認真,問道,“怎麽回事?”


    洂低頭看了一眼被淅抓住的手,虎口處的黑斑真是醜陋不堪,終有一天會腐蝕掉他整隻手吧。洂笑著回道,“本就是很過分的力量,沒有的話,還這個世界一份清淨,不好嗎?秘密,無論是否陰暗,都該有保守的權利。”


    淅鬆開手,指尖的藍色火焰搖曳,同時洂虎口黑斑上也燃起了藍色的火光,卻無法燒毀那塊該死的醜陋黑斑。


    洂笑著問道,“你的秘密,也全被我知道了,難道你都不介意嗎?”


    淅收回手,說道,“我沒有秘密。”


    “是嗎?”洂站直了身體,走出房門,轉頭對床上的淅說道,“令人無法不在意的味道,還真是很令人困惑呢!”


    “呯”的一聲,藍色的氣流如洪水一般,將房門猛得砸上。


    “嗬嗬。”洂的銀發被殘餘的氣流吹散,離開。洂走進客廳,放下食物,坐在一旁,看著虎口的黑斑。連淅都覺得不甘心,更何況是洂自己,相伴這麽多年,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還沒有找到適應它消失以後的心情。


    “怎麽了?”夕瑤本想找點水喝,卻看見落寞的洂,他也會有煩惱嗎?夕瑤走進客廳,注意到洂手上突兀的黑斑,本是一雙漂亮幹淨的手,問道,“這……”


    “對不起呢。”洂抬起頭,愧疚地看著站在他眼前的夕瑤。


    “對不起?為什麽要跟我道歉?”


    “因為我借了你的身體,吻了你。”


    “……”夕瑤無語,她基本已忘了這件事,但被洂這麽提起,還是覺得很無措,等一下,借了身體?什麽意思?


    “毀了也好,就不會有不該的可能,也不會再有不可饒恕的罪惡感,不會再有畸形的莫名心動,沒了也好,一切都會結束,都會回歸正常的軌道。”洂喃喃地說道,看著即將被黑斑吞噬的圖紋。


    那一夜,淅的惡作劇嚇壞了夕瑤,驚擾了纓,淅帶著纓離開,並且責怪夕瑤。淅和纓是洂唯一在乎的兩個人,他守護著唯一的兩個親近的人,也負責守護他們的內心和情緒。


    淅動了想殺夕瑤的心,因為淅認為夕瑤會傷害到纓。也是那一夜,纓並沒有被驚擾到,她的情緒和往常一樣,哀傷,沒有笑容,連夢境裏也一樣哀傷。洂看了纓的夢境,不忍心這樣的她終有一天被哀傷的情緒吞沒。


    他擅自篡改了她的夢境,按照她內心深處期待又不敢想的場景,經過洂的手,在夢裏變成了現實。第一次,洂看到纓臉上燦爛甜美的笑容,竟然莫名心動,他突然燃起一個念頭:如果這個女人不是他的母親,那該多好。


    洂拉過剛好經過的夕瑤,他吻了她,他虎口處的圖紋卻十分活躍,他看見的人不是夕瑤,而是夢境裏的纓。他借了夕瑤的身體吻了夢裏的人,對於夕瑤,他覺得很愧疚。


    纓半夜被噩夢驚醒的時候,夢見衍的不辭而別,驚慌失措的她會跑進兒子的房間,迷迷糊糊的她,其實隻是不想她在意的人離她而去。可悲的她,卻經常搞不清衍還是淅和洂,或許她隻是不想“他”離開,害怕“他”的不辭而別。


    淅不會拒絕纓,允許她所有的一切;可是洂會拒絕纓爬上他的床,因為有些情緒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隻能選擇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必須要扼殺和杜絕那該死的“情不知所起”。


    洂動了不可饒恕的心,獨自承受違背道德的罪惡感,努力將這個秘密深埋在心底,讓它沉淪,讓它死亡,讓它腐爛。這到底是洂罪該萬死,還是不願意麵對現實也分不清自己丈夫和兒子的纓在逼他?


    洂痛苦過,想過離開纓,這個讓他迷惑的女人,快要把他逼瘋了,他想逃跑,去天涯海角都無所謂,隻要遠離她就可以,可他又如何放心得下迷迷糊糊的她?


    夕瑤聽不懂洂的話,但是她感覺到他有難言之隱,這樣溫柔暖和的人,承受的悲傷和苦惱,會不會也要比一般人還特別,特別沉重?夕瑤得到過洂給的恩惠和溫柔,此刻的她,也想給他一點溫柔和慰藉,哪怕永遠比不上他給的。


    夕瑤撕下衣角的一塊綢緞,坐在洂的身旁,溫柔地纏在洂的手上,擋住了那塊突兀的黑斑,看似靈巧的手卻打不出一個漂亮的結,而是一個難看的死結。


    她抬起頭,看著這雙藏著悲傷的藍眸,衝他尷尬地笑了笑。


    洂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覺得莫名暖心。如果他的弟弟真的隻是把她當做玩偶或一時興起的寵物,或許他那份該死的心動可以被轉移。


    是啊,以後,連她的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美好都看不到了,她的瓶子還沒裝滿呢。


    夕瑤看到洂笑了,溫柔的他又回來了,有一種雨過天晴的感覺。


    那份力量消失以後,深藏的秘密再也看不見,洂會和普通人一樣,隻能看到人們願意展露出來的東西和情感。


    是否真實,就需要他去用心感受,他可以習慣這樣的方式去了解別人嗎?但至少,對於纓,洂可以不用再淪陷。


    有時候知道的太多,想的太深,不一定是好事,因為需要承擔更多,卻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一並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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