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要麽沉默不語,要麽說出來的話氣得夕瑤分分鍾想來個人間蒸發。


    “天都黑了,我們還要走多久?”夕瑤看不清路,雙腿已走得麻木。


    恍惚間,淅覺得左手虎口處一陣莫名刺痛,無傷無口,他知道,那是屬於他和洂之間的微妙感應,是洂在承受更多的痛苦。無論如何,淅還是不甘心看著洂無緣無故地失去那份力量。


    淅身上的傷太多,可他現在要做的事卻因為夕瑤而變得更多更複雜,因為他不想她死。他不能像以前那樣由著性子不管不顧,現在的他需要確保萬無一失。


    “淅,這條路,我們好像走過了……”


    如果洂在的話,就會省很多事,他可以知道很多事,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淅才發現,他長這麽大,除了如何結束活人的性命,他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擅長,分不清方向,顯而易見,淅又迷路了,如果不是夕瑤提醒,他還不知道。


    “怪我,忘記洂說過的話了。”夕瑤自責道,一年多以前,夕瑤才認識這對孿生兄弟,洂就告訴過她,淅是一個連自己家都會迷路的家夥,現在她竟然跟著他一路走,不迷路才怪。


    夕瑤借著月光,看向淅的側臉,看到他臉上淡淡的自責,若不是黑夜的緣故,他一定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夕瑤仰起頭,看著璀璨星空,找到小熊星座,指著一顆明亮的恒星,說道,“那顆就是北極星,它的亮度和位置相對於其它恒星來說是最穩定的,所以,不知道往哪裏走的時候,隻要找到它,就不會迷路了。”


    他們這裏的人不叫它小熊星座,也不叫北極星,他們叫那顆恒星為指路星,夜晚行走的人們靠這顆星找到正確的方向,隻是淅不知道,因為他從來不關心。淅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辭,問道,“你怎麽知道?”


    “這是常識,你不知道嗎?”夕瑤的記憶雖然被汎塵抹去,但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這一回,換夕瑤帶路,他們不再兜圈子,甚至還途經一個鎮子。夕瑤歡喜不已,不用夜宿野外,她拉一拉淅的袖子,問道,“你身上有錢嗎?”


    “沒錢,有劍。”淅說著走進一家客棧。


    “你不是說這把靈劍很值錢嗎?這樣賣了會不會不太好……”夕瑤話未說完,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淅手裏的姬孿靈劍華麗麗地登場,他一臉冷漠,平靜地對客棧裏的人說道,“要麽人走,要麽人頭留下。”


    客棧裏的人,包括客人、小二和掌櫃的,齊刷刷地看向手持藍色長劍的銀發少年。


    打劫?吃霸王餐?錯了,他要整個客棧!不過,他隻要這一夜。


    客棧裏的人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殺氣,紛紛散開,甚至連熟睡的客人們都被驚醒,逃命一般跑出,剩下小二和掌櫃杵在門口,一臉不知所措,店就這樣被搶走了?


    “少年,你這樣會失去朋友的……”夕瑤說著轉過身,向門外的小二和掌櫃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地說道,“就借宿一晚。”


    掌櫃的聽到夕瑤這句話,感恩戴德,連連鞠躬回禮,表示感激不盡。


    淅上了樓,隨手推開一扇房門,當他走向床的一點空隙時間裏,藍色的火焰從他身邊散開,朝四周蔓延、吞噬。


    “第一次分文不出就包下了整家客棧,我可以得瑟一下嗎?既來之則安之,那我隻好勉為其難地選一間最上等的客房了,哈哈……等一下,什麽味道?”


    夕瑤走向淅的房間,推開門,滿屋子的點點火星,閃著一明一暗的亮光,他把家具燒了,除了床以外的所有物品。他是得了有多嚴重的強迫症!


    從漂浮的灰燼中,夕瑤還聞到點點血腥味,如果沒猜錯的話,淅身上的傷口因為沿途奔波勞碌而重新裂開。每當這個時候,夕瑤總在想,如果他也是吸血鬼就好了。


    夕瑤走到床邊,淅已三秒鍾入睡,他真的很疲憊。隻有這個時候,淅看上去才破綻百出,毫無防備。漂浮在空氣裏的灰燼逐漸落地,火星也漸漸熄滅,除了投進來的一點點月光,除了懸掛在房門外頭的一排燈籠,不再有任何多餘的光線。


    夕瑤轉身之際,淅睜開了眼睛,因為左手虎口處再一次痛起,將他從睡夢中喚醒,恍然若失。


    “嗯?”夕瑤低下頭,光線太暗,卻依然看見一隻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不等她轉過頭,她的身體隨著那隻手而往後栽倒。


    爬上淅的床,不是被分屍就是被燒屍,夕瑤用人格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的!不是說不要隨便碰他嗎?現在算什麽?夕瑤思緒萬千,直到那隻手臂纏上她的腰,摟的很緊,她感覺到那隻手臂的主人極其不安,似乎很害怕,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夕瑤身上的味道,會讓淅覺得安心,此時此刻,卻依然無法使他平息。那雙藍眸裏是疑惑,在淅看來,他這個哥哥除了偶爾比較煩,沒有任何缺欠,也沒有任何事是他無法解決的,而他現在承受的痛苦,卻無能為力。


    當纓受傷中了毒,她的生命氣息減弱的時候,淅害怕她會死;當他以為夕瑤死了,看著那具屍體的時候,淅覺得害怕;如今是他的哥哥,正在承受非常人可以忍耐的痛苦,淅一樣覺得不安。他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懦弱和膽怯?他厭惡這樣無能的自己。


    淅覺得殺一萬個人很簡單,可是要守護一個人卻好難,他不知道該怎麽做,因為他從來沒有深究過這樣的問題,他不是隻需要顧自己開心就好了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冒出來這麽多疑難雜症的?


    夕瑤不敢亂動,猶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淅,怎麽了?”


    淅慚愧地說道,“我不認識路。”


    夕瑤哭笑不得,他還在介意這件事,看來是傷到他自尊心了,安慰道,“其實我瞎說的,我也不知道。”


    從小到大,淅守護纓的方式是殺人,他除了殺人,好像什麽都不會,如今才覺得很無助。就像纓中毒的時候,淅不知道該怎麽做;此刻他能感應到洂的狀況,淅也心有力而餘不足。他低聲說道,“我什麽都不會,一無是處。”


    夕瑤在心中由衷地感慨到,好深刻的覺悟,看來這家夥是真的長大了!夕瑤摳著床板,小聲說道,“什麽都不會是因為你從來沒在乎過,慢慢就好了,說自己一無是處就太過分了,至少我覺得你很厲害……”


    夕瑤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淅從戈司手裏救走她的場景,以及他帶走她時說的話,能暖心窩很久。


    “蠢女人,你喜歡洂嗎?”


    “嗯?”


    “他如果死了,你會難過嗎?”


    “死?”夕瑤從沒想過洂會死,那樣溫柔的一個人死去,見過他的人都會覺得可惜和遺憾吧,又道,“像洂這樣溫柔完美的人,應該不會死吧,如果死了,一定是老天沒長眼。”


    淅閉上眼睛,完美的人應該好好活下去,並得到祝福;殘缺的人才不應該出世,連死亡的機會都不該有才是。


    他們這個種族,雙胞胎是不被允許的,所以要小心翼翼地活著,就像一個人遇到不幸,降臨到雙胞胎任意一人身上,不幸就會變成雙倍。


    換言之,洂去過衛盧殿,亞偔或者亞祈,他們的不幸是失去某種能力或力量,而洂的話,卻遠遠不止這種程度。這也是淅感到不安的緣故,雖然他不知道洂做過什麽,也不知道衛盧殿這種地方,但他感覺他可能會失去他這個聒噪的哥哥。


    夕瑤見淅遲遲不說話,問道,“我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淅吐出兩個字,聽不出他的情緒。


    夕瑤腰間的手臂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他左手虎口處沒有傷口沒有流血,卻疼得難以忍受。她拿掉他的手,轉過身,借著一點點月光,她的手指按在他緊蹙的眉宇間,說道,“覺得你今天怪怪的,心事很重,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困擾著你,但是很感謝你,為了我而踏上這一段枯燥乏味的旅途。”


    她知道,戈司是衝著她來的,如果不是她,淅此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他也不會受傷。麵對這樣稀有狀況下的淅,夕瑤有種母愛泛濫成災的錯覺,她的聲音都變得出奇地柔和,又是一次作死的節奏,問道,“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嗎?如果可以替你分擔一些,請讓我也為你做些什麽。”


    “不用。”


    陪著就好,淅隻想到這四個字,卻沒有說出口。即便一無所知,他也會處理好所有在意的事。他不會讓夕瑤死在那個病殃殃的人手裏,他不會讓纓經曆輪回之苦,他也不會讓他的哥哥被不幸吞噬。


    夕瑤早已習慣被淅拒絕,她感覺到他的左手總是不自覺地抽搐,反反複複,雖然動作幅度很小,可能夜太靜,又或許是她太敏感。


    “不舒服嗎?”夕瑤拿起淅的左手,握在兩隻手合起的手心裏,總是喜歡玩火的他,體溫卻出奇的低。


    淅喜歡夕瑤手心裏傳來的溫度,也喜歡近距離聞著她身上的味道,可當他再次入睡的時候,夕瑤卻夜不能寐,怎麽說也算是同床共枕,裝作若無其事也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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