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最後一程,讓你做一場最後的美夢,安息吧。”洂說著走向衍,身體與那可憐的魂魄重合,他指尖的姬孿靈劍頓時生成。


    “不要——!”淅衝向洂的時候,洂手中的姬孿靈劍已刺進自己的心髒,他閉上眼睛,無力地倒下,粘稠的血液不斷湧出,從光滑的地磚上流過,毫無滯留。他手上的圖紋在看不見的地方踴躍,直到他徹底斷氣。


    纓目瞪口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洂的動作太快,她根本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靈劍刺進自己的胸膛,濺出的血液就像染紅的櫻花在空中飄過,纓都不知道洂也有一把姬孿靈劍,因為他從來沒有拔出過這把靈劍。


    夕瑤緩過神來,隻看見洂倒在血泊之中,剛才還好好的,一直要殺別人的洂,死的人竟然是他自己。麵紗女子話才說到一半,便被氛圍影響而被迫戛然而止。


    淅跪在地上,難以置信,當他感覺到洂突如其來的死亡信息,他已來不及製止這場突兀的悲劇。原來洂不是被那該死的黑斑吞噬的。


    “我可以殺死他的,我可以的!你為什麽要把身體借給他,你這個蠢貨!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淅對著洂的屍體吼道,他悲痛萬分,這是他的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哥哥,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事實上,他們就是彼此的一部分。


    淅從一開始就想殺了衍,他不喜歡衍,不是因為衍不盡父親的責任,而是因為衍弄哭了纓,理由十分簡單。後來的淅也和洂保持高度一致,兩人一心要讓衍死,卻為了讓他的魂魄解脫,不必囚禁於死,不必受盡漫長的折磨。


    衍不人不鬼,他痛恨這個地方,但他卻無法逃離,他隻能麵對永世囚禁於此的現實。當他的兒子們說要殺死他的時候,他心裏是寬慰的,如果可以,那就是難能可貴的一次解脫機會。


    淅的左手虎口處浮現出洂的圖紋,劇烈地湧動,他看見無數畫麵,看見了這個世界所有人的秘密,那深藏在夜黑裏的夢境中。洂胸口插著的姬孿靈劍化為烏有,從淅的另一隻手中重新生成。淅身上未愈合的傷口迅速合攏,恢複如初。


    魔鬼現世,超越生死,生靈塗炭。


    包裹著彌城的雲霧瘋狂地旋轉,直衝九霄雲外,於萬裏上空瞬間彈開,湧起一股強大的氣流。那殘存的氣流湧下,重新掃回地麵的時候,城牆上瞬間出現無數條遊走的裂縫,雲霧重新圍繞著彌城,看似如初,卻徹底喚醒了沉睡的魔鬼。城堡裏的無數通道被藍色的氣流席卷,那些打鼾的人們,不約而同地由內向外爆裂,混著點點藍色的光芒和血渣肉沫。


    衛盧殿的不幸在洂身上呈現出雙倍的痕跡,如果無動於衷,那麽黑斑吞噬的不僅僅是他的力量,還有他的靈魂。洂本身就是邪惡的化身,就像淅一樣,如果沒有靈魂,他將成為一個持劍殺人的行屍走肉。洂的死解脫了囚禁於彌城的衍,也成就了淅的完整,成就他的不死之身,同時也造就了萬惡之源。


    夕瑤知道,洂的死給淅的打擊很大,他已經在暴怒的邊界。當淅左手虎口處感受到洂所承受的痛苦,他就開始心神不寧,不詳的預感在逐漸擴散。那一夜在客棧,淅將夕瑤留在身邊,他才勉強過了一夜。洂卻抹去了淅夢境裏的不詳預感,他始終牽掛著這兩個人,一個是不負責任又不像母親的纓,一個是令他操心的弟弟。但洂始終無法改變一個現實,那就是他虎口處的疼痛,直接感應到了淅,才最終無法避免被他找到。


    洂的死,淅覺得不安和暴躁,邪惡的欲望在衝擊他的意味,是魔鬼嗜血的本能,就像惡魔狼人吃肉的本能,就像吸血鬼吸血本能。可他卻又無處發泄,他要找一個契機,找一個方式,顯然,他很快就找到了解決的途徑。


    “嗬嗬,這個混亂而肮髒的世界,需要血液的洗禮,需要一場大的清理。”淅說著站起身,渾身上下透著可怖的毀滅氣息,他要摧毀這個不聽話的世界。他這個可惡而喜歡擅自做主的哥哥,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淅不會原諒他,死也不可饒恕!


    當淅轉身之間,姬孿靈劍劈開麵紗女子,是衍一直護著的姐姐,他笑著說道,“生命是多餘的,死亡才是完美的。”


    這是什麽恐怖的理念?這個少年還是淅嗎?夕瑤已恍惚。如果一開始她覺得淅是邪惡的魔鬼,那麽現在,是雙倍。


    纓沒有顧慮到淅的變化,她隻是淚流滿麵,跪坐在洂的身旁,地磚上的血液染紅了她的裙擺。衍和洂都死了,衍就像纓一場夢裏匆匆而來的過客,也是夢境裏最不幸的一次重逢畫麵,不溫馨,不可愛,他連死去的痕跡都沒有。


    而洂是實實在在的,纓撫摸著洂的臉龐,是母親的撫摸,還是情人的撫摸,她已分不清,她隻知道他的溫度在一點點褪去。


    淅的完整,說明洂的死亡是徹底的,沒有回輪,沒有來世,沒有任何的一切,仿若他從未出現過一樣。這就是解脫一個被永世囚禁之人的下場,相信洂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前,他知道這個結果,然而還有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屬於洂一個人的秘密,將伴隨著他的屍體徹底腐爛和消失。


    “淅,我可以等到他的來世嗎?”纓抬起頭,期待地望著淅。


    “不知道,或許吧,但我一樣會殺了他。”淅無比堅定地說道。父親隻不過一個陌生的名詞,沒有任何情感,而哥哥卻是淅唯一的認可。洂的溫柔,從來感染不到淅;洂從不提劍殺人,淅也不會覺得洂無能,相反,淅很崇拜他的哥哥,就像一個孩子莫名崇拜自己的父親一樣。淅沒有父親,他隻有一個哥哥。洂死了,徹底死了,也沒什麽,淅認為,死亡才是新的開始。


    纓問的“他”卻不是淅所理解的衍,而是洂。


    城堡外頭,當纓看著漫天櫻花飛舞的時候,洂在心裏許諾過,他會給纓希望的感覺,給她一生幸福。那個被洂判斷為無能的懦夫,無論如何他都是纓深愛的人,洂的秘密,就是用他自己的永不超生替換衍的重生,隻有衍,才能光明正大地給纓幸福的未來,正如她所願。


    洂說,先有自由才會覺得幸福。他要給她徹底的自由,給她真正的幸福,讓她的夢想成為現實,讓衍成為現實裏可以觸碰到的人,成為她可以勇敢愛的真實的人。


    衍說,美貌會吸引一個人短暫的注意,相守相伴才是感情最深刻的經曆。纓和洂之間的相守相伴算不算一種感情的經曆呢?城堡外頭,夢幻般的視覺效果,加上真實的觸感,是洂為纓做的最後一場華麗而浪漫的秀,這個世界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為她做這些,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做這樣的事,即便是現在擁有這種能力的淅,他也不會做出這樣溫馨而細膩的事。一次次,類似的場景和夢境,次數早已數不清,細心而溫柔的洂,才會日複一日地做著這樣的蠢事。


    洂給纓,最後一場夢在現實裏呈現,是離別的禮物。她第一次認識一種叫櫻花的花,花瓣是粉色的,喜歡自由,喜歡漫天飛舞,是象征著幸福的花。洂不知道,最美的花並不是纓臉上的笑容,而是曇花,在最燦爛的時刻盛開,在下一秒結束。因為無法捕捉,所以才覺得美麗。


    洂不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纓在最後動了心。和他一樣,動了不可饒恕的心,不敢承認也不可以承認的情感,早已在平時的相守中潛移默化地轉化和替代,深刻和銘心。纓和洂之間,那層朦朧的麵紗,將永遠無法揭開,注定積滿厚重的灰塵,像屍體一樣化為大地的一部分。


    夕瑤看著纓哭得傷心欲絕,她也忍不住流下眼淚。洂很好,完美無缺,本是魔鬼的他,卻溫柔心善,唯一的缺憾就是他該死的悸動,身不由己地淪陷,情不知所起,那可惡的一往而深,可他並沒有做出任何逾越道德鴻溝的事,他到死都一直在壓抑和克製,他將心裏的罪惡感和哀傷深深埋葬,難以啟齒就絕口不提。因為他知道,說出口會連累很多人,會讓很多人因此而困擾。


    淅最後瞥了一眼抱著洂屍體的纓,經過夕瑤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淅說著湊近夕瑤,他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她為何哭得如此煽情,死的人和她有什麽關係?淅低頭吻在她唇上,又道,“所以,我留你成為最後一個死的人。”


    夕瑤看著淅轉身離開,魔鬼之吻,這算告白還是恐嚇?


    彌城成了謎一樣的死城,這座古老的城堡,岌岌可危的裂痕,仿佛隨時會坍塌,將城堡裏傷心痛哭的人湮沒。


    很多時候,洂希望纓認出自己,認出他是洂,而不是替代衍的那個人,當纓把洂當成衍,洂會莫名生氣;很多時候,洂又害怕纓認出他,會讓他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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