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瑤聽到腳步聲,警覺地坐起身,雙手死死地抓著淅的那件外袍,她一直躲在裏麵。


    淅看著躲在角落的夕瑤,說道,“過來。”


    夕瑤搖了搖頭,她不僅不想讓他碰到她,而且不想出現在他視線內。


    “我最後說一遍,過來。”


    夕瑤咬了咬唇瓣,幹瘦的手臂撐在床板上,往床外挪,靠在床沿,卻遲遲不敢把腿放下,即便裹著兩層衣服,還是會輕而易舉地暴露瘦得恐怖的輪廓。


    夕瑤的別扭,在淅看來是多餘,該不該看到的,最醜陋的,他之前都已經看到了。


    “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淅說著俯下身,一把撈起夕瑤,動作卻出奇的小心,似乎還真怕她散架。這觸感簡直糟透了,就像抱著幾根樹枝。


    淅帶著夕瑤來到戈司的府上。戈司依然躺在紅瓦亭子裏的椅子上,經過幾天調養,戈司雖然一副半死不活的老樣子,卻足夠他死前再折騰一會。


    戈司瞥了一眼淅,他果然如約來算賬了,戈司收回目光,說道,“死心吧,我是不會救她的。”


    躲在外袍下的夕瑤聽得清清楚楚,她低下頭,沒有吭聲。


    “你好像很猖狂呢。”淅走近戈司,好固執的一個人,他依然是這句話,拒絕得很幹脆。


    戈司的嘴角微微一抽,似笑非笑,說道,“全世界,就隻有我可以救她,你說我猖不猖狂?”


    戈司不怕死,死了就死了,照樣有輪回,隻不過是時間問題,就算一萬年以後,也無所謂,反正素洱也不在了;戈司不怕淅用家人的死威脅他,他活了十七年,一直都在為家族的榮耀活,可他的家人卻並不關心他,他又為何要為他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我給你機會,你既然不要,那就不能怪我了。”淅說著抱著夕瑤走進一間屋子。戈司家的隨從和下人們紛紛往後退去,不敢靠近,關於這個銀發少年的傳聞,已在短短幾日內傳的沸沸揚揚。


    戈司目送淅帶著夕瑤進自己家,他還真是任性,仿佛是他自己的家一樣。也是,所有人的性命似乎都捏在他手心裏,更何況是房子,隻不過是一個個軀殼罷了。


    夕瑤聽不懂淅的話,猶豫不決,最終還是開了口,“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戈司不願意救她,那麽她一輩子都要這樣不人不鬼地活著,她無法想象,淅要和一具“幹屍”待在一起,就算淅不在意,她也不願意。


    “我不會讓你的顧慮成真的,”淅說著放下夕瑤,又道,“你隻需要配合。”


    “可是……”


    “你不是覺得虧欠我一生一世嗎?怎麽,不打算還了?”


    夕瑤一愣,睜大眼睛,他是怎麽知道的?不等夕瑤問,淅已走出房門,下一秒出現在紅瓦亭子中。


    戈司看著淅手握姬孿靈劍出現在他麵前,動怒了?想殺了他?那雙迷離的眼眸注視著揚起的藍色長劍,隨著後腦勺一陣刺痛,眼眸最終被黑暗籠罩。


    “戈司大人!”隨從們見到戈司被銀發少年的劍柄打暈,此情此景,著急卻不敢輕舉妄動,最多是去通報消息。


    “不想死的,都給我滾。”淅掃視了一眼四周的黑袍男人和紅衣女人們,淅重新回到夕瑤在的房間,他平靜地坐下身,左手虎口處的圖紋卻活躍地遊走。不久以後,戈司出現在藥園子裏,摘了幾株上等的草藥,又去往他平時研製新藥的屋子,不知在搞什麽名堂,最終拖著虛弱的身體出現在淅的視線內,卻是走向夕瑤。


    蓋在夕瑤頭上的外袍被戈司一把扯掉,夕瑤顯得很慌張,淅站起身走出屋子。夕瑤見淅離開以後,她才平靜下來,事實上,她隻是不想他看見她這個樣子。


    夕瑤瞥見戈司,以及他手上的藥,問道,“你,不是不想救我嗎?”


    戈司沒有說話,手裏的藥卻很固執地端著,他研製過數不清的藥,可從來沒有親自煎過藥。


    夕瑤看了看站在門外的淅,他說隻需要她配合,她又看了看戈司手裏的藥,她接過藥碗,喝下苦澀的藥。


    夕瑤這病是慢性的,要分幾個療程,每個療程的解藥還要根據她的身體狀況重新調製,如若不然,淅早殺了戈司。


    不管戈司是否願意,他都不得不救夕瑤;也不管這個家族是否歡迎闖入者淅,他都光明正大地霸占了這裏,甚至沒人敢靠近他半步,包括戈司最喜歡的紅瓦亭子,那把椅子也換了新的主人。


    接下去的二十多天裏,夕瑤接二連三地喝下不同的藥,她的身體也逐漸恢複。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冰冷的外表下,卻讓夕瑤感到無比的溫暖。


    淅似乎知道夕瑤介意某些事情,即便她不說,他也順著她的心意,盡可能小心地保護著她的自尊心,他總是恰如其分地保持她覺得安全的距離。她不想讓他看到糟糕的自己,那麽他就不靠近。


    夕瑤再一次接過戈司手裏的藥,她才喝完最後一口,就聽見“啪嗒”一聲,戈司趴下身,上半身倒在床上,仿佛靈魂瞬間被抽掉。


    每次夕瑤喝下戈司送來的藥,他就會突然倒下,就像夢遊的人,突然遊累了,不想動了,隨時隨地由著性子倒下繼續睡覺,就像他經常任性地拖著未剪斷的繃帶,下人在他身後追,他卻絲毫不介意。


    “戈司?”夕瑤放下藥碗。這幾日下來,夕瑤發現戈司不變態的時候還挺好的,奇怪的是,他怎麽變得不愛說話了,一個字都不說。


    夕瑤爬下床,將戈司挪到床上,不小心碰到了他身上的傷口,她連忙收回手,已來不及,血液暈染了白色的繃帶。


    “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弄成這樣?難道不會疼嗎?真搞不懂你,”夕瑤說著俯下身,她除了氣色不是很好,已基本恢複,手指剝開戈司身上的繃帶,往上挪了一些,將傷口蓋住,喃喃地說,“其實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想害我的,不然你現在也不會救我,你隻不過把我當成了她。”


    “你不變態的時候會讓人忍不住想關心你,哪有人終日像你這樣的,好像隨時會死掉一樣。我收回以前跟你說的那些過分的話,其實我也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但我知道,其實你很在意她……”


    “對不起。”戈司突然開口說道,這二十多天裏,他第一次和夕瑤說話,因為他被夕瑤吵醒了。他也才知道,他這些天做著勞累的夢,替夕瑤診治,研藥,煎藥,還親自送來,原來不是夢。


    “嗯?嗯……沒關係。”夕瑤笑著回道。


    戈司看不懂夕瑤的笑容,疑惑地問道,“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怎麽一句‘對不起’就原諒了我呢?”


    “一開始是很恨你,覺得你蠻不講理又變……,”夕瑤頓了頓,收回變態的稱呼,又道,“但你最後還是救了我,你本性也不壞。”


    “救你並非出自我的本意,你不是素洱,我可以不救你。”


    “你終於相信我不是她了?!”


    “或許我早該發現了。”戈司因為一直耿耿於懷,對素洱的恨意深深地紮在心底而忽略了很多明顯的細節,也是因為這樣,知道真相以後,他才不願意相信。


    “我想你那麽恨素洱,隻不過是因為你在她身上寄托了很深的情感,其實……”


    “其實什麽?”


    “其實,我覺得你很孤單。雖然你生在這樣的大家族裏,有很多下人和隨從,他們都尊稱你‘戈司大人’,可是你身邊沒有一個朋友,甚至……我都沒有見過你家人來看過你。”夕瑤覺得很奇怪,戈司受這麽多傷,身體狀況這麽差,為什麽他的家人都不關心他?他身邊除了下人就是隨從,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不孤單?夕瑤這麽一想,又覺得戈司其實很可憐,他像一隻關在籠子裏奄奄一息的金絲雀。


    “孤單?即便身邊圍滿了人,可是沒有一個人是真的可以溫暖你,怎麽可能不孤單呢?”


    “溫暖的人就不會覺得孤獨,就算失去溫暖你的人,你也可以去溫暖別人。”就像夕瑤,她見過最溫暖的人是洂,而她最想溫暖的人,就是淅,光是這樣想,就不會覺得孤獨。


    戈司撐起身,拉過夕瑤,問道,“可以是你嗎?”


    緬懷遺憾,放下仇恨,戈司如此看來,即便夕瑤不是素洱,卻長得一樣,也一樣讓人覺得溫暖。


    “嗯?”夕瑤睜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戈司那睜著二分之一的眼眸,撲朔迷離,加上這具有磁性的虛弱聲音,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夕瑤試圖推開戈司,卻無從下手,他身上到處是纏在繃帶的傷口,提醒道,“戈司,我不是素洱。”


    “我知道,你叫夕瑤。”戈司第一次叫出夕瑤的名字。


    “嘭”的一聲,門被淅踹開,他冷眸看著床上糾纏的兩個人,冷聲問道,“當我死了嗎?”


    夕瑤聞聲轉過頭,連忙解釋道,“淅,不是的!”


    戈司瞥了一眼持劍上前的淅,撐起身,坐到一邊,依靠著牆,平靜地對夕瑤說道,“他好像想殺了我。”


    戈司,那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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