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偷偷打量稀薄的緣分,歲月的氣息彌漫著太多的遺憾,越是幸福而溫暖的回憶,越無法讓可憐的人適應之後的落寞,再誠懇的心,也渡不過綿延的紅塵。


    殺戮不再給銀發少年帶來喜悅和暢快,壓抑的情緒在血液中憤怒地發泄。他曾什麽都不懂,因為她而願意一一嚐試,學會真正的守護,在不知不覺中長成她所期待的模樣。到頭來,她卻不是他所認為的模樣,不是值得他守護的模樣。


    纓從睡夢中驚醒,因為夢見洂的離開,她點燃一支燭火,來到院子,花壇裏的植物已長高不少,卻唯獨不見盛開的櫻花,越是期待,越讓人失望。


    戈司躺在紅瓦亭子裏的椅子上,垂下的血色繃帶隨夜風輕飄,半睜著的迷離眼眸,在追憶中後悔莫及,在疑惑中獨自沉淪,孤獨的形狀,寂寞的輪廓,該用什麽畫筆描繪,才能暢快淋漓?


    夕瑤孑然一身,默默地行走在漆黑的巷子裏,弄丟了愛情的她,迷失在夜色之中。


    夕瑤轉過頭,巷子深處有一雙雙血色的眼眸,如同血液點亮的紅色燈籠,在遙遠的黑暗盡頭忽明忽暗,可她並不覺得可怕,也不覺得陌生。


    “過來。”夕瑤的聲音很輕,朝看不清的深處喚道。她蹲下身,靠在巷子的牆上,沉重的心得到暫時的釋放。


    走出來的是七八匹健壯高大的狼,它們傲慢而威武,不發怒卻依然給人野獸的凶猛感覺。此刻卻出奇地聽她的話,來到她的身旁。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幾匹狼就一直跟在夕瑤身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為什麽我不害怕這些狼?因為我也一樣,那個男人說,我是狼人。我無法解釋被淅撞見的場景,我更加無法跟他解釋我張口獵食的事。這裏的人們叫他死神,他也的確像一個超越凡人的神,即便他渾身透著邪惡的氣息,他依然是一個不可褻瀆且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我卻是低賤的野獸,做著肮髒的事,獠牙撕下活人的皮肉,狼吐虎咽……


    夕瑤越想越難過,抬起手臂,抱住身旁一隻狼,身體微微搐動,泣不成聲。


    翌日清晨,冥欞站在巷子口,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抱著狼睡覺的女孩,笑著說道,“本王的這幾隻狼什麽時候成叛徒了?”


    夕瑤聽到聲音醒來,卻不願意抬起頭,就算對方說了這是他的狼,她此刻也不願意撒手,也不想道歉,她問道,“如果你真的是狼人的王,那你一定知道我是誰,對嗎?”


    “本王還真不知道。”冥欞依靠在牆上。她既然是狼人,那麽父母其中一人一定是狼人,可冥欞手下的狼人卻沒有一個生過這隻小狼,她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連你都不知道,果然,哪裏都沒有我落腳的位置,我就是一個多餘的人,嗬嗬……”夕瑤自諷道,重新閉上眼睛。


    巷子口突然栽倒一個人,匍匐在冥欞的腳邊,嚇得瑟瑟發抖,另一個男人則走到冥欞身旁,恭敬地俯下身,說道,“我尊敬的王,您要的人已帶到。”


    那匍匐之人是名占卜師。這個年代裏,占卜師們很普見,普通人因為懼怕未知的將來而對占卜師們極為尊敬,也是尊重自己的未來。然而像冥欞這樣的強者,卻隻是把占卜師們當做一件工具。幾千年以後的占卜師們隱退到各個偏僻而隱秘的地方,並限製了自己的能力,恰恰因為局限而保護了自己。就像後來的預言師卜思,他隻負責替透明人的主人占卜未來。


    占卜師抬起頭,看到一張紙晃晃悠悠地飄落,紙上畫著一個女子。


    “給本王看看,這畫上的女人是誰。”冥欞對畫紙上的人略感興趣,或許是因為他找不到她,得不到才更想得到。


    “畫上的女人?”夕瑤喃喃地重複冥欞的話,她仰起頭看去,那紙上的人不就是她嗎?


    占卜師將畫紙平鋪在地上,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裏掏出一個罐子,點燃之後,那罐子裏的固體瞬間化為液體,他抬起手,將液體沿著畫紙上的麵孔和五官倒下,說也奇怪,液體成絲狀,不多不少也不斷開,比繪娘的畫筆還要細,還要靈活。


    “呲——”的一聲,畫紙上突然湧起一股氣體,形狀正是那液體描繪的模樣,懸浮在畫紙正上空,隨後又快速散開,化為烏有。


    “是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卻已出現,必將帶來不幸。她卻受萬惡的祝福,受死神的眷顧,可將自身受到的不幸轉移到他人身上。她不受時間的禁錮,因果循環,而她無因無果,無解無盡。”占卜師說完,連他都大吃一驚,他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第一次占卜到這樣離奇的事。


    夕瑤聽了占卜師的話,瞪大疑惑的眼睛,他說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死神,不是淅嗎?


    “哦?這麽說來,她還是個有來頭的人了?”冥欞的興致更加濃厚,又道,“可將自身受到的不幸轉移到他人身上,你的意思是說,她殺不死?也無法毀滅?”


    “也不一定,受死神的眷顧和臨幸,本就是兩個極端的臨界點。要麽永生,要麽永死;要麽萬幸,要麽悲慘。僅在一念之間,一線之差,皆有可能。”


    站在冥欞身邊的狼人嗬斥道,“你們占卜師說話都這麽繞口嗎?說的簡單明白一些!”


    這都聽不懂,還讓他來幹嘛?占卜師敢怒不敢言,畏懼狼人,繼續說道,“兩者不可兼得,且過猶不及。被祝福的力量過於強大,就有可能適得其反,釀成極悲極慘;但是以萬惡根源為首,極惡能否生極幸,就不得而知了。”


    夕瑤不知為何,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汎塵。她猛然站起身,跑到占卜師跟前,期待而伴隨著乞求的目光,問道,“您跟告訴我,汎塵是誰嗎?”


    占卜師看著夕瑤,她似乎很信任他,並且也很尊重他,這種感覺很榮幸,也很有成就感,如果他知道,他一定願意告訴她,問道,“我不確定,但是你可以把他帶來讓我看一看,說不定我可以幫到你。”


    “我根本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我隻知道名字……”夕瑤很失望,失望地快要哭了,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突然之間被人狠狠奪去,尤其是她聽見占卜師占卜她畫像的話,覺得莫名心痛。


    “很抱歉,那我也無能為力。”占卜師遺憾地說道。


    冥欞瞥了一眼他的幾隻狼,還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數量不多,也才七八隻,卻是首次跟錯了主人。冥欞看著夕瑤,對占卜師開口道,“看看她,她是什麽人?”


    占卜師端詳了夕瑤一會,頓了頓,卻遲遲不肯回話,似乎怕傷害到她。


    占卜師一開始占卜的那個人就是夕瑤,她已經聽了很多無法理解的話。她原本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她突然害怕起來,仿佛知道的真相越多,她越無法接受。一開始是吸血鬼的身份,她還能很好的適應,結果她是個狼人,是個殘暴的野獸。如今又知道更多,全都是她聞所未聞的事,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真相後麵到底是什麽,夕瑤真的很害怕。


    狼人催促占卜師,“說啊!賣什麽關子?”


    占卜師猶豫之後,說道,“這位姑娘,是個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冥欞略感吃驚,他昨夜的手,分明解開了一個活人的衣衫,活人和死人,難道他冥欞還會分不清楚嗎?


    狼人覺得占卜師在耍他尊敬的王,頓時露出兩顆猙獰的獠牙,不由分說就要下口撕咬占卜師。占卜師嚇得連連往後退去,他們擅長占卜,但是不擅長抵抗殺戮,弱肉強食,雖然粗暴殘忍,但往往直接而有效,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中維持相對的平衡和穩定。


    “他說的沒錯,一點也沒錯……”夕瑤倒是理解,他們看到的都是素洱的容貌,而素洱的確已經死了。夕瑤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開。那七八匹狼朝著夕瑤離去的方向,卻轉頭看著冥欞,仿佛在詢問冥欞的意見。


    “都已經做出選擇了,還看本王幹什麽?”冥欞也不阻攔,狼聽到冥欞的話,轉過頭,跟著夕瑤而去。


    夕瑤一路自言自語,“本不該出現的人,卻已出現……《三殿五府》上記載衛盧殿的不幸,就算活著離開也要背負一生不幸,我去過那裏啊,可我為什麽感受不到不幸呢?自身受到的不幸轉移到他人身上,洂為了救我而進了衛盧殿,而我本該承受的不幸是不是就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的死是不是因為我?那個溫柔完美的人,因為我而死了……嗬嗬……嗬嗬……因為我而死了,纓也因為我而變得孤單……我為什麽會變成素洱的模樣?素洱的死會不會也是因為我?戈司受到的不幸是不是也是因為我?曾出現在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受著我帶給他們的不幸,他們卻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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