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紅酒的後勁兒頓起,還是這過去了幾年的事情依然像尖刀一樣在他提起時狠狠刺著他的心髒,清遊頹然地將高腳玻璃杯扔到大理石麵的茶幾上,應著玻璃破碎的聲音,他捂住了自己的臉。


    低低的啜泣聲,在太過安靜的八樓顯得格外響亮,我看著這個曾經想借著命運的漏洞拚起一搏,卻撞得頭破血流的男人,心底的複雜壓抑,此刻像是受了十五級颶風影響的海浪一樣,一下下地拍擊在我沉得快要跳不動的心髒上。


    同樣作為陰陽先生,我自己代入了,在這種自己五弊三缺還不明確的情況裏,深深地代入了,因為我也有愛的人,也許我還年輕,愛得也沒有清遊那麽水深火熱,他們在最後他們用生命來試探陰陽先生命裏必須一缺的勇氣,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


    我愛安昕,但如果我們倆在一起的代價是她死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手,哪怕她不願意放,我想我也會連著胳膊把手砍給她,因為我想象不到自己看著她香消玉損,步入幽冥的畫麵,或者說這樣的畫麵是我連想都不敢去想的,我不願她死。


    清遊捂著臉,啜泣的聲音漸漸變大,又漸漸變小,淚水順著他的手指縫流過手背,再滴落地麵,最後匯成一片。


    我從自己的代入裏回過神來,起身到他窗邊的辦公桌上拿過軟抽盒子遞到他跟前,同時也將桌上的高腳杯碎片收拾到垃圾桶裏,坐回原位。


    清遊抽了幾張紙巾胡亂地擦著臉,酒精和眼淚使得他此刻整張臉都頗為漲紅,好在,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微腫的雙眼依然帶著水氣,卻也已經恢複了些許清明。對視一眼,我胸口的堵意也跟著消失不少,起身接了兩杯熱水過來,我試探著問了句。


    “是......胡幽寧麽?”


    “嗯。”他帶著濃重鼻音應著,深呼吸了幾次將手裏的紙團扔進垃圾桶裏,他沉悶的聲音響了起來:“幽寧,胡幽寧。她是我的妻子,也是胡南珍的親妹妹,她天資聰穎,雖然比胡南珍小了幾歲,但化成人身卻比胡南珍早上幾十年,相較起來,她以前照顧胡南珍,比胡南珍照顧她的時間要多很多。”


    “幾十年!”


    我被這個時間嚇了一跳,但轉念一想,好像從獸成妖,再從妖化人身,似乎小說裏都是得好幾百年,那些個不到百歲的小妖在擁有人身的妖仙跟前,都跟未成年差不多。


    “對,幾十年,準確說應該是六十三年。”清遊說著這個數字,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驕傲,再次漸漸出神。


    我沒好意思打擾他,同時心底也在為胡幽寧的資質感歎,胡南珍在我看來就已經夠牛掰了,胡幽寧比她還要厲害不少,確實是夠厲害,這種人才要是擱小說裏,少說也是一方扛靶子的存在了。


    不過,我更關心的還有一點,我記得清遊和駱澤說過,他們知道對於方寸道術的了解完全是來自於胡幽寧,而這個胡幽寧又是從哪裏知道的。我回憶著剛才清遊報過的數字,她比胡南珍早化成人身六十三年,那總的年歲算起來不得有個幾百歲了?


    嘖!


    她接觸過的方寸門下弟子,到底是誰?想著我心頭又是一動,有沒有可能,她接觸過的就正好是我那位死了四百多年的師父呢?我可是記得,老頭子留給我的信息裏頭真真切切地寫著,他生前確實是跟一個妖仙走得很近呢。


    這麽想著,我再看向拿著紙巾抹臉的清遊,心道要不要趁著這會兒問問。


    不過,清遊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後,卻是繼續跟我說起了自己跟胡幽寧的往事,完全一副陷入美好回憶的模樣,倒是讓我把心裏頭的疑問壓了下去。


    “我跟幽寧認識完全是場意外,那時的她已經化成人身百餘年了,她經曆了從清末到民國,再到抗日戰爭,內戰,新中國成立,**,開放再到二十一世紀的信息時代,看過許多人,許多事,也結識了許多妖仙,陰陽先生。她很美,性格也很好,每個人第一眼看到她的第一眼,都會深深地陷進她清澈的眼眸裏。”


    我聽著腦海裏浮現出了胡南珍的模樣,化作妖仙模樣的她確實美到了一種常人難及的程度,特別是那種狐仙獨有的氣質,哪怕是我這樣的臉盲症患者隻看一眼,也都能把她的模樣牢牢記下。


    可能正是因為如此,胡南珍才會把自己的人型弄出來第二副模樣,用以掩蓋真身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最先遇到的,是我哥,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跟我哥正好都有陰陽先生所需的靈根,我哥的還好,靈根本質隻算是優秀,萬中無一。至於我,我的靈根很大程度上已經接近了靈竅,但天魂最後一層未通,依然屬於靈根。”


    我的腦袋隨著他的話上下點著,琢磨著他話裏的意思,不過他接下來的一段話說卻是說得我心頭猛震。


    “幽寧找到我們的最初原因,隻是因為她答應了某個已逝的陰陽先生,替他尋找能繼承衣缽的弟子。最開始,她並沒有告訴我們這件事,而是尋了個借口帶我們去洛陽轉了一趟,那個時候才九幾年,洛陽還沒有現在發展的這樣好,她帶著我們去了龍門石窟轉了半天後,又帶著我們跑到市區的最西邊,看破土丘。”


    “不會吧!?”


    已逝的陰陽先生,洛陽,市區的最西邊,破土丘......這幾個詞在我腦袋裏一過,記憶裏的某個畫麵頓時跳了出來,與之對應了上。清遊看著我吃驚的反應,嘴角掛了上一絲苦苦的笑意。


    “你沒猜錯,她答應的是周道明,帶我們去也是給周道明看的,隻是他並沒有看上我們,因為正好在幽寧帶我們去那裏的幾天前,他發現了一個小男孩,而那個男孩有著天生的靈竅,命格奇穩,隻是那孩子當時太小了,他要等。”


    “......”


    我聽著腦袋直接懵了,九幾年,如果清遊說的是真的話,那麽老頭子豈不是在我幼兒園還是小學的時候,就已經盯上我了?


    “嘴別張那麽大了。”清遊笑了,他指著我因為吃驚而有些合不攏的嘴道:“不用糾結,那個小男孩就是你,如果當初胡幽寧帶我們早去幾天的話,可能周道明的弟子就是我而不是你了,要知道,我的靈根都是幾百萬甚至上千萬人裏才堪堪找能出來一個的那種。”


    我伸手抬著自己下巴把嘴合上,但懵逼的debuff卻是一直在我腦袋一圈轉著,久久不散。清遊把自己的靈根稀有程度說了出來,盡管這聽起來有些誇張,可卻真的是事實,當然,我的靈竅更是稀有,不然老頭子也不會在那裏蹲了四百年才守著我一個。


    想到這裏,我深藏著的虛榮心瞬間被撐到爆滿,看清遊沒什麽不對的情緒,我幹脆順著他的話把剛剛壓下去的問題問了出來。


    “......那,方寸道法也是胡幽寧在那時告訴你們的嘍?”


    “是啊。”清遊點著頭,“駱澤天生就是當刑警的料,幽寧借口旅遊當時帶著我們去洛陽玩,他就已經起了疑心,龍門石窟還好,幽寧傍晚的時候把我們往那河邊一帶,駱澤當時就揭穿了她的話,非說她把我們倆帶到那裏是有不良居心,還說旁邊一定埋伏著有幽寧的同夥。”


    這個回答有點歪,我正想再問問的時候,清遊卻是紅著臉抱著水杯,歎了口氣。


    “我當時也覺得有些不對,但胡幽寧那麽漂亮個女孩子,從頭到尾我都沒從她身上感受到一點惡意,於是我跟駱澤吵了,最後還打了起來。幽寧被我們倆的反應嚇了一跳,但論打鬥能力,我們倆當時跟她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嗬嗬,我們才打起來沒幾下就被一雙白嫩嫩的小手拉住了,她力氣大到讓我們倆使足了勁兒都沒能再把胳膊移動一下,然後,她跟我們坦白說了,在那個土丘下。”


    這畫麵似乎有點怪異吧,我想著夕陽裏,兩個年輕男人和一個漂亮到不像話的女人站在河邊土丘旁,倆男人爭到臉紅脖子粗地打起架,然後被那個漂亮女人拉住動不了,這怎麽看都是個三角戀的劇情,但當事人卻覺得是拐賣,並且是這個漂亮女人拐賣倆男人。


    突然間,我的心思就這麽被清遊帶歪了,我很想知道當時他們倆被一個嬌滴滴的美女這麽拉住動不了,是個什麽心情,然而清遊自己,卻在這會兒回到了主題上。


    “幽寧直截了當地跟我們坦白了她自己的身份,她看著我們眼睛說自己是狐妖,並且在我們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的時候,又說了把我們帶到那裏的目的。她說埋在這土丘裏是幾百年前道法精深的一位陰陽先生,從師方寸,這是個之前隻存在於傳說中的門派,孫悟空就是這個道派裏出來的,知道孫悟空麽?”


    清遊說著嘴角的笑意是怎麽都止不住了,哪怕他眼角還有著眼花,他看著我手裏杯子笑得跟著他身體一抖一抖:“你知道麽,不說別的,我聽到狐妖和孫悟空這倆字的第一反應是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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