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書容沒想到自己陪讀的第一本書是小人書。


    她好幾番欲言又止,腦子裏一片恍惚。


    鍾念月此時卻看得認真,渾然不管其他人的怪異目光。


    她穿越前,就才剛剛結束高考,正處在人生知識水平的巔峰期!


    穿過來後還接著讀書?她瘋了嗎?她現在不僅要看小人書,她還要吃喝玩樂,誰也攔不住!


    “有些餓了。”鍾念月咂咂嘴。


    書容小聲道:“姑娘來時路上,不是有大公子備在盒子裏的膳食麽?”


    鍾念月:“大哥當我是鳥兒麽?備的粥連一兩也無。那點心又噎又麵,實在不怎麽好吃。”


    書容無語。


    她的哥哥是給大公子做書童的,早先她就聽哥哥說過,大公子與姑娘的關係分外疏淡。如今大公子都願意送著姑娘一並到國子監來了,姑娘怎麽還要挑挑揀揀?


    鍾念月懶怠地翻過一頁書,又道:“他每日裏吃的也是這些麽?我瞧著這樣的,豬多吃幾回都要膩了。”


    書容張張嘴,實在說不出話。


    這聽著怎麽跟罵大公子是豬似的。


    鍾念月又道:“年紀輕輕便這樣無欲無求了,有甚麽意思?改日不如將我吃的,分他些嚐嚐好了。”


    書容聞聲一頓。


    旁人都道大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經有了老爺的風采,滿腹詩書不說,又生得俊美,頗有君子之風。將來說不準是要做探花郎的。


    卻無人這樣評價大公子,說他年紀輕輕便無欲無求了。讀書不是欲求麽?


    書容短暫的怔忡後,臉頰和耳朵都一起紅了,低低應了聲:“姑娘說的是。”


    可見姑娘心底是惦念哥哥的。


    倒是她這個做奴婢的,胡亂想,想岔了去!實在該打!


    鍾念月不知她心念回轉了幾番,她飛快地讀完了一本,便又摸了本新的出來。


    直看得蘇傾娥好一陣無語。


    若是上一世就知曉,這鍾念月不過是個草包美人,隻空生了一副聰明相。那她上一世也不至於暗地裏,因鍾念月的出眾風采而慪得要命了。


    如今瞧瞧……


    連看個小人書,都靜不下心來,轉眼便丟了一本……


    蘇傾娥又哪裏知曉,對鍾念月來說,看這樣的書,很快就能讀完記在腦中了。


    旁人隻暗暗覷著,心下忍不住道,這鍾家姑娘從前少於出門,如今坐在眾人眼前,隻叫人覺得,一舉一動都是說不出的美。


    好似成了一幅懸掛在那裏的名家畫卷。


    蘇傾娥看著旁人的反應,越看越覺得心緒浮動不寧。


    這山誌先生為何不教訓鍾念月不尊師長呢?難道因著三皇子的事,真將他們都鎮住了?


    “阿娥。”身旁傳來一道聲音。


    蘇傾娥不得不轉頭看去。


    出聲的是寧平郡主。


    她的母親乃是晉朔帝的長姐。


    蘇傾娥在府中受嫡母欺壓,自然是沒有資格入國子監的。她費盡心思,才攀上了寧平郡主,比上一世提早過上了順風順水的日子……當然,這是她原先這樣以為的。


    今日見了鍾念月,她陡然間覺得自己也不算順風順水了,總歸是憋得慌。


    寧平郡主不知蘇傾娥的心思,她低聲歎了口氣,道:“過兩日該要去清水縣了,我是一點也不想去的。”


    蘇傾娥知曉寧平郡主為何不願意去了。


    隻因那清水縣裏皆是農戶,方眼望去,遍地都是耕田。


    此時隻聽得門外突地有一陣腳步聲近了,緊跟著便有人道:“太子殿下來了。”


    山誌先生臉色一黑。


    門外人又道:“太子殿下說他且先等一等,先生請繼續。”


    山誌先生的臉色這才好看了許多。


    但門內的其餘人也都聽清了。


    他們不由一致地看向了鍾念月。


    太子是來尋她的罷?


    終於,等到下課了。


    山誌先生搖搖頭,這才轉身離去。


    這水字班的二位老師,山誌先生年長,多古板;淩倉先生年紀輕,是前年的進士,多圓滑些。


    前者就連王公貴族之後都有一分畏懼。


    隻因這山誌先生寫得一手好字,許多王公貴族都對他的字多有青睞,這一來二去的,在他們跟前也就有了三分薄麵。


    這還是山誌先生頭一回見到有人,不讀《論語》《中庸》,在他跟前看這些玩意兒的。


    他今日來時,也聽聞了這鍾家姑娘舉起凳子砸了三皇子,而後安然無恙回到國子監的事……


    山誌古板,卻也不是蠢人,隻暗暗將鍾念月的模樣收入眼中,尋思改日先與鍾大人說一說。


    那鍾大人可是個俊才!最重讀書。


    想必他是不會放縱的。


    山誌想到這裏,捋了捋胡子,歡樂地笑了。


    這邊山誌前腳剛走,後腳祁瀚就進門來了,依舊是徑直走到鍾念月身旁。


    “表妹,過兩日我要前往清水縣,表妹可要同行?”


    鍾念月頭也不抬:“不去。”


    祁瀚從未這樣討好過鍾念月,但一旦開了個頭,後麵倒也就不難了。


    “表妹自出生以來,還未曾出過皇城罷?”


    鍾念月頓了下,捋了捋原身的記憶。


    倒還真是。


    就連在書中,也是直到鍾家垮了,原身才出了皇城。可那又怎麽一樣呢?


    鍾念月之所以選擇來國子監看小人書,也是因著姑娘家出門的限製總是要多一些的。


    她不來讀書,便隻有每日與同齡姑娘坐在一處,賞花、作詩、畫畫,亦或是說起誰家定親了,誰的裙子漂亮……實在沒意思。


    祁瀚再接再厲道:“我聽底下人說,那清水縣的莊子裏養了些山禽,吃起來與皇城裏的味道大不相同……”


    “再過幾日,清水縣還要下大雪了,雪能鋪起來這樣厚……”


    鍾念月聽了這才有點心動。


    豈不是能自己做個木板,滑雪去?


    鍾念月仰頭,笑盈盈地望著祁瀚:“表哥莫要後悔帶我去才好。”


    祁瀚如今再看鍾念月,隻覺得她一顰一笑都極為靈動。


    他應道:“這是自然。”


    左右蘇傾娥都像是認定了,她與祁瀚有牽扯。


    那她還費勁避著他們做什麽?


    他們算什麽東西?總沒有叫她一輩子都躲著的道理!


    將祁瀚使喚成一條狗,它不香麽?


    鍾念月笑著合上自己的小人書,起身便要往外走。


    祁瀚動了動唇,又道:“可是要回府去了?我送你?”


    鍾念月:“不必了。”


    說罷,甜甜迎向門口:“哥哥。”


    鍾隨安原本冷淡嚴肅的麵容,刹那間就柔軟了些。


    他朝祁瀚行了禮,口吻也依舊不卑不亢,抬起臉來,也不見一絲笑模樣。


    祁瀚握了下拳頭,他怎麽覺得……鍾隨安像是對他有什麽意見?


    “走罷。”鍾隨安帶著鍾念月便跨出了門。


    祁瀚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怔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來。


    鍾念月與她大哥,感情沒這樣好才是……


    鍾念月不黏著他了。


    這點認知驟然砸在祁瀚的心間,他不自覺地又攥了攥拳頭,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從指縫間溜走似的。


    鍾念月回去的路上,便和鍾隨安說了想去清水縣玩的事。


    “若是夏日裏去更好。”鍾隨安道,“那邊莊子上會結許多瓜,什麽青瓜、西瓜,都有。冬日太冷了,許多王公貴族都不願意去。”


    鍾念月心道夏日裏再去一回好了。


    隻是也許那時原身就回來了,她也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鍾隨安嘴上勸著,但真等到了這一日,他還是命人給鍾念月準備了行囊。


    父親事務繁忙,府中也沒有別的長輩,自然是長兄如父,擔當起來了。


    連著送了幾日的鍾念月,這一日再走到馬車旁,卻是沒了鍾念月的身影,鍾隨安心底竟覺得少了些什麽。


    此時府裏有個小廝追出來,手裏拎了一個盒子,匆忙道:“大公子,這是姑娘走的時候,要大公子帶上的。”


    鍾隨安接過來,問:“何物?”


    “是些吃食。”


    鍾隨安搖頭:“我早膳已用。”


    但說罷,他還是牢牢扣住了食盒,並沒有叫小廝拎回去。


    鍾隨安身上並無那些紈絝子弟的習氣,這還是他一回將食盒拎到讀書的地方去。


    等先生上下課的間隙時,他怕食盒裏放著的涼了,這才取出來享用。


    旁人見狀,自然驚異不已,紛紛圍了上來。


    “這是什麽玩意?新奇得很。”


    “隨安你府上廚子做的麽?”


    “且分我一些!”


    食盒裏放入的食物實在很多,這會兒已經有些涼了。


    鍾隨安猶豫片刻,便叫旁人分了些去。


    待先生再踏進來,卻隻見眾人感歎:“好吃!好吃!”


    再看他那得意門生鍾家公子,這會兒麵色發黑,懷裏抱著個食盒,像是給誰分也不肯了。


    他也不曾知曉,為何這食盒裏的食物這樣好吃,與府中廚子所做全然不同。


    可想而知,妹妹在其中花了多少心思,都是為了備給他的。


    鍾隨安這會兒自是說不出的心疼了。


    總覺得自己將妹妹的一腔心意分給旁人糟蹋了。


    他的同窗們此時望著鍾隨安,快活一笑。


    既是吃了人的,此刻又見這位平日裏年紀尚輕便已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鍾公子,此時卻原來也如常人一般,會舍不得會不高興,抱著食盒如同抱了個寶貝,君子風度頓失三分,他們立時覺得這鍾公子如接了地氣,真實多了!


    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與誰都像是隔了一層,似個假人。


    鍾隨安心疼了半日。


    等這半日一過,他便立時問起了隨行來的小廝。


    小廝道:“原先夫人疼愛姑娘,就在院子裏給姑娘私設了小廚房。”


    鍾隨安一怔,問:“既是小廚房,那月錢也不是從中公走的了?”


    小廝點頭:“應當是罷。”


    鍾隨安一抿唇,當下道:“日後這小廚房的花用,便從我的私房錢裏出就是了。”


    他妹妹還是個小姑娘,每日裏總要買些胭脂水粉,糖畫娃娃的,……父親嚴苛,不許浪費奢靡,她的私房錢哪裏夠用呢?


    鍾隨安哪兒知道,他們親娘一力承擔了鍾念月的所有花銷呢。


    鍾隨安這廂頭一回惦念起了妹妹。


    那廂鍾大人卻也想著女兒。


    按理說,他不該許鍾念月一個姑娘家去什麽清水縣的。


    可又禁不住鍾念月撒嬌。


    加上每年去清水縣是為正事,又並非是去玩樂,叫女兒去見一見這人間的真實模樣,不被榮華富貴迷了眼,也是好事……他這才應了。


    可這一應完,鍾大人就覺得渾身都怎麽不大自在了。


    “大人,可是這案子分外棘手?”一旁有人低低出聲。


    鍾大人搖了搖頭。


    心道從前不曾嚐過女兒撒嬌的滋味也就罷了,如今是嚐到了,也懂得了夫人為何那樣偏寵女兒。可如今家裏卻沒個撒嬌的人了。


    正想著呢,鍾大人便聽有人疾步而來,躬身道:“大人,國子監的山誌先生求見。”


    鍾大人與山誌也有幾分交情,也是因著山誌的字。


    他心知,山誌莫不是要來同他說一說女兒……


    那也好,有人與他說一說,都能減去心下三分躁鬱。


    鍾大人一點頭,命人去把人請來了。


    山誌見了麵,先客氣地打過了招呼,隨即便道:“鍾大人有所不知,令嬡在國子監,卻是連著幾日都在讀那些雜書……”


    鍾大人怎麽也沒想到,山誌一上來就是說女兒的不是。


    鍾大人一皺眉,道:“我那女兒年紀尚小,如今才剛開始讀書,先生要求實在嚴苛。”


    竟是一下拉了臉。


    山誌滿腹告狀的話,這會兒全堵回去了。


    他驚愕地望著鍾大人。


    這鍾大人怎麽變了個性子了?


    鍾大人越想越覺得不快。


    他女兒那樣瘦弱,這會兒出了城,也不知在路上被冰雪阻了去路沒有,冷不冷?


    鍾念月打了個噴嚏,卷著簾子,瞧見他們一行人從出了皇城後,竟是漸漸就分作了兩路。


    她如今也才知曉,原來這去清水縣不是去玩的。


    春夏秋冬,四個時令,每個時令時,皇家都總要挑個臨近京城的府縣,攜上王公貴族前往。


    若是春時,便要挽起褲腿,親自入田中耕地。


    若是夏時,便要攀摘瓜果。


    若是秋時,便要為莊子收糧除草。


    若是冬時,還要為那些屋頂破了的農戶修一修房屋。


    如此這般,才算走出了紙上談兵所限,走出了遮眼的榮華富貴 ,以察民情。


    又才能時刻不忘,自己作為天潢貴胄,王公貴族之後,生來坐擁無上的地位與財富,又該要為這人世間做些什麽……


    鍾念月咂咂嘴心道,這晉朝皇帝倒是很有想法的。


    祁瀚見鍾念月卷著簾子往外看,此時不由插聲道:“那是大哥領著王公貴族們,先朝清水縣去了。我們落後幾步。”


    說起這話時,祁瀚麵上飛快地閃過了一點遺憾不甘。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就是大皇子了。


    為何要分作兩路,倒也不難推斷出來。


    想必是去的次數多了,當地的官員便長了記性,一見皇城的隊伍,便要鼓動底下人大耗金銀、粉飾太平,以迎接陛下的到來。


    一來二去,又豈能體察到真實的民情?反倒還勞民傷財。


    祁瀚自然更想擔任大皇子的角色。


    他道:“若是走那條路,表妹也可少吃些苦。”


    說是如此說。


    其實京城離著清水縣倒也不遠,他們行得慢一些,於天黑時,也抵達了清水縣的城門外。


    鍾念月拿了祁瀚的披風,要了他的腰枕,幾個一並墊得軟軟的,還把他手爐也全摸走了,自個兒摟在懷裏,美滋滋睡了一覺。


    再睜眼,這不就到了麽?


    祁瀚已經下馬車了。


    隻一個小太監守在馬車邊,見她醒來,忙道:“眼下太子正忙著安置呢,姑娘在馬車裏多等一等。”


    他們入住了郊外的莊子。


    這莊子乍然來了這樣多的人,一時忙得不可開交。


    鍾念月剛睡醒,總覺得有些涼。


    那些手爐此時也不頂用了。


    她甕聲甕氣問:“外頭火生起來了麽?”


    小太監道:“生起來了,才生了一堆起來。”


    鍾念月便卷了簾子,裹得密不透風的往下走。


    小太監張張嘴:“姑娘去哪裏?”


    鍾念月:“烤火去呀。”


    小太監話還沒說完,忙追了上去。


    哎呀,他們這一行人中還有陛下呢。陛下最為貴重,自然生火都先生在陛下那處了,這鍾姑娘又如何去烤火呢?何不再等一等?


    鍾念月循著火光便走近了。


    她先瞧見了立在那裏的孟公公,其次才是坐在那裏的晉朔帝。


    晉朔帝換了一身常服,白色衣裳,外麵披著同色的帶毛披風。他的眉眼沾染了些許的雪粒子,看著更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物,貴氣優雅自不必提。


    她瞧見晉朔帝的時候,晉朔帝也瞧見了她。


    一旁的人正要怒斥這小姑娘不懂事,怎麽敢直直往這裏湊。


    鍾念月脆生生道:“凍死了,我能烤火麽?”


    其實這裏不止生起了火,還有兩個爐子。


    一個爐子上煮的水,一個爐子上煮的肉羹。


    鍾念月也沒去看祁瀚去哪兒了。


    祁瀚身為太子,想必正四下忙著安置各項事務,若是安置不好,肯定要吃他爹的掛落了。


    鍾念月搓搓手,湊到火光前。


    與孟公公挨在了一處。


    孟公公先是一驚訝,鍾姑娘怎麽也來了?然後他禁不住一笑。


    是該怕冷的。


    鍾姑娘連累都怕呢。


    此時旁邊伺候的人正盛起一碗肉粥,遞給晉朔帝。


    晉朔帝掀了掀眼皮:“先給她罷。”


    旁人一愣,心說這個“她”是誰?


    孟公公心思玲瓏,忙接過來,塞到鍾念月掌中,笑道:“咱們這裏,倒是姑娘年紀最小了,姑娘先吃罷。”


    祁瀚忙了許久,鞋襪都被浸濕了,風一吹,就禁不住要打抖。


    實在冷得很。


    早知如此,便不該帶表妹來了。


    祁瀚心道。


    也不知她這會兒多麽難受……


    祁瀚想著便回頭去馬車找人。


    馬車裏早已空了。


    等接連跨過幾道門檻,一望去,卻見他那表妹,大膽地與他父皇湊作一處取暖,還拿了他父皇的碗,正吃著粥呢,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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